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一到秋天我就不洗澡，天凉了，脱衣服变得困难。热水也难弄，更没有浴霸。污垢渐渐覆盖我的皮肤，我用手在身上随便就能挠出一片片灰色的粉末，就像树叶从树梢凋零。有了这一层粉末的保护，也许我的冬天不像别人那么寒冷。
但是春天来到后，我就容易全身痒痒。
小学毕业那一年体检前我脱光了衣服，用湿毛巾浑身乱抹，然后颤抖着问我妈：我身上还脏么？我开始意识到身上那些污垢并不光荣，可能这就是青春期的前兆。那时候我也开始注意发型，洗头比洗澡容易，我就稍微频繁一点地洗头。再说头发油腻腻的或者头皮屑太多，这没法遮掩，在女同学的眼睛里一目了然，然后就会鄙视你。
在询问我妈她儿子身上脏不脏的时候，我妈有口无心，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说：“挺干净的。”我错误地信任了我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就心安理得跑去体检了。
在医疗室排队时我还挺有信心的，看着零星几个浑身黑乎乎的家伙我甚至在内心嘲笑他们，这功课也不做做？
轮到了我，检查身体的医生要我把衣服撩起来。我照做。他看着我的后背忽然沉闷一声对我说：“以后记得要多洗洗身体。”
那时候我耳朵根滚烫滚烫的，在我后面还有一些女生，她们一定也听到了这位粗枝大叶、不顾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小孩心理的医生对我诚实的建议。
脏是不好的。人都爱干净。
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记得有次听到班里同学讨论，说学习委员家里特别有钱。我加入其中，并问参与热情最高的一位：“那你知道她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么？”
他言之凿凿，说：“至少三万块。”
我心想，人家不会主动把存折上面的数字加一加，然后来告诉你吧。就接着傻傻地问：“你哪儿听来的呀？”
仿佛是为了保护线人，又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估摸，伙伴故作神秘答复我：“就不告诉你。反正我知道。”
这大约是十八年前的事，现在三万只是市区房子的一平米均价，那时候“三万”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所谓“万元户”就已经了不得，家里藏了三个万元，那就是大富豪了。
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们的学习委员家里最早用上了抽水马桶，每年还会给学校一笔赞助费。但她总是羞于谈论这些，仿佛这就是她身上的污垢。有钱在那个年代还不是绝对的好事，至少在我们同学之中，谁家里穷困一些反倒不会遭受多余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