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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爱情天空(1)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摘自伟大领袖******语录

任航行与赵红心是在一次学习“毛著”积极分子报告会上认识的。赵红心是演讲者,任航行是聆听者。

当时任航行是与团支部书记许宝迎一起去参加报告会的,许宝迎是任航行的徒弟,任航行比许宝迎大不到两岁,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师徒关系的存在。俗话讲,师徒如父子,所以任航行在许宝迎的面前总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自居,以至于二人坐得那么近,许宝迎的气息都喷到师傅的面颊上了,而任航行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任航行本想到会上打个照面就偷偷溜出去与连小波、顺子到黄河边垂钓的,鱼竿都已经绑在自行车上面了。任航行最怕开会听报告,一开会听报告人就迷糊,他盘算着等会议开始后,最多再耽搁三五分钟就走人。哪知一见到赵红心,任航行钓鱼的欲望就被赵红心的美丽给瓦解了。

任航行的双眼一眨不眨始终盯着台上。台上共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他一眼没看,女的他一眼没落下。后来知道那女的叫赵红心,在环卫处工作。那个赵红心长得真是太好看了,是任航行见过的女人之中最最漂亮的一个!脸若石灰墙那般洁白,人似台前那盆杜鹊花般灿烂。任航行真为赵红心惋惜,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怎么舍得叫她去扫马路的呢?真是有点儿太残忍了!起码说有点儿委屈了她。如果安排在我们红旗机械厂还差不多,最好是给我当徒弟,果真如此,哪怕叫我当厂门口那根旗杆都愿意!

台上那个男的歪着屁股目不转睛地望着赵红心,任航行看着心里酸溜溜地妒忌,心说:你老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脸瞅个什么劲儿呢?你也不年轻了吧!估计老婆孩子都有了吧?你还想怎么着?说轻了,白浪费你的精神,朝重里说,说你眼睛流氓也不为过!任航行又发现一个问题,赵红心讲到激动的时候,常常与那个男的进行感情交流,却不向台下的他进行感情交流。任航行本打算溜号,坐在最后面的音晃里,他为没有坐在前面的位置而后悔不迭。好不容易逮住了赵红心的目光,然而那目光却像滑泥锹似的溜掉了。令任航行心情暗淡着且快乐不起来。

赵红心的演讲十分成功,台下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任航行满脑子栅糊,连一句也没人耳,只记住赵红心最后两句激动人心的口号:“我要用手中的扫帚,扫出一片红彤彤的天地,扫出一条金灿灿的光明大道来!”

报告会结束后,在“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中,任航行充满着无产阶级感情,唱得是那样斗志昂扬,那样意气风发,那样坚定有力,喉咙发挥到极致。他想赵红心一定会听到他的歌声的,因为他看到赵红心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了过去。他本麻木的肢体像是被一缕阳光照耀着,心中被一种叫作激情的东西感动着,久久挥之不去。当徒弟许宝迎猛然抓住他的手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反对,而且心甘情愿地任她抓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的感觉是赵红心在抓他的手。

几天来,任航行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亢奋着,同时又被那种莫名其妙的幸福困扰着。心中本来纯洁的地方突然一下有个人站在那里,又是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叫他怎么能清静得了呢?任航行是个有事不知如何表达又不知向谁表达的男人,像这种幸福的事他就更不知怎么好了。一门心思,只有将这种快乐埋藏在心底,独自在那里欣赏,独自在那里陶醉,嘴里像是始终含着一块冰糖疙瘩,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甜透了,有滋有味地向外溢着。所以,任航行近来的状态空前的好,干起活来,特别卖力,嘴里美滋滋地反复唱着:“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学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最了解任航行的,当属他的徒弟许宝迎。许宝迎看到师傅心里汪着香油,多多少少也知晓一点儿信息。那天一出会场,任航行就问他:“你看这个赵红心怎么样?许宝迎就实话实说:“怪能干的,也怪会说的。”任航行说:“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是说你觉得她长得漂不漂亮?”许宝迎说:“怪漂亮的。”继而问任航行,“师傅你看上她啦?”此时任航行就巴望着有人能望穿他的心,他觉得他的幸福必须与人一起分享。任航行点点头。半晌叹一声,说:“人家的条件那么好,怎么会看上咱们呢!”许宝迎说:“那也不一定。”“理由?”任航行多么希望有人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啊!许宝迎说:“喜欢一个人,或是被人喜欢,还要啥理由呢?”许宝迎心说:就如我喜欢你一样,还要什么理由呢!

