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总是会有那么多无奈让人被迫停止了脚步。
初年想她和乔慕笙,的确曾是真心相互喜欢的,只是这喜欢远未到可以为对方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最终他们才会分开。会被分开的爱情就不叫爱情,会被时间和距离打败的爱情,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盯着巴塞罗那降临的夜色,忽而的伤感起来。
多年前,乔慕笙也曾在这样的夜色下拥着她说:“初年,等将来我们老了,走不动了,我们便每天这样相互拥抱着看日出夕阳,一辈子都不分开。”
那时的他抱着她的手臂多用力,让她真的以为,他们这一生注定彼此纠缠牵挂,不分不离。年少时的承诺,每每想起,总是让人无端的想念,那时最简单的诺言,已是最美好的幸福。
电话声猝然响起,她微微一怔,随即抹去眼角的湿意。她曾对自己说过,再不会为那个男人浪费一滴眼泪一丝想念,没想到两年后的再次重逢,她仍是抑制不住对他的悸动。
有些喜欢,注定了的,甩也甩不掉。
电话来自一个陌生男子。其实算不上陌生,初年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在蔚澜的介绍下才认识了那个叫做裴硕的男人。
裴硕是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初年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医院外科手术室外。那时蔚澜不小心出了车祸,医院只联系了初年,初年赶到的时候蔚澜正巧抢救过来,主刀医师便是裴硕。
蔚澜眨着眼睛调皮的笑说:“嘿,初年,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裴硕,青年才俊噢。”
是在那个时候,初年才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认识了裴硕。他们并不常联络。裴硕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在许多人眼里,这样的男人或许更加神秘有吸引力。
但是初年例外。
她与裴硕,可以是知己,朋友,或者其他任何关系,但绝不可能会是男女关系。
裴硕笑的优雅内敛,放下手中的咖啡盯着迎面而来的女子,耸了耸肩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有免费的午餐可吃,为什么不?”自乔慕笙再次离开,初年的想法似乎改变了很多,她不再将自己藏匿在那个沉重的龟壳里。
她想,乔慕笙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裴硕微微凑近她,打量了一会儿,忽而失笑:“别笑了,好难看。”
笑容一下凝结在初年脸上。她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悲从中来。任何人都能瞧出她笑容里的虚假和伪装,为什么乔慕笙瞧不出来?为什么偏偏就是他瞧不出来?是真的没有看出来,还是假装刻意忽略?
“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耶。找我出来什么事?”初年尴尬的转移话题,心想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还是但凡医生,都有极高的明锐观察度?
“蔚澜跟我说,或许你现在需要有个男人陪在你身边。”
“所以你就约我出来?”初年挑了挑眉,她并不感到意外。裴硕喜欢蔚澜多年,他们谁都不曾掩饰这场真相,蔚澜亦知道,却从不回应。
蔚澜看去飞扬跋扈,内心却脆弱的如同孩子一般。她心里的伤,谁也碰不得,包括初年。
裴硕却难得的摇了摇头,他英俊的五官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分明深刻。这样的男子,活脱脱是从电影情节里跳出来的。他有西方人的优雅气质,又有东方人少见的儒雅,两种气质结合在一起,是任何女人都拒绝不了的致命吸引。
但偏偏,他最希望的那个女孩儿,对他从来视而不见。
“因为我觉得,似乎我更需要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他直言不讳,修长的手指搅拌着手里的咖啡,那种悲伤,那么无所掩饰的从目光中流转出来,酸涩了初年的眼睛。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傻傻的守着那份无望的爱,即便知道没有结果,即便知道再也回不来,仍执拗的固守过去,逃不出进不去,只因着曾经那么一瞬间,被某个人感动过,然后固执的将那个人记到了心里去,不管过去多少年,再没有人能够代替那个人的位置。
她是,蔚澜是,眼前的裴硕亦是。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即使身边欢笑如林,即使被许多许多的人包围,仍是觉得寂寞恐慌。因为,身边的人,始终不是对的人。
“裴硕,你会爱蔚澜多久?能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初年问他,这个问题也许问的很傻,但女孩子不就是这样吗,她们总将这样的问题挂在嘴边,问对方会喜欢自己多久,即便在别人看来,这种问题似乎毫无意义。
裴硕很坦白,他从不说谎,他看着初年的眼睛说:“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等她很多很多年,她走不出来自己的阴影,我无法把她拉出来。倘若有一天我发现再没有机会拉住她,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手。你知道的初年,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总是要为自己的以后努力生活下去。在自己身边的人,总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人,你说对吗?”
