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华人十大科学家:李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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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庐山的朝霞庐山的峰,庐山的云雾庐山的景,庐山是一首诗、一幅画,更是一团迷雾。李四光三上庐山,轻轻撩开庐山面纱,向全世界宣布:看,中国的第四纪冰川就在庐山。

1.条痕石

1921年4月,按照教学计划,李四光带着学生外出实习。

火车在邢台站停下,师生一行跳下火车,整理好行装,朝东北方向走。

好大的华北平原,一望无垠,黄的是沙,绿的是田,走上三五里地就能看见一处绿树环抱的村庄。

就在李四光他们横穿沙河盆地时,一位学生喊道:“快看,前面有座山。”

“看花眼了吧,大平原上哪儿来的山?”不少同学不理会。

“那就是一座山。”

大家停住,向东南方向看,不远处,果然有个小山包。

李四光告诉大家,那山叫沙源岭,是地壳运动造成的凸出部分,华北平原有很多这样的小山。其实,它不能叫山,像个小馒头似的,只是平原上的人难得见到大山,都把这唤做岭。“咱们走过去看看。”李四光挥一挥手。

没走多远,地上是一堆堆乱石头,那石头横七竖八地摆着,大大小小,没有形状。

“哎哟。”一个学生被石头绊了一跤,他爬起来憋足劲儿去踢那块石头。

“别动。”李四光弯腰捡起石头,在上面抹了又抹,递给学生,说,“看,上面是什么?”

“没什么呀。”那个学生觉得是一块很平常的石头。

同学们围过来。喻建章拿过石头,说:“我来看看。咦,这石头上面有些道道儿。”他一嚷,大家都争着看,石头的一面有刀劈斧砍的痕迹。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除了石头就是荒草棵,谁会在石头上刻道道儿呢?“是原始人留下的杰作吧?”有人半开玩笑地说。“不会,要是原始人干的,考古学家早就验证了。”有人很认真地说。

李四光又提出一个问题:“这里离太行山麓有近百里,这些石头怎么会到这儿呢?”“洪水冲过来的,或是河水搬运的。”建章一向反应敏捷。李四光不同意:“洪水能把石头冲走百里远吗?

如果是河水搬运,那么,石头堆积,摆放应该怎样?”“一定是大石块在后,小石块在前。”“对,石头有重量,水有浮力,水势减弱,大块的石头先留下。那么,摆放的顺序应该是由大到小,逐渐消失。可是,你们看,眼前这些石头,有大有小,混杂一起,不分层次。况且,有句俗语:河里的石头,磨得圆才能走得快。这里的石头却有角有棱,用河水搬运,怎么能解释清楚?”李四光见没有人言语,就接着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对今天看到的现象,不要忙着下结论,得好好研究研究。来,咱们在这里拍一些照片。”

实习回来,沙河县的一幕在李四光脑海里萦绕很久,他提笔写道:这是一个十分可疑的现象,大自然中有哪种力量能将如此多的石头搬运如此之远?石头的一面又怎么能被摩擦成平面?平面上还有道道痕迹,只有一种解释:冰川。对!只有冰川移动才会有这些结果。

合上笔记,李四光心中一阵激动,又一阵紧张,他被自己做出的结论吓了一跳,冰川,中国曾经有过第四纪冰川?这可能吗?

不可能!在中国,学地质的人谁没有读过李希霍芬的《中国》?那可是中国地质学界的《圣经》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距今二三百万年前,中国气候干燥、寒冷,缺少雨雪,是一处干冷的沙漠地带。沙漠上怎么可能有冰川?

