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吴明在家等了一整天，也没见那个中年男人来。又过了两天还是鬼影没见。离汇款的日子没有几天了，吴明心里很是着急，不能再等那个中年男人了，又往家电商场去找买主。
倒是碰到几个想买彩电、冰箱的主儿，一听吴明的情况，头摇得跟拨良鼓似的，不搭茬。吴明愈说可以便宜一点人家愈跑得快，就好像哪辈子被人骗怕了似的！
两天过去了，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天下午，吴明心灰意冷地从家电商场往家走，刚到家门口，一眼瞅见前几日的那个中年男人和一个青年男人早已等在那里。
“实在对不起，家中有点急事，所以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中年男人忙站起身说。
吴明惊喜万分，这几日的烦恼已跑得无影无踪，他二话没说，急忙把两人朝家里让口跟中年男人来的那个男青年看样子很内行，看了半天电视，耳朵趴在冰箱上昕了半晌，然后又把电视盒盖与冰箱的后盖打开，摸摸这，戳戳那，又仔仔细细地瞅了半天，才一拍子说：“不错，真货！”
吴明帮着那两个人装好彩电冰箱，用绳子捆好，刚想抬走，这时妻子带着女儿突然闯进门。佳佳见陌生人又抬彩电，又抬冰箱，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愣了愣，然后急忙拉住捆绳，跳着脚哭喊道：“这是我爸爸写东西辛辛苦苦得来的彩电，冰箱是妈妈省吃俭用买来的，我不让你们抬走，我不让你们抬走！你们是大坏蛋，你们是大灰狼……”
“佳佳乖，过几天，爸爸给你买台最大的彩电好不好？”吴明哄着女儿。“我不我不，我就要爸爸得来的彩电，爸爸坏，爸爸也是大灰狼！我要冰箱做冰激凌吃嘛……”妻子连拽加哄抱开佳佳，然后跑下楼去。
吴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中像是喝了半斤老醋，酸得直起疙瘩。他只觉得两眼发涩，止不住的眼泪扑簇簇地顺脸颊滚落下来。
吴明稍微镇静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用毛巾擦干了眼泪，拿着钱慌忙向邮电局跑去。
十一
吴明拿着钱赶到邮电局门口，恰巧邮电局拉响了下班铃。无论吴明怎么和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营业员商量，那位女营业员就是不点头，最后斩钉截铁地吐出八个大字：“今天下班，明天再来！”
吴明想汇款已经晚了两天，看着女营业员低头忙着收拾台子，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给她昕，想得到她的同情，通融一下把钱汇出去。女营业员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说：“你婆婆妈妈跟唆个啥！”吴明还想说些好话，那个女营业员却把头一甩，说：“神经病！”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窗子。
吴明懒懒地回到家，见佳佳正在妻子怀中闹着要看彩电。吴明接过女儿，还没曾说话，脸上却被佳佳狠狠地掐了一把。
“我不要爸爸，爸爸最坏，比大灰狼还坏，把彩电送给了人，把妈妈辛辛苦苦挣钱买的冰箱也送给了人，爸爸是个大坏蛋！”佳佳在吴明怀中脚蹬手抓地哭喊着。
妻子哄了半天也没用，再劝，佳佳就用小手指将耳朵堵上了。她叹一阵子气，起身洗手做饭去了。
也许是佳佳看见妈妈走了的缘故，也许是哭累了的缘故，不多一会儿，就温存地趴进吴明的怀中。
“佳佳乖，佳佳最喜欢昕爸爸讲故事了，对不对？”吴明抱着女儿在房中间转了一圈口“我不昕，我不昕，我讨厌爸爸讲故事！”佳佳在吴明怀里呜咽着。“佳佳说的不是实话。”
“佳佳说的就是实话！”
“好好，是实话！爸爸今天给你讲个新故事，好不好？”“我不昕，我不昕！”佳佳说着把眼睛闭上，又把耳朵堵了起来。“好好，佳佳不昕，我将给隔壁的毛毛昕总行吧？”