任航行在许宝迎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可任航行连一点儿也没觉察出来。任航行脑子里根本没这根弦,看不到许宝迎对他的爱慕,看不到许宝迎对他的关心。任航行把许宝迎对他的照顾看成是一种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将菜里的肉挑给爱吃的师傅,比如给师傅洗手套洗工作服,比如给师傅打毛衣。这些事情在任航行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任航行从来没往深处想,也想不起来往深处想。只苦了许宝迎剃头挑子一头热,在那里单相思。许宝迎又是那种比较内向的女孩子,没有勇气向任航行表白,也不好意思找别人介绍,彼此那么熟,又那么近,又觉得是那么陌生,又相隔那么遥远··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任航行对许宝迎说:“你晚走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许宝迎一听这话,心里激动了老半天。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任航行从工具箱中拿出一包的东西,对许宝迎说:“送给你的。”许宝迎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说:“什么东西?”任航行说:“日记本。”许宝迎怕人看见,急忙将纸包塞进手提包里。她只觉得心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没敢停留,急急忙忙离开了车间。许宝迎边走边琢磨,心说:“不年不节的,师傅平白无故送我东西干什么呢?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一定是那一层意思。”许宝迎多么希望这一层意思就是她所期盼的那一层意思啊!

出厂门的时候,好朋友徐娟在后面叫许宝迎,约她去逛商场,说商场来了一批花的确良布。许宝迎说:“不去,我没券。”徐娟说:“我有。”许宝迎说:“我家中有事!”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弄得徐娟一头雾水。徐娟说:“谁巴结你啊!忙得跟谈对象似的!”

回到家,许宝迎饭没吃就想着去打开师傅给她的那个纸包。好吃的东西,要等到实在抗不住馋再吃那才有味道,喜悦的事情要等到心情平静下来再慢慢享受,那才会更加开心。可是,这会儿许宝迎有点儿等不及了。但她还是忍住了。

姐夫沈跃进刚给姐姐洗好澡,抱着她从洗澡间里出来,一股香皂味,浸入许宝迎的心肺,许宝迎觉得心中舒畅死了。“宝迎下班了?”姐夫沈跃进打了声招呼,将姐姐放在椅子上,拿来拐杖递到她手里。姐说:“小妹,你的脸上怎么这样红的呢?”许宝迎说:“是的吗?”紧接着进了自己的房里,将手中的东西放好,站在镜子前呆愣了半晌。只昕姐夫沈跃进在外间屋说道:“宝迎,饭要等一会儿才能好,我已给你兑好了洗澡水,你洗完澡再吃饭吧。”许宝迎答应着出门,说:“谢谢姐夫。”

洗澡桶是沈跃进用废旧洋铁皮自个卷的,钉在洗澡间里一人高的墙壁上。洗澡时,将热水冷水兑好,从一只皮管上接下来一个莲蓬头,洗澡挺方便的。在那时,这也算是很奢侈的生活了。在建筑站拉板车的姐夫沈跃进虽是农村人,可他心地善良,家务事没有他不会做的:蒸馒头、带面条、踩缝纫机、织毛衣样样在行。姐姐宝凤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走路不稳,不能工作,一切全靠姐夫沈跃进。姐夫是个老好人,又勤快又知体贴人,对许宝迎就像自己亲生的妹妹。许宝迎也没拿沈跃进当外人,拿他就和自己的亲哥哥差不多。想着沈跃进的好,许宝迎不由人地就想起了师傅任航行,假如真的与师傅结成婚,师傅能像姐夫对自己一半好就心满意足了!

吃完饭,许宝迎躺在床上昕了一阵子收音机,也不知昕的是什么,心早被师傅那个纸包儿给勾引跑了!她慢动作解开纸包,果然是一个红塑料皮的日记本。第六感觉,里面一准有封信,果不其然真的有一封信。当时许宝迎真的有点儿心花怒放了,不用看,她已经猜到了信中的内容,但她还是用她那颤抖的双手打开了信:

“小许,你虽然是我的徒弟,可我从来都拿你当我的妹妹看,现如今哥哥有个困难,想求你给我帮帮忙,你要是不帮助我,就没有人帮我了……

我喜欢那个赵红心,非常非常地喜欢。可我又不知怎么办,我想女人与女人之间是比较好说话的,你能帮我找找那个赵红心吗?成与不成,我都得感谢你,我给你买件的确良褂子好吗……看后将信烧掉。千万千万!”