可是,活生生的事实呢?李四光自言自语:再想想,得好好想想。一晃三个月过去了。7月,学校放假。为了采集科研究的资料,李四光来到山西大同。

一天下午,他徒步来到距大同约20公里处的一条山谷。

“好奇怪的山谷。”李四光收住脚步,对着山谷发愣:山谷两侧像被人用铁铲铲过一样。还有,谷底的形状很不寻常。照理,由于流水冲击,谷底应该成上宽下窄的锥形,就像英文大写字母“V”,脚下这条谷底,却是平平整整,与两侧构成字母“U”形。李四光的脑海又涌出两个字“冰川”,包尔顿教授讲过,这是典型的冰川地形。他挽起裤管,来到谷底,谷底散落着不少石块,其中有一块呈金字塔状。李四光蹲在石块前,仔细地打量,石块的一面已被磨平,上面有长长短短几道痕迹,其中一道有23厘米。

李四光站起身,用脚踢一踢石头,心想:又是冰川移动的结果。他运了运劲,把石头扛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石头扛到山坡。刚好,两位山民赶着毛驴车打这儿路过,李四光请他们帮忙把石头拉回去。山里人厚道,一说就成。回来的路上,他们好奇地问:“看样子你是远路来的吧?来这儿做啥?贩石头?那可不划算。咱这地方就石贱。你呀,还是去贩煤炭吧,那买卖好做。”

李四光笑着连连说:“老乡说得对。”

经过半年的思考、论证,1922年李四光的第一篇关于冰川的论文《华北挽近冰川作用的遗迹》,发表在英国的《地质杂志》上,他要探索一个外国权威早已下过否定结论的命题:中国的第四纪冰川。

2.哑炮

《地质杂志》发表李四光关于“中国第四纪冰川”的论文之后,李四光情绪很高昂,他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辩论做准备,他猜测,一定有很多学者对他的观点怀疑,有人要提出反驳。这很正常,科学研究中的哪一次重大发现,不是在争论中取得一致看法?争辩越激烈,影响越广泛,越容易接近真理。他愿意接受来自各国学者的诘问。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回音,李四光很苦恼。他像一个雕塑家,用心塑造一座雕像,把它放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然后,等待着人们围过去,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可等来的结果却是人们从塑像前匆匆走过,没有评论,没有驻足,甚至没有人回过头看它一眼。

不该是这么个局面啊!李四光着实想不通。

王世杰来找他聊天。此人也曾留学英国,与李四光同在北大地质系教书,还是邻居,来往自然多一些。李四光向王世杰讲出自己的苦恼。

王世杰淡然一笑:“仲揆老弟,书生,你是个十足的书生,你只看到问题的一个方面,却没有想到问题的另一个方面。科学上的一些事情,不一定是单纯的科学问题啊。”说完,手一背,哼着《借东风》里诸葛亮的一段西皮二板,走了。

李四光越发糊涂了。

一天,李四光得知前辈丁文江住院,就去看望他。丁先生见到他很高兴,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杂志,正是刊登李四光关于“冰川”论文的杂志,说:“前日在这本杂志上看到你的大作,真为你高兴,正想找你呢。”李四光忙搬把椅子,坐在床头,倾听丁文江的意见。

丁文江说:“后生可畏呀,仲揆,你有勇气把这么一个早已成为定论的问题又翻了出来。”

“丁先生,我这样做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在沙河县和大同地区,两处第四纪冰川的遗址,正摆放在那里,我看到了,能不告诉人们?如果我的发现和推测是真实的,那么,对人类的起源,对以后开发、利用资源,会产生重大的意义。如果我是错误的,也应该有人对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作出叫人信服的解释。丁先生,您说呢?”

“道理本该如此。可是,仲揆,你想过没有,谁会对中国冰川一说赞同?国外的学者?他们早已对李希霍芬的结论坚信不疑,怎么会凭着你的一篇文章就改变看法?至于提出异议,也不大可能,他们没有亲临现场,一般不会发表意见。由于李希霍芬的权威地位,中国学者不会提出什么看法。现在,我们使用的教科书就是李希霍芬的观点,中国搞地质研究的人,怎么可能置他的结论于不顾,转来与你讨论冰川问题?”