“我不要爸爸讲故事给毛毛昕，毛毛最坏，昨天不和我一起过家家！”“好好，爸爸这个新故事还是先讲给佳佳昕，因为佳佳最乖口”佳佳似乎同意了，把头埋在吴明的怀中不吭声了，手指抚摸着吴明胸前的扣子口此时，吴明心中乱得很，实在想不起新鲜的东西，就讲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不知什么时候，佳佳已经在吴明的怀中睡着了。吴明轻轻地把女儿放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
这时，妻子已把饭菜摆上了桌子，夫妻俩端着碗，谁也不想吃。有人敲门，是叶教授。
“你们住的地方好难找！”叶教授气喘吁吁提着一捆书进门，“这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也许你上学用得上。”
吴明慌忙接过书，搀着叶教授坐下，又忙去泡茶口“你不要忙乎，我刚在家喝了两碗绿豆稀饭呢！”叶教授点燃一支烟，抬头看见桌子上的饭菜问道：“你们还没吃？”“吃了吃了，叶老口”妻子忙说口叶教授端着吴明送过来的茶喝了两口，然后从提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对吴明说：“这是我们老两口这几年积攒的，虽不多，凑一凑。放在家里也用不着。”
“不不不不。”吴明连连推着叶教授的子，“学费已经筹齐了，谢谢叶老！”吴明把钱还给叶老。
“筹齐了？”叶教授问。“筹齐了。”
“筹齐了，这钱就留作你吃饭的钱。”
“叶老，你老的心意我领了，这钱请你带回去，将来如果需要，我再向您张口。”
吴明浑身猛然感觉有股暖流注人，说话时的腔调都激动得有点儿打战了。
“你怎么这么客气，就算我借给你还不行吗？你以后有钱再还我，好不好？”“叶老，真的不用了……”吴明眼睛里潮湿了。
叶教授见吴明两人还要推辞就说道：“你不知道，这些钱放在家里，还不够我那几个孩子回来剥削的呢，还不如放在你这里保险！”他爽朗一笑，却笑得咳了起来。
妻子端起茶杯，说：“叶老，你喝口水压压。”
叶教授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身来，把那沓钱放在桌子上，便告辞了。吴明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是老人一颗滚烫的心，他怎么能忍心拒绝呢？吴明和妻子把叶教授送到楼下的马路上，叶教授执意不让再送，两人只好站在马路边目送着老人远去。
此时华灯初上，叶教授那满头白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辉。
十二
汇钱之后的第三天，吴明在家和妻子正在准备被包行囊，突然接到江南大学发来的一封快件。信的内容如下：
吴明同志，经过进一步对你的作品和文化成绩进行复核，报请校领导审定，你不符合我校入学要求，特此告知。希望今后继续报考我系作家班。
吴明生怕看错了信，等他确实认为这信是写给他的时候，又把信封上的收件人看了又看，这才把信交给了妻子。然后抱着头，将身子歪在被包上，强忍着泪水。
“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妻子看完来信，蹲在丈夫身旁，用于理着吴明的头发。
“我要找他们算账，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啥要作弄我啊！”吴明像头发疯的狮子，在屋里东闯西撞。
妻子也止不住落了泪，她将脸紧紧地贴在丈夫的泪脸上，紧紧地，紧紧地。
当晚，吴明就坐火车上了省城，他要向校方问问清楚。等他赶到江南大学门口，已是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吴明只好坐在校门口的石狮子上等。
早晨，还是冻皮冻肉般的冷，然而吴明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新鲜猪肉馄饨，喝一碗暖和暖和哟！”学校对面的马路旁卖馄饨的小老板不住地向吴明这边喊叫。吴明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呢，顿时感到腹中一阵饥饿，忙走到馄饨担子旁要了一碗。没喝两口，吴明只觉得口里发苦，肚内难受，他只好把碗放下，付了钱，又到石狮子上坐下。
学校还没有开学，一直到太阳多高，学校大门旁的小门才开。吴明和看门的老头协商了半天，才让他进去。
