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慧能听此偈后,随即和了两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弘忍看到后,认为慧能更深刻体会到了禅宗的境界,见地非凡,于是秘授衣法于慧能,慧能由此成为禅宗六祖。慧能创立的南派禅宗,讲求顿悟成佛,反对神秀北派的渐悟说。后来禅宗的主流,就沿着慧能的路线发展,不仅广泛流传于中国,而且远至东南亚。经过几代人的传播,禅宗在中国广大地区发展为五个较大的支派: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这五宗创立的时代都在唐末五代,它们把禅宗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方法向神秘化发展,但在基本思想上与慧能的思想方法是一致的。
到北宋时,禅宗五宗又分为七家(即原有的五宗中的临济宗分为黄龙、杨岐两派,从而使禅宗成为七家),在实际的理论和方法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越来越从无字禅走向有字禅,从讲哲理走向讲机锋、参话头,从直截清晰走向神秘主义,由严肃走向荒诞。如在禅宗发展的后期,曾出现了“呵佛骂祖”、反叛一切教条的闹剧。有的禅师称佛法“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有的禅师取佛像烧火取暖,有的禅师要把佛祖打死喂狗。这种狂禅之风包括语言上的胡说八道、行动上的放荡不羁、思想上的放任自流,从唐代后期到宋代尤盛,甚至到明代犹有影响。正是在这种风气之下,禅宗逐渐衰落。但传入日本的临济宗的黄龙、杨岐两派则经久不衰。
二、“心即真如”的本体论
关于本体的绝对真实性和现实世界的绝对虚幻性,以及本体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是佛教哲学烦琐体系的核心问题。禅宗慧能派抓住了这一问题的思想核心,摆脱了烦琐论证,明确而直接予以了回答。
所谓“真如”,是佛教名词,来自梵文,也译为“如”、“如如”,意指事物的真实状况、真实性质。以现代哲学术语来说,是指绝对不变的“永恒真理”或本体。在禅宗的重要史料《坛经》中,又把“真如”称为“自性”、“本性”。那么,这个绝对不变、绝对真实的本体“真如”是什么呢?慧能认为“心”就是“本体”,心外别无“本体”,现实世界的一切,皆依存于“心”。他说: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这就是说,一切事物和现象的产生,都源自人的主观内心,正因为主观内心产生种种杂念,才有外在事物与现象的存在与变幻;心不生杂念,也就不会有外物干扰,只有从人的内心深处才能追寻到绝对不变的真实本体。《坛经》记载,当慧能接受弘忍衣法后,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盘经》。
时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
这里,慧能把外在事物的变化原因归结为人的主观意识,否认事物的客观存在和变化,这是佛教思想的老生常谈,也是慧能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思想的体现。
慧能把真实“本体”安置于人心之上,继而论证从人心中求得“真如”佛性。他说: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心中顿见真如。
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别无佛。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一切般若知,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
这就是说,“心”就是“佛”。禅宗所谓“成佛”,不在于追求一个遥远超脱的彼岸世界,而在于了彻现实世界所依存的本体,即人人所具有的现实“自我意识”本身。
三、“顿悟成佛”的方法论
如何“成佛”是宗教实践的修行方法问题,但“顿悟”却含有认识论意义,它和“主体与客体的直接契合”的哲学认识论问题直接相关。“顿悟成佛”方法论并不是禅宗慧能的首创,南北朝时期的着名佛教学者竺道生早已提出。他认为佛界是一整体,不能以渐修逐步把握,而必须自悟,才能达到“见性成佛”的最高境界。当时对顿悟和积学渐修哪种成佛方法为好已展开过辩论。顿悟是一种直觉,不靠理性,是反理性主义的;渐修既包含有直觉成分,又有理性分析。慧能吸收了竺道生的顿悟说和儒家的性善论,认为人人都有佛性,圣凡相同,众生与佛在本性上是相同的,只要“内求于心”,依靠反省,对佛领悟后就可达到佛境。慧能“顿悟成佛”的方法论包含以下几个方面的思想。
第一,反对念经诵佛,主张只“内求于心”而勿求外物。
慧能认为,在成佛修行方面,“迷人口说,智者心行。”为进一步认证这一点,他提出: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往为本。
所谓“无念”,即不要在“境”上有所想法,不要受外境的污染,“于诸境上心不染”;“无相”指心中不存在任何事物的相;“无住”指心不执着任何东西,没有什么束缚;“无念为宗”在哲学上涉及心与境,即主观与客观关系的认识论问题。它强调不在“境”上生心,是说主观的认识不由对象引起,心不受外界所束缚。境是由心产生出来的,“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法。”这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认识论。既然成佛方法以“无念为宗”,那么出世成佛与否就在于是否觉悟。所以,禅宗不主张离开现实世俗生活去求佛,而是宣扬“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运水搬柴无非妙道”,认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览,不出家也可以成佛。彼岸世界就在此岸世界之中,只要“忍”,就能觉悟成果,成为菩萨。由此可见,禅宗的消极社会意义就暴露出来,被压迫者只要忍耐就可成佛,这显然成为统治阶级进行思想精神统治的工具。
第二,反对坐禅和累世修行,强调进行不修之修。
慧能反对旧的坐禅的修行方式,认为“住心观静”、“长坐不卧”是错误的方法。他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
住心观静,是病非禅。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据《古尊宿语录》卷一记载,禅宗僧人马祖(709-798年)在成为怀让(677-744年)的弟子之前,住在衡山(今湖南省),“独处一庵,惟习坐禅,凡有来访者都不顾。”怀让“一日将砖于庵前磨,马祖亦不顾。时既久,乃问曰:‘作什么?师云:‘磨作镜’。马祖云:‘磨砖岂能成镜?’师云:‘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马祖闻言大悟,于是拜怀让为师。
按照禅宗的说法,为了成佛,最好的修行方法,是不作任何修行,即不修之修。有修之修,是有心的作为,也就是有为,即有念、有相、有住。不造新业,并不是不做任何事,而是做事以无心,这正是道家所说的“无为”和任其自然。如百丈怀海所言: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
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后世禅宗把这种禅的意味渗透在学人的日常生活中,使其构成一种随缘任运的态度。可见,禅宗与中国传统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第三,强调“顿悟”、“见性成佛”,从人的主观认识上体会佛境。
所谓“顿悟”,是指通过一种神秘的契机而在瞬间达到豁然贯通的精神状态,是认识能力的突变,是意识中的跃进或“灵性的自觉”。这种状态,禅师描述为“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慧能曾对弟子说: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观心,自见本性。
慧能指出:本性是佛,离性别无佛。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汝等心若险曲,即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即是众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在慧能看来,佛即是“觉”,即是“悟”。他强调“悟”即至佛境,涉及如何认识把握真实本体的认识问题,他排除了念佛坐禅等一切外界条件,把顿悟当成惟一的途径,这实际上是从认识论上来建立宗教唯心主义世界观,他从强调人内心体验的豁然贯通等主观能动作用走向无限制地把它夸大,从而在认识论上陷入了主观唯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