要说许宝迎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看到这封信了。许宝迎一下被这封信给打倒了!这封信真是太残酷了,不但将一个青春期的女孩的神给伤了,还将一颗热烈的、澎湃的、挚爱的心给撕碎了。泪水顺着双颊无声滴落,许宝迎陷入一种极端的痛苦之中。她真想大哭一场,却又不敢哭出声,没有哪种办法能叫她痛快淋漓地将心痛洗去。许宝迎把枕巾咬在嘴里,便咬住了痛苦,泪腺随即打开了闸门,“哗哗”地向外流淌。泪流干了,心也平静了,思想也通畅了,许宝迎豁然开朗,不为师傅,不为自己,她也必须去见见那个叫赵红心的女人。那为的是谁呢?许宝迎又糊涂了……

赵红心的工作单位很好找,就在小广场附近。这个城市提起小广场没人不晓得,叛徒特务走资派、“地富反坏右”经常在那儿操练,还有被执行枪决的人统统在那儿亮相,作人生最后的告别。赵红心很少到单位去,除了一三五上午学习。那天恰巧是星期四,所以许宝迎扑了个空。许宝迎问道:“怎样才能找到她?”传达室老头举着一双警惕的小眼睛,将许宝迎重新审视一番,问道:“你找她有事吗?”许宝迎心说:“没事找她干什么?”就点点头,然后从身上掏出介绍信。老头不慌不忙戴上只有一条腿儿另一条腿儿捆绑着线绳的老花镜,将介绍信看了一遍,半晌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会儿她也许在哪条马路上扫地呢。”“能在哪条马路上呢?”许宝迎耐着性子问。老头说了几条马路,许宝迎就走了。老头在她身后说:“若是马路上没有她,你去她家里看一看,她家住在向阳街19号。”

许宝迎找了几条马路,没有遇见人,正想去赵红心家看看,猛然有辆垃圾车从那边过来了,拉车的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许宝迎一眼就认出了她。

赵红心今天打扮得像个男孩子,头戴长沿工作帽,身穿一身洗得发臼的工作服,脖子上围着一条臼色毛巾,胸前别着挺大的毛主席像章,是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那枚。许宝迎走上前去,她说:“我可找到你了!”赵红心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孩子,态度就有些冷淡。许宝迎忙解释,说:“你不认识我,我昕过你的报告,就是在大会堂那天。”赵红心这才换上友好的面容,说:“找我有事吗?”许宝迎从身上掏出那封介绍信,说:“我们厂想请你去做报告,给我们团员青年上一课。”赵红心未表态。许宝迎又说:“那天我昕了你的报告,挺激动人的,所以我就和我们厂的徐工宣汇报了,徐工宣特别支持。”赵红心将介绍信还给她,说:“到哪儿做报告,不是我说了算的,要县革委会批准,然后通知我们所里,所里再通知我,是这样的程序。”许宝迎想想也对,也别难为人家,凡事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她说:“我到县革委会找谁呢?”赵红心说:“你去找··而后去县革委会找潘主任,他同意了我才好去。”许宝迎握着赵红心的子,说:“再见。”她感到赵红心的子一点儿也不柔软。

与赵红心分子后,许宝迎一点儿也没耽搁,直接去了县革委会。通过两三道子续,她才见到那个潘主任。其实他们认识,上次那场报告会就是他主持的。

潘主任笑吟吟地接待了许宝迎,还给她倒了一杯放了茶叶的茶水,然后低头去看介绍信。介绍信只有几行字,可潘主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潘主任眼睛在信件上,其实脑子早开小差了。昨夜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想与他谈对象,面前这个许宝迎就和梦中的那个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真是奇了怪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难道说与这个女人有缘,上帝有意撮合他们的?旺、旺,哪来的上帝呢!我们共产党员不信这个,可能是一种巧合罢了。许宝迎一杯茶都喝干了。潘主任起身给许宝迎的杯子里续上水,又回到办公桌前看介绍信,半晌慢条斯理地说:“小许同志……你们厂里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团员青年这种迫切要求也是令我十分感动的。不过,我们县革委会要全盘考虑这件事情。一个,我们要考虑赵红心同志繁重的工作,二来,厂矿企业一般是不安排的。”许宝迎一昕急了,她说:“潘主任,你一定要考虑一下我们的要求,团员青年希望赵红心同志能去我们厂做报告都盼了许久了呢!你一定得支持!”许宝迎又说:“我找了好几条马路才将赵红心找到。”她说:“你批准就行,你就批准了吧!”接下来,许宝迎又讲了许多充分的理由来说服潘主任。连许宝迎自己也觉得奇怪,平常见了徐工宣说话都脸红,今天见到潘主任这样的大官,胆子反倒大了起来,说话也不打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