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永远不是自己想要的人。
这句话,曾是初年用来安慰说服自己的。她告诉自己,即便身边那人不是乔慕笙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能与自己爱着的人在一起的呢?爱情,从来不是生命的全部,正是因为她太过清醒,才会在两年后的现在,再次看着乔慕笙离开。
如果她自私一些,或者不那么理智一些,也许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抓住乔慕笙的手不让他离开。因为,那个男子带走的,也是她一半的天堂。
“我要回过了,初年。”
裴硕的声音,像是萨克斯曲的悠扬,悠悠传进她的耳里。她回过神去看他,她与裴硕并无多大交集,但在这一刻,又似乎觉得他们仿佛熟识已经,那么多的共通点,让她觉得亲切而熟悉。虽然,她亦看不清他眼里层层叠叠的迷雾是为了什么。
“回国?你在这里发展的很好,为什么要回国?”
“这里再好,也终究不是我的家。初年,你相信吗,若不是因为蔚澜,三年前我就应该回去。我想,或许当年的决定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如今看清了,我没有办法再在错误里走下去。”一个男人肯承认自己当初爱上一个女人是一个错误,那么必定是伤到了骨子里的。
“当年留下来是为了她。现在离开,是想忘了她。我想,我终于还是走到结局的地方了。”那是裴硕对初年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男子,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阳光的尽头,虚无的仿佛再也回不来。
初年突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能清醒的看待自己,却不愿意走出来。等到终于能够下定决心放过自己时,又为时已晚。
裴硕是那样干净利落的男人,他说放下便是放下,他说离开便是离开。绝不拖泥带水,那么,她呢?
那夜,初年灌了自己很多很多的酒。人生最大的悲哀在于,你明明喝了很多很多,却没有丁点醉意。你吐得稀里哗啦,甚至连胃都掏空了,思绪却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明了。在那样的夜,她抱住自己赤脚坐在冰冷的阳台上。冷风下她给蔚澜打电话,她想告诉蔚澜,人生美丽的风景不多,若是错过,再无回旋余地。
然而真正听到蔚澜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时,她又忽然失了勇气。
宋初年,你又有什么资格跟立场去说这些?最没有勇气,最龟壳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蔚澜……”初年叫了她一声,声音轻的一秒就能被冷风吹散,”裴硕要回国了。”
电话里除了沙沙的风声,没有一点响动。蔚澜轻微的呼吸一上一下有规则响着:“所以?”
所以呢?
“也许,你不该错过他。蔚澜,毕竟那个人已经……”
“宋初年。”蔚澜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初年的话。那一直都是她的禁忌,没有人能够去触碰,即便是被视为最好朋友的初年也不可以。
“真正应该好好思考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吗?裴硕与我,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即便努力一辈子也不会产生交集的时候。从他告诉我他喜欢我那天起,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你不一样,我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绝不会拖泥带水假装暧昧。”
初年呼吸一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蔚澜生性刚烈,说一不二,这些她早已知晓并且了解不是吗?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呢?她明明知道那人对蔚澜来说有多重要……却偏偏还……
“对不起……”初年小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她很想乔慕笙。非常非常的想念。她多想此时此刻,那个男人能够在自己身边,给予她宽厚的肩膀和坚实的拥抱,哪怕他静默不语,只是静静的在她身边,她也能够有勇气去面对过去的背叛。
乔慕笙,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那些在我们都需要对方的日子里,我们都不在彼此的身边?
初年拿着电话哭的稀里哗啦,也许是酒精作祟,她对着蔚澜失控的叫喊:“蔚澜……我想他……我想他,可他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为什么他要在那个女人身边……”
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是有谁能告诉她答案,有谁能够问一问她,她苍老的心究竟空洞了多少年华。她那么那么爱着的乔慕笙,从年少到现在,多少年了,她爱着的始终只有他。
而为什么他却可以把目光放在更多的人身上?