此时，校园空落落的。柏油小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鼓出嫩芽，路尽头处一幢六层教学楼前那颗修剪得十分好看的迎客松在朝阳映衬下，泛出青灿灿的光芒。不知怎的，上次吴明来考试的时候，看什么什么新鲜，这次却恰恰相反，看什么什么烦心，全没了上次来时的那种感觉。
一直等到九点多钟，中文系的值班老师才来，碰巧就是上次报名的那位老师。
“你是为你上学的事情吧？”那个老师一眼认出了吴明。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录取通知接到之后，我费了好大的劲筹借了学费，钱也已经汇出了，昨天下午却突然收到贵校又一份通知说我没被录取，这不是拿人耍着玩么！”
“你昕我说。”那个老师搬一把椅子给吴明，又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吴明的面前，“对不起，没有茶叶。情况是这样的，学校第一次录取通知确实是根据你的文化考试的成绩和作品成就符合我们招生条件而发的，因为全国只招收四十名，要来上学的同学很多，但因为学费问题，估计一些同学考取并不能来上学，所以，学校就内控了几名替补生，凡是没按期寄出学费的，校方立即发出第二次通知，就是你收到的没被录取的通知书。请你体谅校方的难处，如果有的同学不能来上学，而名额又空着，岂不可惜？所以校方才这么决定的。你从大老远专为这事跑来，我很同情你，所以才对你实话实说。
“谢谢你。”吴明似乎有些明白了，然后问道：“那么说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是的，你的名额已经被替补生占去了，所以……不过，明年底，学校还要招生的，欢迎你再来考，也希望你再次被录取，成为我校的一名学生……也希望你别把今天我们的谈话讲出去。”
“我会的。”吴明站起身。
那位老师把吴明送到门口，紧紧握住吴明的子，说：“再会，再会！”又说，“真诚地希望下次招生还能看到你！”
“谢谢。”
吴明刚走不远，又见那位老师追出来喊道：“你汇来的钱我昨天已帮你退了回去。”
“再一次谢谢你！”吴明向那位老师扬扬子，本想给人家一个大度的表情，然而他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出了校门，吴明就好像洗了一次热水澡那般轻松痛快。他没有去挤公共汽车，也不想去挤，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快两点的时候，吴明估摸饭店吃饭的高峰已经过去，随便走进一家酒店，要了四个菜，又买了一瓶酒在那儿喝。一直喝到服务员几次来催他结账，因为人家早过了下班的时间。
吴明东倒西歪地在街上行走，但他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有个老头在盯他的梢。他走那个老头也走，他停那个老头也停。他走到长江公路桥的桥头堡跟前站住向江面上看船，那个老头也在不远的地方站住也低头看船。吴明突然萌发一个怪念头，我如果从这儿跳下去的话，你也跟着我跳么！
一列客车从铁路桥上轰隆隆驶过，将吴明的心都震碎了……吴明偷眼瞅一下那个老头，那个老头也正在偷眼瞅着他呢！他是猜疑我想寻短见的吧？不然他盯着我做什么呢？我身上的钱又不多又没露相，他老跟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吴明慢慢地顺公路向桥坡下走去，极力把步子走稳。
那个老头又跟了吴明一段路，见他向公交车站走去，才回转身走了。“谢谢你好心的大爷，愿老天爷保佑你长生不老！”吴明心中暗暗祷告着，又信步走到桥头堡跟前站着向远处晾望。浑浑的江水和江面上来往的轮船帆船把心乱如麻的吴明带人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他的那颗惆怅的心也随着梦幻般的世界去了……
夕阳西下，远处，一轮圆圆的红红的太阳，将江水染得一片灿烂。吴明抬头望着西边的天，猛然看见半空中悬挂着一轮圆圆的闪闪的月亮，晃晃悠悠落人了江中，心中不由一阵惊叹，太阳与月亮同处一天这种景观他还是头一次发现，也许过去他没有雅兴留意。他不由想起了刘欢那首《心中的太阳》的歌：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哎嗨哎嗨呀……
（原载《大风》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