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厅的广播里,甜美的女子用英文喊着前往巴塞罗那的航班即将起飞,初年茫然得看向四周,她的航班即将起飞,可那真的是她想去的地方吗?她该去哪里?此刻的她才终于开始犹豫起来。
如果……如果她坐上了另一班航班,是否就会得到她曾经梦寐的幸福?结果又会不会与从前不一样呢?若是那结果最终于她想象的不一样,又该何去何从?
二十分钟后,她终于颓然的闭眼靠在座椅上。飞机已经起飞,她终究没有踏上前往巴塞罗那的航班。潜意识里的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去找他。去找那个人,那个她心里心心念念想着的男人,那个从少年花开到长大成人,她一直喜欢着的男孩子。
乔慕笙,如果这次,我抛却一切来找你,你还会不会许我一个天长地久?这样的结果,是否当真就是如你所想,如你所愿?
三个小时后,初年站在了厦门这个城市。沿路风景尽收眼底,厦门这个城市,碧海蓝天,连空气里都有清新的味道。小资情调的咖啡屋,三三两两的情侣躲在树荫下亲密的拥吻,这些,都曾经是她与乔慕笙的影子。
他们也曾坐在午后的露天咖啡馆畅聊生活,躲在碧绿的湖泊前拥抱亲吻,在午夜的酒店天台望着漆黑夜空的闪亮星子叫嚣着要爱对方一生一世。年少多猖狂,不知承诺为何物,轻易的许下,却无法兑现。一生一世。一辈子这么长,人生这么短,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又被蹉跎的七零八落,那时的诺言,在如今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的笑话。但偏偏,初年仍最爱那个时候的乔慕笙,那时的乔慕笙对着自己说爱的时候,目光纯粹没有瑕疵,表情温柔带着坚定,连眉宇间都充满令人振奋的勇气和坚决。
谁会想到,时过境迁,他们竟各自天涯。那么她要上哪里去找乔慕笙呢?
初年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在鼓浪屿风景区内一步步前行,很多地方她早已没了记忆,毕竟那么久远的时光,那时她刻意想要遗忘,有些画面早已不存在心里。
两天过去,她走了许多的路,看了许多的风景,过了许多的桥,找了许多的人,却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他。乔慕笙仿佛消失了一般,他说他在这里等她,她却找不到他。电话永远的无法接通,其实找乔慕笙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若他有意让她找到,必定很简单,坐着轮椅的人本就是十分显眼的,何况乔慕笙还有那么一张俊朗的脸。
她失望的坐在树荫下的岩石上,海浪声冲破耳膜,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他们一起坐在这里,听着海风肆意刮过,碧蓝蓝天融为一体,天地之间,蓝白分明,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美好风景。
渐渐的闭上了眼,初年觉得自己累极了,也许她不该逞一时倔强来到这个地方,也许乔慕笙暗示的那个地方并不是这里,是她会错了意,但倘若真是如此,也从侧面验证了他们的默契有多糟糕,这样的他们,还要不要再继续呢?
“乔慕笙,你在哪里?”初年忍不住轻轻呢喃出声,和着海风,立刻消散在空气之中。
她睡着了。身体不断的发冷,发力抱住自己,仍是抵挡不住那一波波的寒流入侵到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仿佛进了某个冰窖,冻的她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冷呢?这个城市在这个时节不应该让人感到寒冷的。
她堕入了一片黑暗迷茫之中,思维无法转动,世界静止,听不到自己脆弱的呼喊声,也听不到周遭的欢笑,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
是谁的掌心那么温柔,一下子温暖了她的额头?初年想要睁眼,但发现无论怎么费力,眼皮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张不开来。但那只温柔的手,始终徘徊在她的额头,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痛了她的心。
乔慕笙,是你吗?一定是你对不对?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温柔得对待我?还有谁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可从前那些我需要你的岁月里,你却从来不在。你告诉我,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存在的,你的确在我身边,对不对?
初年万万没有想到,醒来是在第二天的午夜,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昏迷了十多个小时,身边的男人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两人目光对视时,他本能得想闪躲,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望着她。
初年狠狠的眨了眨眼睛。不是做梦,在她身边的,用温柔的手抚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的人,真的是她梦里的乔慕笙。那张她喜欢着的脸,虽然充满倦意,但隐隐噙着放心的笑意,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呢?
“你习惯性发烧,感冒很严重,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上次住院的事情还没有警告到你吗?”乔慕笙的声音低沉嘶哑,显然他这两天他也并没有休息好。
初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看,宛如第一次见面一般怎么都看不够。这种在最深的绝望里找到最心心念念的希望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奇妙的。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在这个城市。”想不到,见面后,初年第一句说的却是这句话,那些委屈,那些无助,都毫不掩饰的讲给他听,不再是前些日子咄咄逼人的初年,也不再是冷漠到拒人千里的初年,这个初年,才是乔慕笙最最熟悉的宋初年。
他宠溺的拍拍她的额头:“傻瓜,我说过我会等你,你不来,我不走,你忘了吗?”
