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主任仿佛被许宝迎的真情打动了,说:“好吧,今天就看在你小许的面子上,破例一次。”我与赵红心的单位联系一下,最近就派赵红心去你们厂。”说着,走过来,对许宝迎伸出了手。潘主任的手真大,许宝迎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许宝迎感觉,仿佛有一道电波通过手臂传到了她的身体,心中有一股暖流流淌……
面出门的时候,潘主任突然问道:“小许同志,你的家庭是什么成分?”许宝迎不知道潘主任问家庭出身干啥,就回答说:“是贫农。”潘主任说:“好好好好。”潘主任又问了问红旗机械厂里的事,最后叮嘱许宝迎,说:“有空常来玩。”当时许宝迎真想有空过来。冷不防,腮帮子被潘主任捏住了。许宝迎的脸一下牒红了。从没有人这样对她无理过,特别是陌生的男人。心中难免生恶,可觉得欠人家的情,又是领导,才不至于发作。许宝迎借故推开潘主任的手,小跑着走了。
事情办成了,按理说许宝迎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那个潘主任太不稳重了,有失当领导的身份,怎么能那样的呢?对人家女孩子动手动脚的,既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这样不正经的人怎么配作领导的呢?许宝迎心中感到很委屈,一想到为的是师傅,这种委屈又不算什么了。心情渐渐地开朗了许多,刚才那种不愉快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她又突然矛盾起来,赵红心这次去厂里做报告,万一真的看上了师傅,那该怎么办呢?你这不是拱手将自己喜欢的男人往别的女孩子怀里推吗?你是憨是傻哩!许宝迎心中不由好一阵怅同。
三
下班钟声响了,连小波早已将工作服换好了,就等着下班,钟声还没落音,他就第一个窜出了车间。顺子说:“小波你急着去谈对象啊,跑得这么快?等我一下。”连小波与顺子是铁哥们,平时两人一同来去,形影不离,连上厕所两人都一块进出。连小波的父亲是叛徒走资派,顺子是“五种人”的子女,父亲是诗人,五七年写了一篇“反诗”被打成了****,然后被下放到新疆农场劳动改造去了,至今未回,现在顺子几乎记不清他父亲的模样了。连小波与顺子是臭味相投,厂里的无产阶级都这么说他俩。连小波瞅瞅没人不注意,趴在顺子耳根说:“晚上我想约徐娟出来,不然你先走吧。”顺子说:“那好吧,你这个家伙啊一一重色轻友!”连小波给他一拳说:“滚你的蛋,明天我请你吃炒肉片!”顺子说:“行行行,你快走吧。”
连小波到了任航行的车间,任航行正在那儿归拢车好的零部件。连小波说:“任航行你真积极,还干哪!”任航行说:“就好了。”然后又问:“你找我有事?”连小波四下张望,他说:“我找许宝迎。”任航行就明白了,连小波是来叫许宝迎替他约徐娟的。徐娟与许宝迎是好姐妹,连小波和徐娟正谈着对象,可徐娟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徐娟的父亲又是厂里工宣队长,将女儿看得铁紧,平常连小波轻易不敢去找徐娟,虽说彼此都在一个厂里。即使有时走对面,两个人都不敢对视,不然的话,叫徐工宣发现了,又得给连小波小鞋穿。
“你的宝贝徒弟呢?”连小波问。任航行故意骗他,说:“宝迎今儿个家中有点儿事,早走了一会。”
连小波的情绪一下子没了,脸上随即罩上一片乌云。
任航行擦擦油子,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烟,丢出一支给连小波,二人点上,站在那儿吸着。连小波突然说:“我先走了。”任航行“嘿嘿”一笑。连小波就知被任航行耍了,这时他恰好看见许宝迎从那边过来了。连小波说:“任航行你这个家伙,你等着,等有空我再收拾你!”“上天你说钓鱼的,末了连你的鬼影都没见到,还没罚你呢!”然后趴在任航行的耳根说:“你和你徒弟的事别觉得我不知道,到时候别怪我给你扒豁子!”任航行正色道:“你别瞎说,这种玩笑不能乱开,我们啥事情没有!我无所谓,人家宝迎还是个大姑娘哩!”连小波说:“啥事情没有你急什么呢!”
