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一个房间，边艳芳安排她密切注意周桃的动向。边艳芳一惊，说：“有多长时间了？”女演员说：“散戏回来之后，周桃说在院子里转转，透透气。我就站在窗口看着她，哪知我突然想上厕所办大事，等我出来，她就不见了，我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人。”边艳芳说：“怎么那么巧的呢，你偏偏在那个时候去上厕所！”女演员有些不悦，心说：上厕所还分什么时候啊！不过她知道边团长平常强势得很，没敢回嘴。边艳芳说：“你问问誓小小看见了没有？”女演员回答，说：“誓小小在房间里看小说呢。”“丰小米呢？”“我问过了，卸完妆丰小米到他的姑姑家去了，今夜不回招待所住。再说周桃现在这个时候也不会与他走亲戚的，没这个心情不说，更何况是三更半夜的！”边艳芳想了想，问道：“先前你有没有发现周桃情绪有不稳定的因素？”女演员回答：“一点儿也没有，吃夜宵的时候，我还见她破天荒地吃了一个大油饼呢。”边艳芳心想，估计不会出什么事情。到了地区，城市比较繁华，周桃心中郁闷，出去散散心，看看城市夜景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还是谨慎点儿好，她让这个女演员到各个房间去通知一下，除了年纪大的、身体不好的，其余演职员全部出动找人，每个街道，每条道路，特别是水沟、河道、公园等地方都不要放过！不见周桃本人绝不收兵！
到了深夜一两点钟，出去找人的演职员都陆续回来了，他们说每一条街道，每一条道路都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了，根本没有周桃的踪影。这下团长边艳芳害怕了，急忙给团长陈一武家挂长途。团长陈一武昕罢许久没说话，半晌埋怨道：“我让你千万要看紧周桃的，怎么会出这种事情的呢？”边艳芳说：“我想这样吗？我已经是十分小心了，哪知就是一冒眼的工夫。”这时，站在身旁的誓小小趴在边艳芳的耳边出主意，说：“要不然报警吧，警察人多地熟，又有经验。”边艳芳觉得有道理，就复述了一遍誓小小的想法。团长陈一武沉默了一会儿，说：“千万不要惊动警察，那样的话，事情就大了，闹出去政治影响也不好。”“怎么办呢？”边艳芳长出一口气。团长陈一武说：“现在也只有等到天明再说了，如果到那时还没有周桃的消息，那时候再考虑报警吧！”
早饭后，周桃回来了，陪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丰小米。大家都明白了，
昨夜周桃一定是与丰小米在一起。
普小小眼睛瞪着丰小米，说：“丰小米，你真不是个东西！”“人能平安回来就好。”一夜没合眼的副团长边艳芳长出一口气。本来准备今天放演员们一天假的，让大家出去转一转玩一玩，看看这儿比较有名的动物园，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地区京剧团想挖墙脚，边艳芳临时决定，现在就装车打道回府，以免在节外生枝。
六
剧团一回到县里，周桃没等见团长陈一武的面，下车就直奔了县公安局。办案的是个年轻的警察，也没有工作经验，偏偏另一个老警察临时出去办事。年轻的警察一听说是死者的女儿，脑子里连个弯也不会拐，一点儿也没有隐瞒，直接将案件前后发生的经过照实讲了，年轻的警察正在滔滔不绝讲述，突然见一口鲜血从面前女孩子的嘴里喷涌而出，随即双眼一闭，身子就软了下去。要不怎么说那个警察没有经验呢，既然人吐血昏倒了，第一时间赶快驮着伤者往医院送啊，他当时就麻爪子了，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想起来跑出去喊人找车。
团长陈一武和丰小米、普小小听到这个消息，急忙赶往医院。此时周桃已经挂上了盐水，人还是昏迷不醒。
团长陈一武本来想好了一整套如何隐瞒周家真相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流产了。周桃醒来之后，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搭理任何人，就好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大家也不好劝，也不知怎么劝，既然事情已经公开了，也只有任其发展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出任何事情。当然是指周桃的安全问题。怕她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所以，团长陈一武与副团长边艳芳商量之后，决定将剧团的女同志编成几个班，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守在医院里，包括周桃上厕所都得有人跟着，一点儿也不能疏忽大意。
周家发生这种事情迅速在全县蔓延开来，因为当事人死的死，被捕的被捕，现在还能寻着线索的只有在剧团当演员的周桃了。所以，剧团成了故事的中心，每天早上，都有好事的人到剧团大门口围观，打听消息。周桃虽然在剧团里面走红时间不长，认得她的人也还不是太多，有的观众一下还不能与真人对上号，但许多人都知道演李铁梅女演员就是杀死父亲的那个女人的妹妹，名字叫周桃。好奇心一直是人的本性，固然一些群众对于案子并不是十分清楚，可是，人们有很高的悟性，编故事的能力不比一般作家差，三传两传，再加上联想，故事就变得十分经典了。版本也不下好几个，最让周桃不能接受的一个版本，那就是禽兽不如的父亲既然与大女儿乱伦，当演员的小女儿周桃能幸免得了吗？接着传出周桃没有进剧团之前就已经流产多次的传闻。兔子不吃窝边草，既然吃了，还在乎多吃一口吗？虽然团长陈一武多次在会上讲，对于周桃大家要多点爱心和关心，不要以说传说，造成周桃再次受到伤害，可是你不传能保证社会上的人不传吗？有段时间，剧团连大门都不敢开了。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前两天，地区京剧团派人来调周桃的档案，本来周桃对于调她去“地京”工作的事情并不知情，正常的话她不一定能答应此事。因为你在县剧团演主演，到了地区你不一定能当上主演，后来觉得家中出了此事，如果能换换环境元疑也是一件好事。