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
本篇中作者回顾了颜氏家族的发展历程,告诫子孙不要以习武事而取富贵。世习儒雅,保全清操,方可保全门户。
养生第十五
神仙之事,未可全诬;但性命在天,或难钟值。人生居世,触途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加之金玉之费,炉器所须,益非贫士所办。学如牛毛,成如麟角。华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于此。若其爱养神明,调护气息,慎节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物,遂其所禀,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诸药饵法,不废世务也。庾肩吾常服槐实,年七十余,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说尔。吾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饵药,陶隐居《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近有王爱州在邺学服松脂,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
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履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也。自乱离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愤懑。侯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无全者。唯吴郡太守张嵊,建义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世子谢夫人,登屋诟怒,见射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婢妾引决若此之易?悲夫!
“大意”
在本篇中,作者强调养生的方法可以有多种。隐迹山林、求仙炼丹,不仅费多而功少,而且会荒废世务,是很不可取的。日常服用一些草药,学一些普通的锻练方法,既不废世务,也有益于身心。作者认为,真正的养生还必须注意避祸,必须将修身养性和为人处世的内外功夫结合起来。如果因傲物而受刑,因贪溺而取祸,那么再精于养生之术也是无用的。
归心第十六
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勿轻慢也。其间妙旨,具诸经论,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
原夫四尘五,剖析形有;六舟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惠,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本为一体,渐积为异,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
俗之谤者,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为迂诞也;其二,以吉凶祸福或未报应为欺诳也;其三,以僧尼行业多不精纯为奸慝也;其四,以糜费金宝减耗课役为损国也;其五,以纵有因缘,如报善恶,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后世之乙乎?为异人也。今并释之于下云。
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为积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径,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同耳,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沈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气所然?潮汐去还,谁所节度?天汉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封建已来,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之大,列星之伙,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为旄头,匈奴之次;西湖、东越、彫题、交阯,独弃之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事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自有数义:或浑或盖,乍宣乍安。斗极所周,管维所属,若所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沙世界、微尘数劫也?而邹衍亦有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汉武不信弦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实验也。
世有祝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人力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千里宝幢,百由旬座,化成净土,踊出妙塔乎?
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耳闻目见,其事已多。或乃精诚不深,业缘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祸福所归。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盗跖、庄之福寿,齐景、桓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钟祸报,为恶而傥值福征,便生怨尤,即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安欲所依信而立身乎?
释三曰:开辟已来,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乎?见有名僧高行,弃之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经律,何异士人之学《诗》、《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毁禁之侣,何惭供养乎?其于戒行,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犹不啻山海也。
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仁惠为本,须达、流水,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之本旨也。抑又论之: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诚臣徇主而弃亲,孝子安家而忘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世山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场,如妙乐之世,禳佉之国,则有自然稻米,无尽宝藏,要求田蚕之利乎?
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似不相属;及其殁后,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食,征须福祐,亦为不少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以此而论,安可不为之作地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而乃爱护,遗其基址,况于己之神爽,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鉴其念念随灭,生生不断,岂可不怖畏邪?又君子处世,贵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庆,治国者欲一国之良,仆妾臣民,与身竟何亲也,而为勤苦修德乎?亦是尧、舜、周、孔虚失愉乐耳。一人修道,济度几许苍生?免脱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观俗计,树立门户,不弃妻子,未能出家;但当兼修戒行,留心诵读,以为来世津梁。人生难得,无虚过也。
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行之。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殃祸,其数甚多,不能悉录耳,且示数条于末。
梁世有人,常以鸡卵白和沐,云使发光,每沐辄二三十枚。临死,发中但闻啾啾数千鸡雏声。
江陵刘氏,以卖羹为业。后生一儿头是,自颈以下,方为人耳。
王克为永嘉郡守,有人饷羊,集宾欲宴。而羊绳解,来投一客,先跪两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一脔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死。
梁孝元在江州时,有人为望蔡县令,经刘敬躬乱,县廨被焚,寄寺而住。民将牛、酒作礼,县令以牛系刹柱,屏除佛像,铺设床坐,于堂上接宾。未杀之顷,牛解,径来至阶而拜,县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饮啖醉饱,便卧檐下。稍醒而觉体痒,爬搔隐疹,因而成癞,十许年死。
杨思达为西阳郡守,值侯景乱,时复旱俭,饥民盗田中麦。思达遣一部曲守视,所得盗者,辄截手腕,凡戮十余人。部曲后生一男,自然无手。
齐有一奉朝请,家甚豪侈,非手杀牛,啖之不美。年三十许,病笃,大见牛来,举体如被刀刺,叫呼而终。
江陵高伟,随吾入齐,凡数年,向幽州淀中捕鱼。后病,每见群鱼啮之而死。
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不顾他恨。但怜己之子女,不受己之儿妇。如此之人,阴纪其过,鬼夺其算。慎不可与为邻,何况交结乎?避之哉!