“你俩说啥呢?那么亲热!”许宝迎笑着打量着他俩。任航行说:“没说啥,小波是来找你的。”
连小波说:“小许,我想请你……”
许宝迎说:“小波,你又是来叫我替你约徐娟的吧?”连小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许宝迎装腔作势,故意说:“我害怕徐工宣哪天知道了,他还不扒了我的皮啊!”
连小波央求道:“小许,你再帮我约一次吧,今后我一定重重地感谢你!”许宝迎撇撇嘴,说:“光嘴上说得好听,拿点儿实际行动出来我看看。”
“你说要啥吧?”连小波大声说,“我给你扯块‘的确良’吧,要白色还要什么颜色的?不过得等我找到券。”
许宝迎“喊”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嘴上抹石灰,白说嘛!”她见连小波脸上难为得像苦大仇深的样子,忙说:“行了行了,我帮你约徐娟。还是晚上八点,老地方,不见不散?”
连小波连连点头称谢,激动得砍头抓心,连和任航行的招呼都忘了打,就急忙跑了出去。
在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连小波腿一抬上了车子,嘴里不由吹起了口哨。他猛一抬头,发现徐娟的父亲徐工宜不知啥时候早在那里等他了。他连忙下了车子,上前主动打招呼,说:“徐叔,你还没走啊?”徐工宜说:“7天怎么落单了?”连小波明白徐工宜指的是他和顺子。连小波说:“我有点儿事,所以晚走了一会。”徐工宜上下打量着连小波,眼里分明有着不相信的内容,说:“下班了,还有啥事?”他当然不相信像连小波这种孩子,会主动去加班干活的!连小波正欲走,徐工宜又将他叫住了,徐工宜说:“连小波,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7后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女儿,否则的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连小波说:“我没有。”徐工宜说:“连小波,我郑重地告诉你,徐娟不会和你好的,我们工人阶级的子女,决不会和你这样的家庭结亲的。我再一次地警告你,你如果再约我们家徐娟出去,逮不着使罢,如果叫我逮住,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行!”
连小波走出去十几步开外,还听见徐工宜在后面喊叫:“你听见了吗?连小波!你这个狗崽子!”连小波有些愤怒,但想到晚上又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徐娟,心中那种不快又被即将来临的兴奋给冲散了。他看了眼手表,然后上了自行车,将车子蹬得飞快。
四
当任航行听到赵红心要来厂里做报告的消息,心里整个儿乐开了花。正好车间里这时没有人,任航行举起了双手振臂高呼:“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许宝迎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哩,你看你高兴的,就像是赵红心已经答应嫁给你似的!”任
航行说:“我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哎,宝迎,你说到那天我穿什么衣服呢?”许宝迎说:“咱们是工人阶级,当然要穿朴素一点儿的啦!就穿你平时穿的那套工作服就行。今晚你就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任航行说:“好,用大运河肥皂洗,那肥皂好闻。”许宝迎一撇嘴,说:“人家赵红心是来做报告的,不是专门来闻你身上的昧的!”任航行“呵呵”一笑,说:“我不是想给她留个好印象的嘛!”许宝迎说:“依我说,这几天,你好好将毛主席的语录多背几条,人家赵红心是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你得差不离才行啊!等赵红心来做报告那天,你上台背几段语录,门当户对,你们不又近一层了吗?”任航行激动得鼓起掌来,说:“宝迎,你真是我的好徒弟,叫我怎么报答你呢?”许宝迎说:“说什么报答呢?只要你心里知道我对你好就行了!”任航行说:“我怎么不知道的呢?”“我早就知道了!”“哎呀,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一句话将许宝迎的泪给说下来了。任航行说:“哎哎,你这是怎么啦?”许宝迎说:“我这是为你高兴的。”任航行说:“真是谢谢你了。”许宝迎想起什么,说:“师傅,晚上回家少睡一会儿,别忘了背语录。”任航行点点头,说:“嗯哪。”
为了不耽误生产,赵红心的报告会在星期天举行。全厂内外红旗招展,人心沸腾,团员青年来了,工人们来了,还有许多家属,将小礼堂挤得满满的。报告会由徐工宣亲自主持,许宝迎认识赵红心,又是团支部书记,也上了主席台。会前,许宝迎与徐工宣汇报过了,让任航行在会上背语录,一是交流,二是活跃一下报告会的学习气氛。徐工宣一点儿也没考虑就同意了。所以,任航行就有了在赵红心面前表现的机会。
任航行对主席台深鞠一躬,又对台下深鞠一躬,然后开始背诵:
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四海翻腾云水怒,五震荡风雷急!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
任航行是高中毕业,背这种东西是不难的,一口气背了十几首,还要背,叫徐工宣劝住了,徐工宣怕冲淡主题。
报告会结束后,赵红心十分兴奋,主动要求唱一首歌,歌名叫《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问台下有没有与她合唱的?任航行反应敏捷,一个箭步冲上台,与赵红心唱了起来: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口哎一一好像那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啊,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啊,毛主席的语录滋养了我呀,我干起那革命劲头儿足!
