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写于曹雪芹凄凉困苦的晚年。创作过程十分艰苦。小说第一回说“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真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可惜没有完稿,曹雪芹就因幼子夭折、感伤成疾,还不到五十岁,就在贫病交迫中搁笔长逝了。
曹雪芹的未完稿题名《石头记》。基本定稿只有八十回,八十回后的稿子不及整理便已“迷失”。这八十回,开始在为数很少的朋友中传阅评论,继之则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开去。从现在流传的抄本来看,评点最多的是署名“脂砚斋”、“畸笏叟”的两个人,此外还有绮园、玉蓝坡等。红学界将这种附有脂砚斋等人批语的《红楼梦》抄本叫做“脂批本”或“脂本”。此后藏书家抄录传阅,达三十年之久,到了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程伟元、高鹗第一次以活字版排印出版,已是一百二十回。书名也由《石头记》改为《红楼梦》。后四十回一般认为是高鹗续成的。高鹗,字兰墅,别号“红楼外史”,乾隆时进士,做过内阁侍读、刑科给事中等官。他根据原书线索,把宝黛爱情写成悲剧结局,使小说成了一部结构完整、故事首尾齐全的文学巨着,从此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续作中,有些篇章和片段写得也很精彩、生动,如黛玉之死、袭人改嫁等。但就总的思想和艺术成就来说,和原着还有相当的距离。有的人物性格走了样,特别是宝玉中举和出家成佛被封文妙真人,以及“贾府复兴、兰桂齐芳”等描写,显然背离了原作精神。
《红楼梦》的版本,大致可分为两个系统。一是八十回抄本系统,题名《石头记》,大都附有脂砚斋评语。曹雪芹逝世前的抄本,已发现有三种,即“脂砚斋甲戌本”(1754)、“已卯本”(1759)、“庚辰本”(1760),但都是残本,其中庚辰本比较完整,只缺两回。这些残本因离曹雪芹写作年代较近,所以比较接近原稿。另一种是一百二十回系统。上面已经提到的乾隆五十六年(1792)程伟元排印本,称“程甲本”,第二年(1792)程伟元又在第一版的基础上有所增删,再度排印,称“程乙本”。现在我们常见的两种本子,一种是1955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所影印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它主要根据“脂砚斋庚辰本”。另一种是195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它主要根据“程乙本”。
《红楼梦》是我国四大古典名着之一,是中国古代小说最伟大的现实主义巨着,它厚重深刻,博大精深,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代表着我国古代小说成就的最高峰。同时,它也堪称世界文学史上罕见的鸿篇精品,在世界文学史上已经和正在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首先,《红楼梦》在思想内容上一改以往小说中“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继而彼此仰慕、私定终身,最后或私奔,或殉情,或有情人终成眷属那种单纯爱情的故事模式,而是以宝、黛、钗的爱情发展为主线,通过描写他们之间恋爱、婚姻的悲剧,连带出当时具有代表性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其中又以贾府为中心,揭露了封建社会后期的种种黑暗和罪恶,及其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对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和行将崩溃的封建制度作了有力的批判,同时,小说还通过对贵族叛逆者的歌颂,表达了一种新的朦胧的理想。