一连串的反问,说得李四光低下头,他苦苦一笑:“怪不得王世杰先生说我是书生之见。但是,我仍然相信,真理只有一个,事实胜于雄辩。李希霍芬为考察中国的地质地貌,作过很多努力,我佩服他。但并不能说明他的每一个结论都是对的。”丁文江还是摇摇头:“仲揆,你遇到的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啊。”

李四光不愿意被那些非科学的势力压倒,他要继续考证中国冰川之说。

1922年5月26日,中国地质学会第三次全体会员大会召开,李四光登上讲台,宣读他的论文《中国第四纪冰川作用的证据》,他在论文中讲道:“自从德国学者李希霍芬作出中国古代气候特征和地貌状态的结论后,人们都认为中国华北在那个时代是一片干旱少雨黄沙遍野的地带。我的考察则是,在挽近地质时代,中国的华北地区和欧美等国一样,曾经发育过第四纪冰川。”

问题已经摆在中国地质学者的面前,与会的专家、教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看着外籍专家安特生。

安特生,瑞典人,来头很大。他曾经在中国华北做过考古挖掘工作,又被“北洋政府”请去做农商顾问。于是,他有着双重身份:一来,他是洋人,在很多人眼里,洋人自然要在华人之上;二来,他又是政府的高级官员,为官的比百姓们高贵,这又是人们的习惯判断。即使在堂堂学术会议上,安特生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能叫同行们琢磨再三。听完李四光的学术演讲,安特生出奇的平静,他两眼茫然,一脸冷漠。

安特生的这副模样,使得其他人不知该怎么表示,沉默,寂静,这是不该出现的冷场。如此重大问题,李四光提出后,本该如石破天惊一般,引起人们极大的震动,可是,因为“洋大人”没有表情,会场就沉寂下来,沉寂得叫人心里难受。

会议主持人只好干咳两声,说:“李四光先生提到地质学上的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由于资料关系,对中国究竟有无第四纪冰川,本次会议暂缓讨论。”

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李四光颓唐地坐下。他想,此时,如果有一个人站出来,指出:你的观点是错误的!那么,他一定会上前热烈地拥抱他,然后,携起手来走到沙河,走到大同,让他作一个叫人信服的论证。可是,没有,没有人对冰川发表意见。

四十年之后,李四光回忆起这次学术会议时说:“少数外国学者在中国没有能够发现的东西,竟然被中国人发现,他们之中难免有人认为对自己的声望有影响因而产生反感。”一个弱国,连提出引起学术争议的独到见解都显得那么困难,还谈什么学术自由公平竞争?

3.一上庐山

李四光的1921年的沙河之行,乱石横卧的冰川迹象叫他心动;1922年的地质学会议,在中国第四纪冰川问题上外国学者的冷漠与中国同行的沉默又叫他心寒。以后,他不再与人提起“冰川”问题,埋下头来搞科研究。平日里,人们只见到他来去匆匆,发表一篇又一篇的科研究方面的文章。时间是个过滤器,人们渐渐地忘记了李四光曾经提到“冰川”问题。

李四光真的放弃了他的冰川之说吗?没有,只不过冰川已变成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

女儿熙芝不满周岁,李四光抱着她在北大校园里转悠。太阳的余晖给这所学府抹上一层柔和的橘黄色,熙芝舒服地躺在父亲怀里,“咿咿呀呀”地喊叫着。李四光心想:女儿想跟我说话,说什么呢?就说冰川吧。小熙芝,你知道冰川吗?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见到冰川移动留下的石头,那石头就在咱们老家的村口,我天天围着它转,忍不住问你奶奶:石头从哪儿来?谁把它搬来啦?奶奶说,那是天神从山上把它搬到咱村里来啦。现在,我弄明白了,是冰川移动带来的,只有冰川才有那么大的劲儿。女儿“咯咯咯”地冲着他笑,李四光忘情地把她抛起来,接住,再往上抛,熙芝莲藕一般的小胳膊在空中挥舞,笑得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