他那平凡而又平凡的所作所为.不仅令他那当“长”的儿子时时处处动情,也使我们忍不住要“鼻子酸酸的”。
独居乡间小镇的田老挑,是很少进城的。这次,他挑两笼鸡来看坐月子的儿媳妇,恰碰亲家母中风瘫痪,医治不好,欠账抬回家中。望着家境穷困、下班当保姆兼护理员的儿子,父亲那皱巴巴脸上的喜悦,变成了一丝深沉的苦笑。
他破例地住下了,顶替了亲家母的职责,叫当“长”的儿子安心去办公事。
星期天,他腰插杉刀,手提竹篮,带着戴眼镜的田净上山了。父子俩砍了两担柴,捡了一篮菌,又采得一小捆治瘫痪的草药,从云雾缭绕的坡顶挑柴下了山。到了山根脚,儿子不敢挑进城,担心碰上熟人,传出他上山砍柴捡菌,往后在下级面前怎好讲话?直等到天黑,父亲把两担柴合捆一担,手提菌篮走了许远,儿子才拉低草帽遮住半截脸,提着那捆散着药味的草药,做贼似的沿着街边溜回家。
翌日中午,田净下班回家吃午饭,菜炒好了没有见父亲,一问才晓得他上市场去卖菌,听了心里很难过,脸发烧地坐下叹气,双手插进发丛里低下了头。这餐饭,没把父亲等回来。
晚上,田净下班进屋,仍然没有见父亲。他着急地问妻子,妻才告诉他:父亲下河洗什么去了,交代吃饭不要等……田净心里揣测着,便急忙给病人和月婆子搞吃的,自己没顾上吃饭,就提起食盒子,穿巷下河去接父亲。
这晚月色很好,被月光灯光照亮的绕城河,水中跳荡着万颗星。田净走下石级巷,就见到蹲在水边的父亲,全神贯注地洗刷着脏污的旧塑料布,旁边的沙滩上,花花绿绿晾晒了一满地。儿子动情地喊声:“阿爸!”递过食盒,就背转身子去擦眼睛……
父亲望着儿子的神情,边吃饭边说:
“你工资不高,又是月婆子,又是病人子,我洗点塑料布,多少能得几个钱补补生活……”
从河里回到家,他又不知从哪儿提来一麻袋火柴盒子,倾倒在铺地的塑料布上,把没涂上蜡的盒儿剔出来,说是一个晚上也能得一两块钱的收入……
父亲处处为儿子盘算,劳碌辛苦到坐月子的儿媳妇满双月,瘫痪在床上的亲家母能起身了,他才回他那独居的乡间小镇去。
这一去,半年没进州城来,可按月给儿子寄来六十块钱。田净又惊奇又难受。惊奇的是:一个孤身老人哪来的这么多钱;难受的是:在州府当“官”的儿子,怎能让年过花甲的父亲寄钱呢!他几次写信劝阻,可父亲照寄不误。田净实在于心难忍,便请了几天假,提着两瓶湘泉酒,回小镇看父亲去了。
时值炎炎夏天,进镇已晚烟四起。可走到家门口,门上一把锁,不知父亲哪去了,他只好坐在门口桃李树下等。
月亮升起了,个儿不大的父亲,脚穿一双水草鞋,敞着家机布白衫子,肩头扛块被汗水浸得发亮的桑木扁担,扃梢吊着一卷棕绳索,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来了。
田净一见,心头大震,方明白父亲寄的是挑脚钱,鼻子酸酸的,痛疚地滴下两颗热泪,颤声地扑上去:“阿爸,你又为我挑脚啊……”
老父亲抚摸着哭泣的儿子,也激动得落下泪水,皱脸绽出笑容说:“你……没像有些官老爷们利用权势拿黑心钱,阿爸就放心了,满意了,挑起脚来也有劲……”
“可你老了啊!……”儿子颤抖地抱着父亲摇。
是呀,父亲老了,当了大半辈子脚夫,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管他叫田老挑。旧社会,常同十多个挑脚的伙计,抱根系卷绳索的扁担,坐在小镇的石拱桥上等商客眷顾,挑送各种货物来往于通向贵州的山道上。解放后,他仍给供销社挑货送货,养家度日,盘儿子读书,从小学直盘到大学毕业……后来,儿子工作了,女儿出嫁了,老伴离世了,他就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小镇上的木屋里,自己养自己的过日子。逢年过节,当“长”的儿子、儿媳去看他老人家,也只不过提上两瓶酒。可老子给儿子的多得多……
“阿爸,”田净愧疚难过地恳求说,“你要答应我,不再为我去挑脚了!”
父亲望着儿子,用栗树般的粗手,抹掉泪水笑着说:“好,我不挑了。”
“当真?”
“嗯!”老人点点头。
此后,父亲半年没寄钱,儿子悬着的心才落实。没料想,春节时父亲来了,却背着一台大彩电。儿子和儿媳都痴愣了,好一阵才惊讶地问:“阿爸,你哪来这么多钱买彩电呀?”
“卖了屋。”老父亲放下彩电说,“你阿姐修了新楼房,接我跟着她去住,你俩又不会回小镇,我就把那屋卖了……如今城里人差不多都有彩电,也就给你俩买了一台……”
父亲的话说得平静,可深远的用心和期望,儿子和儿媳是能够领会的,激动得双双扑在父亲的肩头哭了,用心声让乡间的父亲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