例如书中的男主人公贾宝玉这个人物,他是小说中进步力量的代表,是封建贵族家庭的叛逆者,是作者大力肯定的人物。他性格上一个很显着的特点,就是把他的全部热情和理想都寄托在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孩子身上,他认为“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儿们不过是些渣滓浊物而已”。又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得浊臭逼人。”这种看法似乎有些怪诞,但在那个时代却是对“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观念的大胆挑战。同时,宝玉的叛逆性格还表现在对封建贵族生活的厌弃上。他恨自己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认为富贵二字,真正把人荼毒了。他违拗父意,看不起科举仕宦,认为这只是“须眉浊物”、“国贼禄蠹”之流用以沽名钓誉的手段。有人说“仕途经济”的话,他就觉逆耳,斥为“混帐话”。他懒于和士大夫交谈,却与那些出身寒微的人结成倾心之交……而他与黛玉的爱情,更是建立在共同反对封建主义人生道路的基础之上,带有更加鲜明的叛逆性质。
林黛玉是小说中另外一个封建叛逆者的形象。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鄙视封建文人的庸俗,诅咒八股功名的虚伪,因此在那个封建势力的贵族家庭中,她成为具有相同性格的贾宝玉之惟一知己,并在这种相互了解和思想一致的基础上,与宝玉产生了纯真的爱情。而在贾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生活中,这份真挚的感情,成了她能够在这个势利环境中生活下去的一个重要精神支柱。
但是,黛玉毕竟还是生长在封建意识的重重压迫之下,她不可能完全摆脱那份束缚而真正地主宰自己的婚姻与命运,这便预示出她与宝玉爱情悲剧的必然性。作者以极大的同情,重笔描写了伴随着她的爱情而产生的痛苦和忧郁,比如读来令人无限感伤的埋香冢、泣残红,还有那哀婉的《葬花词》以及她常常在潇湘馆迎风洒泪等,都是这种心情的抒发。它反映了封建社会妇女们的共同不幸,同时也表现了贵族小姐自身的无奈与软弱。但是,林黛玉始终保持着和封建势力不妥协的态度,对宝玉的爱情也至死不变。在焚稿断痴情一回中,她一面吐血,一面焚稿,以死向这个黑暗的社会进行最后的控拆与抗争。在黛玉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新型妇女思想意识的萌芽。
书中其他人物的塑造,如写宝钗的虚伪,凤姐的毒辣等等,也都是入木三分,并且始终紧紧围绕着一个鲜明的主题,即揭示封建阶级的腐朽黑暗,宣告这个阶级的必然灭亡。
在艺术表现手法方面,曹雪芹在全书第一回就表明了自己的创作主张。他不蹈历来野史之旧辙,更反对才子佳人小说的“千部一腔,千人一面”,而是打破了过去那种“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的类型化模式,完全是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子去塑造人物。所以《红楼梦》里写了四百多个人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总在数十个以上,其中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史湘云、贾探春等等,都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流的艺术典型。在《红楼梦》中,人物不再是简单的好人或坏人,或者是忠厚、贤良、奸诈、虚伪等道德观念的化身,而是多侧面、多棱角、多变化的球形人物,富有立体感与可触感,每个人物的内心都有一个丰富的现实世界。如大观园里那么多既才且美的女子,却没有一个是没有缺点的:林黛玉体弱多病,薛宝钗微嫌肥胖,史湘云是个咬舌子,鸳鸯脸上偏有许多雀斑……然而这些带着缺点的美人,比起那些才子佳人小说中满纸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所以脂砚斋在二十回作者写到林黛玉嘲笑史湘云咬舌时写了一条很有见地的批语:“……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子之病,若施于别个不美矣。今见‘咬舌’二字加以湘云,是何大手眼敢用此二字哉?不独不见其陋,且更觉轻俏娇媚,俨然一娇憨湘云立于纸上。掩卷合目思之,其‘爱’、‘厄’娇音如入耳内,然后将满纸莺啼燕语之字样填粪窑可也。”这种“美人方有一陋”的美学原则,是曹雪芹对小说美学的一大贡献。