“可我找不到你,我找遍很多人群,但我找不到你。”初年颓败的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竟有些像那些不讲理撒娇的小孩。
乔慕笙笑的有些无可奈何:“我找到你就好了。初年,我们谁找到谁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呵,谁找到谁不都是一眼的吗?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彼此,并没有丢弃,没有遗弃,没有忘记,最终在陌生的城市,找到曾经自己最熟悉的对方。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也许是已经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很多时候,我们不说爱,并不是不勇敢,也并不是真的不爱了,而是害怕了被现实作弄,不如不去想是不是能得到,会不会长久。在一起一分就珍惜一分,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反而开始相信有些人是注定了的,无论逃到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那些人始终会以各异的方式再次走进你的人生,而你能做的,唯有接受。
就像回到了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面对彼此纵容放肆的笑,唯我独尊的骄傲和张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都不需要对彼此进行伪装,因为伪装的久了,会连自己都觉得累。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会抱着初年在沙滩上奔跑的乔慕笙,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看她玩疯了似的孩子样子。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不是在一起的方式,而是两个人在一起,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乔慕笙要的幸福,就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眼便能见到初年,就是能看初年孩子气的嘟嘴与他赌气,却又不忍真正与他怄气,就是能想见她的时候她就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幸福,要求算不算太高?
初年玩累了,跑到树荫下没有形象的一屁股在乔慕笙身边坐下,喝水的样子没有一点淑女形容,豪迈的像个男人。乔慕笙曾经取笑过她当心嫁不出去,她却满不在乎的说不是有你娶我吗?
那种完全把自己放心得交给另一个人的心态,在多年后的今年想起来,是一种多么暖心的诺言。可惜那时的他们太年轻,许下了诺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碰到水就能玩疯的像个小孩。”乔慕笙微笑着拿帕子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他是初年见过的极少数坚持用手帕的男子,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用手帕的男子温柔细腻,心思敏感。放在乔慕笙身上一对比,果真相差无几。
初年的目光有些怔怔,逆着光,乔慕笙的神情这样专注,仿佛擦拭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可是到如今初年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乔慕笙的喜欢?她曾想过,乔慕笙是天上的月亮,独一无二,而她勉强只能算颗星星,却平凡的千千万万,毫不起眼,围绕在月亮旁边的星星何其多,整片星空都是,为什么他单单看中了她这一颗呢?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初年总喜欢缠着乔慕笙问为什么喜欢她,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敷衍,总要逼得他说出一个理由来不可。这是现在的她绝不会做的事情,成长的岁月里,时光告诉她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那个理由本身就只是自己内心对于不确定事物的幻想,而幻想,永远不可当真。真正能说出理由的喜欢,并非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至少,如今的初年就是这样觉得的。
初年靠在轮椅上,歪着头思考着什么,她安静的时候乔慕笙便也不说话,两个人的默契,比当初更加紧密,也许是被分开折磨了太久,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去打破那一份宁静。
“慕笙,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强求你太多,能牵手就已经是幸福了吗?”初年仰着头,眯着眼睛,那样子像极了乔慕笙记忆里的她,少了那份英气和咄咄逼人,多了几许温柔,这般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充斥满胸腔,让他觉得,也许那些丢失的过往,正一点一点的重新被拼凑起来。
他恍惚间点了点头,本能的去握初年的手。手指沾上她手背的温度,突然间便停住了,像是失了勇气的鸟儿一般,在最关键的时候折断了翅膀,无法再继续飞翔。他不确定,初年的这双手,是不是还属于自己。
然而初年却在乔慕笙停顿的时候飞快得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曾经以为扣不住天长地久,后来才发现是他们不够勇敢,倘若连试一下都没有就放弃,又有什么资格说一辈子。
乔慕笙有些受宠若惊,眼眶渐渐发红,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强迫的转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他欠初年两年时光,要用以后的一辈子去偿还。
“那么现在的你,有没有怪过我?怪我当时说话不算话,说过不会强求你太多,却一次次的要求你更多,说过能牵手就是幸福,却忍不住想霸占全部的你。你有没有在某一刻觉得,我其实是个那么霸道的不容人反抗的女孩子?”