蔚澜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语言是多么苍白的东西,她甚至开不了口说上一句安慰初年的话。任何安慰,在这样悲伤的初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能选择沉默。或许初年要的从来不是安慰,而是在她需要哭泣的时候,能有个人静静得听着她发泄,听着她将那些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勇敢的说出来。
初年最匮乏的,永远都是面对乔慕笙时不顾一切无知无畏的勇气。
初年在第二天是被蔚澜的敲门声震醒的。只有蔚澜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拍打叫喊无所顾虑。初年耷拉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一张机票猛地甩在面前。
她抬头,见到蔚澜明媚的笑容曝露在阳光下,动人美好。蔚澜永远喜欢将阴暗的那面留给自己,初年记得,认识蔚澜这些年,她几乎很少见到蔚澜哭,甚至于连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极少的。那曾是初年一直想成为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初年拿起来看,是巴塞罗那飞往S市的机票,时间是一周后的现在。
“做什么?当然是让你回去找那个人啊。”蔚澜用力戳了戳初年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宋初年,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自欺欺人很好玩是不是?连想念都不敢承认的人最懦弱了。”
乔慕笙的模样一下从初年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她吓了一跳,抚住自己的胸口微微喘息。她很少会在白日里想起他,她只敢在夜晚的时候偷偷想他,只有在醉酒的午夜才能放任自己任性的想念。
那些无法曝露在空气中的爱恋,她只能埋藏在黑暗中孤独面对。
“蔚澜,我回不去了。他也过不来了。我们之间早就完结了,我早该看透的,一个能够放弃我第一次的男人,我早不应该对他有所期望的,所以再一次被放弃,是我活该。我从不怪他,我只怪我自己。”初年觉得心脏闷闷的疼。
犹记得当年刚刚离开乔慕笙的那段时间,醉生梦死,所有的买醉只为将那个人影从脑海驱逐。她曾想,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那场爱情,才让她对成长这个词有了真正的认知。所有想要成长渴望成长的人,都必定经历过伤痛。
那是成长必经的阶段,谁都无法跳过重来。
“初年,听我的,至少勇敢一点迈出一步,你看看现在的我,难道你想像我一样这样活着吗?交很多很多的男朋友?和很多很多的男人谈情说爱,可仍觉得寂寞孤独。你想这样吗?那个人至少还在,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上帝说,不珍惜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初年,我不忍看你这样,至少你要幸福给我看,我才能相信这些年来自己的坚持是对的。”
蔚澜柔和的目光如巴塞罗那午后静谧温暖的阳光,不尖锐,深深的直抵人心。
蔚澜一直坚信着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若那个人不在了,那颗心也就跟着死了。多年来她一直是这样坚持着的,不管多累,始终如一。
可是蔚澜,却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这样的坚持究竟值不值得,究竟该不该。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深海的彼端,那个被我们渴望着的人是否还等在原地。
“初年,去吧。乔慕笙若不爱你,就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是比我更了解他的人,那样骄傲的男人,两年前根本不打算让你知道他双腿残废的事情,若不是听说你在大爆炸中遇难,我相信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在两年后的今天出现。其实你该感到庆幸,你爱的人,至少仍存活在这个世界……”
初年心里一紧,抱住蔚澜安抚。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而苍白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深不可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永远无法预料你爱的人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从你眼前消失,并且再也回不来了。
初年略略知道蔚澜的故事,但并不全部了解。蔚澜不愿意提,她也自然不主动问,只在寻常与蔚澜的谈话中隐隐猜出,蔚澜曾经有个爱到骨子里的男子,他们彼此相爱,从开始的甜蜜,到后来的争吵,冷漠,疏离,在太过任性的年纪任性的爱上了与自己同样骄傲的人,他们像两颗尖锐的刺,刺痛彼此也刺痛自己。蔚澜曾一度以为自己不爱了,在漫长的分开等待中才真正等会爱一个人的滋味。
那是一种对生活对未来的期许。是无限的满足与渴望。那种无论何时,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总有一个人等在远处,总有一个人在你困苦或者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可以想念的感觉,才是内心真正的安定。爱情本身的意义,不就是安定平和吗。
可惜蔚澜懂得的太晚,在她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的时候,那个教会她爱情的男人从此离开了她的世界。永远的回不来了。
蔚澜曾经说过,她有很多很多的男人,但这一生,她只爱一个人。
这种深入肌肤的疼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所以蔚澜比初年更加懂得珍惜这两个字。即便现在的她,早已没了想要珍惜的人。
初年虽然不能真正明白蔚澜的意思,但蔚澜眼底的落寞,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认识蔚澜这么长时间,一直以来都是蔚澜让开导安慰她,也是蔚澜陪着她度过了这样漫长的两年,如果可以,她多想角色转换,她能够给蔚澜足够的快乐和阳光。
最终,初年还是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那日,是清晨五点的巴塞罗那。天光泛着鱼肚白,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车辆,偶尔穿插而过的行人。她从不知道,巴塞罗那的清晨是这样冷清落寞的。一个人拖着不大的行李箱等在路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孑然一身,站在熟悉的街头,迷茫的看待未来的行程,始终找不到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
原来时间过去两年,她依旧在原地打转。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来不及改变。
飞机降落在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午夜的机场透着点点冷清。初年忽而觉得可笑,这个城市几百万人口,却没有一个人是站在门口等待她的。她看着身边的行人冲前来接机的人微笑,拥抱,那种温暖,是初年无法体会的。
因为这个城市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拥抱。从来都没有。她明明清楚的知道这个城市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已经逝去的家。却还是那么的……那么的不甘心。
沿着记忆的道路往回走。
车窗外迷离的夜景一晃而过。路灯下的树影儿轻微摇曳着,整个城市安静宁和。不同于巴塞罗那的热烈,这个城市这样内敛,活脱脱江南小城的模样。
她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想象着见到乔慕笙时候的样子。一遍遍在心里排演着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真正临到时又不知所措迷茫彷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