报告会结束后,许宝迎代表徐工宣送一送赵红心,到了厂门外,赵红心叫许宝迎不要送了。赵红心说:“小许,我问你个事。”许宝迎说:“你问。”她已经猜到了赵红心的心。赵红心说:“刚才与我同台唱歌的,就是先前背语录的那个青年人叫什么?”许宝迎就怕她问这话,她高低还是问的这个!许宝迎说:“他姓任,任务的任,叫任航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那个航行。”赵红心说:“噢。”许宝迎又说:“他是我的师傅。”赵红心有些惊奇,说:“是吗?”
五
就因为赵红心这句话,任航行激动得一宿没合眼。一大早他就跑到许宝迎的家,要小许帮他分析分析。任航行说:“宝迎,你说赵红心是不是对我有一种好感呢?”许宝迎说:“有这种可能。”“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呢?”许宝迎说:“我观察不出来。”“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许宝迎没好气地说:“师傅,我又没谈过恋爱,我咋知怎么办呢?”“那倒也是!”任航行叹一声,突然灵机一动,说:“宝迎,假如你是赵红心,你希望我怎么办呢?”许宝迎心中说:“我倒想是那个赵红心呢!可惜我不是她!你不如给她写封求爱信试试吧。”任航行心中那只迷航的小船,猛然找准了方向,连声说:“谢谢。”爬起来就跑,弄得许宝迎一脸傻傻的。
任航行去商店买来信封信纸,单等中午一下班,瞅个没人的地方便写起了情书。任航行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愈写愈激动,信没书完,早已是泪眼蒙蒙,涕四横流了!许宝迎没有等到他吃饭,就先吃了,怕饭菜凉了,用布包起来,放在热气管子上。任航行写好了信,上班的时间也到了,他只好空着肚子干活,不但不觉得饿,相反劲头儿还挺足的。许宝迎附在他耳旁说:“爱情的力量真大啊!”机器声太吵,任航行将车床关了,说:“宝迎,你说什么?”许宝迎又不好意思说了,她说:“你的肚子不饿吗?”任航行就笑,说:“不饿!”
下班后,任航行嬉皮笑脸央求许宝迎帮他将信送给赵红心。她心中十二分地不愿意,可于却不由自主接了。等任航行转身走了,自己又后悔不已,骂自己,你说你这是干的啥事情哩!
许宝迎有赵红心的地址,不费事就找到了她的家。赵红心正在家看书,见到许宝迎,有些愕然,说:“你怎么来了?”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许宝迎笑笑算作回答。她将信交给赵红心。赵红心说:“什么?”她说:“你看看就知道了。”又说:“你等我走了再拆。”赵红心笑笑,说:“什么东西还这么神秘?”说着往外送她。许宝迎有心观察起赵红心来。赵红心长得自暂,肤细,像是一条没被污染过的河流那么洁净;身材匀称,五官端庄,是女人见了都不由惊叹的那种女人。难怪师傅一见为之倾倒!可我在他面前两三年了,难道就没看出一点儿好来吗?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儿值得他看的地方吗?许宝迎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酸楚来!赵红心也没在意她的表情,说:“你不坐坐啦?”她说:“不了。”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