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死得早,对他我印象已模糊——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记得,这怎么可能。他死之前,曾让我非常困惑。(那么年幼的我,对自己的爷爷会有什么困惑呢?)
那时候村里的人都说我爷爷成为了一个“白痴”,他变得不爱说话,整天抽烟,咳嗽是他唯一热衷的发言——但据我爸爸说,爷爷并没有变笨或者变得没用。“你爷爷他还能把一根火柴用中指弹得那么远。”我爸爸打比方说。但爷爷的沉默寡言是确凿的,他走路有时候也摇摇晃晃。现在来说说让我困惑的到底是啥——其实就是我爷爷他对我们家里的一切其实还充满好奇心,比如,他经常偷偷拿走家里的钥匙,打开我爸爸,或者我叔叔的房门进去“参观”。我妈为这件事情很生气,而在我妈妈的蛊惑下,我也很生气。有一次,我盯梢了我的爷爷,看到他走进了我爸妈的房间,我就冲进去把我爷爷揪出来了。“爷爷啊,我的爷爷,你到底想干嘛?”那时候爷爷对我露出慈祥的微笑,并且这样解释他的行为:“就看看,看看。”是的,他就是“看看”,并没有发生什么“偷窃”的行为,也不在房间里搞任何破坏。但我妈就是受不了这一切,她有时候会对我爷爷骂骂咧咧的,甚至赤裸裸地称呼我的爷爷、她的公公:“你这个老神经。”可以理解我的妈,到现在我也这么想,谁乐意自己的房间随便让人出入(我爸成家之后和他父亲就分家了)?——哪怕是你的公公,或者说,何况是你的公公……这些往事说起来让人感觉心酸,因为就是发生了这些事情后不久,我爷爷因为肺病被迫住院。
第一次,乡村医院的医生们神奇地让我的爷爷康复了,只是在爷爷出院前关照他和我们:“别让他吸烟了,他的肺就像装满了墨水!”当然,出院后我的爷爷没有听那些乡村医生的建议,他照样抽烟,照样能“把一根火柴用中指弹得那么远”。“那么远”其实就是坐在凳子上把点燃香烟后无用的火柴棍子弹到家门外的水门汀上。对于爷爷的吸烟行为,爸爸叔叔和奶奶怎么劝都没用,没收他的烟和火柴盒也没用。他用很少的钱就能购买到上述两样东西——难道让那些小杂货铺禁止对我爷爷销售香烟,就像政府现在的规定对待未成年人那样?这不现实。随着我爷爷咳嗽声又一次吸引我们的注意,很快他就不得不再次遇见那些充满沮丧和失望情绪的乡村医生;第二次住院没多久,我爸爸就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怀着理所应当的悲伤情绪,对我和我的母亲说:“老头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