瞧,她忽然之间就把自己看的这么清楚。看似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骨子里的霸道却表露无遗,只有在面对在乎的人事时,她才会不由控制的表露骨子里的霸道。因为她喜欢的东西,当然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拥有,那样才算是独一无二。
乔慕笙宠溺得摸摸她的头发,还是轻轻的微笑的摇头,他总是这么一副温柔的样子,较之年少时代的他而言,有了太多的变化。
学生时候的乔慕笙,年少张扬,飞扬跋扈,长大后的乔慕笙有一种成年人的隐忍和成熟,他的嘴角总是会不经意的噙着笑意,好似无论什么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真正融到他的心底里去,这样的他才是让人看不透亦琢磨不透的。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乔慕笙,初年都清楚得知道,自己喜欢着的,就是这个始终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从来未曾离开的男人。那些过去,被时间阻隔的灰飞烟灭,所有遗憾伤痛,那些伤口,在不知不觉中结成了痂,到最后剩下的,仍是最初怀抱的美好。
这便是人生最好的温暖了,对吗?当你走过了许多的弯路,错过了许多的风景,再回头,那道只属于你的最靓丽的风景始终都还在原地等着你,与你而言这才是此生最大的幸福吧?
而他们曾经背离彼此的方向背对背越走越远,相反的方向,找不到出口的道路,最后回头,仍能看到彼此,这样算不算是幸福呢?至少对初年而言,这是命运对她最好的安排。
离开厦门那天,天空下着阴沉沉的小雨,阴霾的天空,也渐渐打湿了人心。初年靠在乔慕笙的肩上坐在前往机场的客运大巴上,恋恋不舍,或许也不是这样的情绪,但是总觉得遗憾,毕竟也许以后,两个人一起再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机会始终是不多的。
乔慕笙在离开的前一天曾问过她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是打了主意要与她在一起,陪她玩陪她疯的,若是换了从前,也许初年当真会兴致勃勃的在地图上找起好玩的地方来。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远不是可以没心没肺玩闹的时候。
她想了想,对乔慕笙说回S市。她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又是情理之中。乔慕笙不是没有猜到过这个答案,但真正听到从初年的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免感慨。
他说:“初年,你不需要迁就我,这次出来,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很快回去。”
初年抱着他的脖子,额头蹭着他的额头轻轻摇晃着,仿佛再多的甜腻都还是远远不够。他们之间怎么就突然变得这样甜蜜亲昵了呢?多日前两个人见面,她看他还似仇人一般,现在却恨不得时时与他在一起,抱着他亲亲他,再怎么看都嫌看不够的样子。
“慕笙,那个公司需要你的,虽然我不喜欢你妹妹,但你父母的心血,不能不管它。”
乔慕笙觉得初年真的与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差了很多,以前,她希望他能时刻陪在身边,看去成熟懂事,却没安全感的希望能日日腻在一起。现在,她已经独立的即便只身一人,也能在异国他乡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曾经不是没有遗憾过的,若可以选择,他宁可初年还是当年那个喜欢依靠自己的女孩子,至少这样她能少吃些苦头,少看些脸色,在他身后,安愉度日,他给她所有的港湾和依靠。但毕竟事与愿违,她如今的坚强,逞能,骄傲,看在他眼里都觉得心疼,在黑暗笼罩心口的时候,乔慕笙总是自责自己让初年变得这样,原本,那该是个目光足够纯粹的女孩子。
乔慕笙歪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初年,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角向上微微翘着,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他喜欢看她睡着时候的样子,不需要面对那双让他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睛。曾几何时,他最爱的便是初年这双漂亮的眼睛,目光里总是带着对他的爱恋和仰慕,而今,他最怕的也是这双眼睛,因为那时刻提醒着他初年目光里的纯粹,是他亲手扼杀的。
在那段最黑暗最脆弱最无助最彷徨最伤神的时候,最需要的他不在她的身边。即便那时他也深受父母双亡,腿脚残废的双重打击,也无法构成他不在她身边的理由。若不是他因为要帮苏伊而让初年产生误会,若不是他为了自己能够心安理得而忽略了初年,也许后来,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能够改写如今这样的结局。
但那么多的如果,最终还是走向了这样的境地。
初年,你曾经恨过我吧?有多恨呢?恨到这辈子再也不愿意看到我?恨到宁可从未曾认识过我吗?那么初年,不要再恨了好吗?因为我看到了你心里的那颗心,在恨着的同时也不断的流着血。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我们兑现曾经的诺言,彼此幸福,好不好呢?
又是S市的天空。这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城市,曾经埋葬过他们的爱情。初年有时会觉得,或许对这个城市在心底潜意识里有着强烈的排斥感,每每走在这片天空下,胸口都仿佛被压的气闷。尽管,现在身边有乔慕笙。
关于未来,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唯一清楚明了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初年,假如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站在我身边吗?”乔慕笙下了飞机后,第一句问初年的是这样一个听上去似是而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