哪知，“地京”管人事的人听说了周桃家中发生了这种事情，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啥于续没办就回去了，说是向有关领导汇报汇报再做决定。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再后来就僵旗息鼓了。本来社会上对于剧团演员特别是女演员的作风问题就有说辞，现在发生这种事，即便是周桃浑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芋小米对于周桃家中发生的事很同情，当听到社会上那些传言，思想慢慢开始动摇起来。当初他与周桃谈恋爱的时候，家中父母根本不愿意，因为周家在农村，又是一般老百姓的家庭，而丰小米的父亲是县里一个大局的局长，母亲又是个中学教师，所以说有点儿门不当户不对，因为儿子喜欢，又是那么坚持，家中也只好勉强答应了。现在周家出了这种丢人的事情，今后全家人怎么有脸出门呢！所以丰小米的父母旧事重提，说什么也不能同意这门亲事！而丰小米也打起了退堂鼓，即便她相信周桃是清白的，他也不想全县的人一辈子指着他的脊梁骨当谈资。丰小米退缩了，退得干干净净。许多天也没有去医院看望周桃一次。
这天一早，誓小小正在宿舍电炉子上熬鸡汤，准备给周桃送去补身体，有个女演员带话来，说是周桃要他现在过去一趟。誓小小急忙将还没有熬好的鸡汤，装在保温瓶里，骑着自行车急忙往医院赶。
周桃今天特地梳了头，脸上已经不是那么惨白，人也显得有精神了。
普小小将鸡汤倒在碗里，一勺一勺喂着周桃喝下去。周桃说：“小小，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照顾。”普小小说：“我们是同事加老乡，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桃惨然一笑，说：“真的要好好地谢谢你！不过……”
普小小说：“哎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抓紧将身体养好再说。”周桃望一眼窗外面阴沉的天空，不由说道：“天气可能要温雪了。”普小小说：“好长时间没有雪雨了，上天听我父亲来电话说，田里的麦子都干得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周桃叹一声。
普小小说：“周桃，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想就没意思了！再说，想多了，对你的身体没有点儿好处。我知道事情不摊在自己身上，谁都会说这种话。可是劝人的不都是这么劝的吗？有时我真这么想，你的苦，你的痛，你受的伤，我要是能替替你就好了，哪怕是让我少活十年八年我都愿意！”
周桃苦笑。
普小小说：“你一定要想开点儿，你放心，只要你乐意，这辈子我都会保护你的，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你！”
周桃眼睛含着泪水，想笑，没有笑出声来。
普小小想起了什么，下午我给你将《红灯记》的剧本拿来，时间久了怕你忘记了，你有空熟悉熟悉台词，听陈团长他们说，春节前就要公演了。
周桃看见普小小收拾东西要走，说道：“你下午来，想着将我宿舍里那支萧给我捎来。我想吹一吹。”
雪终于下下来了，鹅毛大雪，很大，飘了一夜。
翌日睛，太阳嘻嘻哈哈地挂在了天空。街上熟人见面，都不免说一句，瑞雪兆丰年啊！
大清早，普小小买了油条豆汁，踏着雪去医院给周桃送饭。前几天，剧团见周桃的身体日渐恢复，思想也开朗了许多，就将负责看护的女演员们撤了，一切生活与看护都由自告奋勇的普小小负责。
在路上，普小小还在想，等吃完了早饭，他准备带着周桃在医院的院子里堆雪人。小时候，遇到下雪天，他与周桃经常一起堆雪人，他负责铲雪，周桃则给雪人装鼻子安眼睛，一玩一整天，子都冻红了。这时候，誓小小就拉着周桃的手伸进自己的棉袄里面暖。想起往事，誓小小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暖意。
病房里没有周桃，可能去厕所了，誓小小心想。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回来。誓小小就想，可能周桃到院子里看雪去了，就起身到院子里寻找。转了两国也没见人影，一个不祥的预感在誓小小的心中旋转，他急慌忙又跑回病房，然而还是扑了个空。他去问护士见没见周桃，护士都说没看见。誓小小说：“昨晚上病人一直在病房里吗？”护士说：“我们刚接班，昨晚的事情，你得去问值夜班的护士。”誓小小急了，二番回到病房，才发现周桃的那支萧也不见了，使四处翻找，他想周桃如果真要是出走的话，一定会给他留句话什么的。果不其然，在床头柜里，誓小小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纸，还有周桃萧上那只夜光鼠坠儿。誓小小展开纸，上面就一行字：小小，我走了，不要找我。感激你照顾我这么多天。只是没有机会报答你了！
周桃彻底失踪了，任何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七
誓小小一直没有成家，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使会从枕头底下拿出周桃留下的那只夜光鼠坠儿，放在掌心里把玩。虽然多少年过去了，那只鼠坠儿的夜光依然是闪闪发亮。奇怪的是，每每赏玩那个小东西，他就会闻到一种草药的味道，淡淡的，夹杂着浅浅的香气。誓小小每每会抱着这件周桃留给他的这件遗物进入梦乡。
这天夜半，誓小小猛然听到了阵阵萧声，吹的是周桃常吹的那首令人悲怆的《葬花吟》，那萧声悲悲切切，低回哀怨，令人心生怜惜。
是周桃回来了，是周桃回来了！誓小小慌忙夺门而出，连鞋子也没顾上穿。到了门外，那萧声却断了。誓小小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的错觉？疑疑惑惑回到床上，刚刚躺倒，隐隐约约又听到了那凄凄惨惨的萧声。他二番跑到了门外寻觅。这次他听得真切，那萧声原来来自剧团五楼的平台方向，他不顾一切循着萧声追了过去……
（原载《东海》199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