对人物进行多侧面描写,也是《红楼梦》写人艺术的一大特点。在《红楼梦》中,就人物与外在世界联系的广泛程度与反映生活的深刻程度来看,应该说作者对王熙凤的塑造是最为成功的。可以说凤姐在与每一个人物的联系,甚至与同一人物的每次联系中,都在体现着她性格的一个侧面或者一个侧面的不同表现:协理宁国府,体现了她的杀伐果断;毒设相思局,体现了她的阴险凶狠;弄权铁槛寺,体现了她的贪赃枉法;计陷尤二姐,体现了她的口蜜腹剑;效戏彩斑衣,体现了她的善于逢迎。还有她帮助王夫人隐瞒消息设奇谋害死黛玉等一系列罪行,都充分表现了她阴险、恶毒、贪婪的性格。作者真真是把这个“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形象描写得生动可感,呼之欲出。
曹雪芹还是一位擅长运用对比和衬托手法写人的高手,他不仅能够使那些性格不同的人物如钗、黛与袭、晴在对比与衬托中更加显得不同,而且能使那些性格相似的人物在对比与衬托中也显示出明显的差异,即刻画出他们的似中之别、同中之异。比如黛玉与妙玉同样是孤傲的,但黛玉傲中有痴情,傲得令人热;妙玉却傲中有矫情,傲得令人冷。湘云与尤三姐同样是豪爽的,但湘云豪中有秀气,豪得令人爱;三姐则豪中有侠气,豪得令人敬。探春与凤姐同样是泼辣的,但探春泼辣中体现着严正,泼得令人佩;凤姐则泼辣中暗藏狡诈,泼得令人恶。平儿与袭人同样是温柔的,但平儿柔中有正义,柔得令人怜;袭人却柔中尽媚骨,柔得令人厌……
《红楼梦》的语言艺术也是无与伦比的,是最成熟,最优美的。其特点是简洁而纯净,准确而传神,朴素而多彩,并且极具分寸感,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比如语言的简洁和准确。四十二回刘姥姥被捉弄后引起众人大笑那幅有名的“群笑图”。作者用了不足二百字,却写出了八个人的不同笑态,每个人只用了一句话,便栩栩如生,摹形传神,不仅笑出了不同的风貌,而且笑出了各自的性格。
五十四回,贾宝玉要了一壶暖酒走下席来,给大家都重新斟上酒,看到宝贝孙子行出事来既周到又得体,贾母禁不住心花怒放地说:“他小人家儿,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她“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着干了,薛姨妈、李婶娘也只得干了”。贾母兴致极好,这杯酒一饮而进,痛快!邢、王二夫人见贾母如此,焉敢怠慢违拗?于是此处用了一个“忙”字,说明紧紧跟上。薛、李二人碍于情面,即使不胜酒力,也只好勉强,所以作者用了“只得”二字,这一组饮酒的心态与动作,只有一两个字的出入,但心理活动却十分丰富,这三组极普通的字眼儿,绝对不能掉换位置,否则就失去了每一个人的特定风采。
朴素而富有诗意,同样是《红楼梦》语言的一大特征。它平实无华,去尽铅痕,在朴素之中,又包含浓郁的诗意,诗化了生活,诗化了环境,诗化了人物感情与性格,使“淡”与“艳”达到了高度的统一。环境描写如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秋爽斋等,全是被作者诗化了的,尤其潇湘馆的竹林、垂地的湘帘、悄无人声的绣房和透出幽香的碧纱窗,更是组成了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纯美境界,这个境界不仅和黛玉的气质完全吻合,而且反过来也把黛玉的形象衬托得更加楚楚动人。
主要人物如贾、林、史、薛等,也是被作者诗化了的。例如有着“诗疯子”之称的史湘云,她醉眠芍药的醉态,割腥啖膻的豪态,芦雪庵联诗的疯态,与翠缕论阴阳的憨态……虽着墨不多,却不乏耐人品评的诗意,就连她的爱说爱笑,作者也赋予了一种风雅倜傥的情韵。正是这些朴素而富有诗意的语言,使《红楼梦》达到了一种绝佳的艺术境界,翻开这部作品,就像翻开了一部生活的抒情诗与赞美诗。
总之,《红楼梦》是中国文化的结晶、世界文学的瑰宝,两百多年来,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从中懂得了什么是文学的魅力,它吸引读者深深地沉醉,诱发读者不倦地探索。而今,它更成为一种“显学”,承受着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民的共同倾慕与景仰。相信不久的将来,关于“红学”的研究,还会更加坚实地迈出创新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