“大意”
归心就是归心于佛,也就是虔诚地信佛。东晋南朝时期,佛教极为流行。当时人称佛教为内典,儒教为外典,认为内外两教本为一体。作者从这一基本观点出发,援儒入佛,告诫子孙要克己从善,修身养性,以图来世。并对当时流行的诋毁佛教的言论进行了批驳。
书证第十七
《诗》云:“参差荇菜。”《尔雅》云:“荇,接余也。”字或为“莕”。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深。今是水悉有之,黄花似莼,江南俗亦呼为“猪莼”,或呼为“荇菜”。刘芳具有注释。而河北俗人多不识之,博士皆以参差者是苋菜,呼“人苋”为“人荇”,亦可笑之甚。
《诗》云:“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并以“荼,苦菜也”。又《礼》云:“苦菜秀。”案:《易统通卦验玄图》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历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则如此也。一名游冬,叶似苦苣而细,摘断有白汁,花黄似菊。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释劳。案:郭璞注《尔雅》,此乃“藬黄蒢也”。今河北谓之龙葵。梁世讲《礼》者,以此当苦菜;既无宿根,至春子方生耳,亦大误也。又高诱注《吕氏春秋》曰:“荣而不实曰英,苦菜当言英,益知非龙葵也。
《诗》云:“有杕之杜。”江南本并木傍施大。《传》曰:“杕独貌也。”徐仙民音徒计反。《说文》曰:“杕,树貌也。”在《木部》。《韵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为夷狄之狄,读亦如字,此大误也。
《诗》云:“駉駉牡马。”江南书皆作牝牡之牡,河北本悉为放牧之牧。邺下博士见难云:“《駉颂》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何限騲骘乎?”余答曰:“案:《毛传》云:‘駉駉,良马腹干肥张也。’其下又云:‘诸侯六闲四种: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若作牧放之意,通于牝牡,则不容限在良马独得駉駉之称。良马,天子以驾玉辂,诸侯以充朝聘郊祀,必无草也。《周礼·圉人职》:‘良马,匹一人。驽马,丽一人。’圉人所养,亦非騲也;颂人举其强骏者言之,于义为得也。《易》曰:‘良马逐逐。’《左传》云:‘以其良马二。’亦精骏之称,非通语也。今以《诗传》良马,通于牧騲,恐失毛生之意,且不见刘芳《义证》乎?”
《月令》云:“荔挺出。”郑玄注云:“荔挺,马薤也。”《说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为刷。”《广雅》云:“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马蔺”。《易统通卦验玄图》云:“荔挺不出,则国多火灾。”蔡邕《月令章句》云:“荔似挺。”高诱注《吕氏春秋》云:“荔草挺出也。”然则《月令注》荔挺为草名,误矣。河北平泽率生之。江东颇有此物,人或种于阶庭,但呼为旱蒲,故不识马薤。讲《礼》者乃以为马苋;马苋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马齿。江陵尝有一僧,面形上广下狭;刘缓幼子民誉,年始数岁,俊晤善体物,见此增云:“面似马苋。”其伯父縚因呼为“荔挺法师”。縚亲讲《礼》名儒,尚误如此。
《诗》云:“将其来施施。”《毛传》云:“施施,难进之意。”郑《笺》云:“施施,舒行貌也。”《韩诗》亦重为“施施”。河北《毛诗》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俗遂是之,恐为少误。
《诗》云:“有渰萋萋,兴云祁祁。”《毛传》云:“渰,阴云貌。萋萋,云行貌。祁祁,徐貌也。”《笺》云:“古者,阴阳和,风雨时,其来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已是阴云,何劳复云“兴云祁祁”耶?“云”当为“雨”,俗写误耳。班固《灵台》诗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此其证也。
《礼》云:“定犹豫,决嫌疑。”《离骚》曰:“心犹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释者。案:《尸子》曰:“五尺犬为犹。”《说文》云:“陇西谓犬子为犹。”吾以为人将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如此往还,至于终日,斯乃豫之所以为未定也,故称犹豫。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犹,兽名也,既闻人声,乃豫缘木,如此上下,故称犹豫。狐之为兽,又多猜疑,故听河冰无流水声,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则其义也。
《左传》曰:“齐侯痎,遂痁。”《说文》云:“痎,二日一发之疟。痁,有热疟也。”案:齐侯之病,本是间日一发,渐加重乎故,为诸侯忧也。今北方犹呼“痎疟”,音皆。而世间传本多以痎为疥,杜征南亦无解释,徐仙民音介,俗儒就为通云:“病疥,令人恶寒,变而成疟。”此臆说也。疥癣小疾,何足可论,宁有患疥转作疟乎?
《尚书》曰:“惟影响。”《周礼》云:“土圭测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图影失形。”《庄子》云:“罔两问影。”如此等字,皆当为“光景”之“景”。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谓为景。《淮南子》呼为“景柱”,《广雅》云:“晷柱挂景。”并是也。至晋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间辄改治《尚书》、《周礼》、《庄》、《孟》从葛洪字,甚为失矣。
太公《六韬》,有天陈、地陈、人陈、云鸟之陈。《论语》曰:“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为鱼丽之陈。”俗本多作阜傍车乘之车。案诸陈队,并作陈、郑之陈。夫行陈之义,取于陈列耳,此六书为假借也,《苍》、《雅》及近世字书,皆无别字;唯王羲之《小学章》,独阜傍作车,纵复俗行,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也。
《诗》云:“黄鸟于飞,集于灌木。”《传》云:“灌木,丛木也。”此乃《尔雅》之文,故李巡注曰:“木丛曰为灌。”《尔雅》末章又云:“木族生为灌。”族亦丛聚也。所以江南《诗》古本皆为丛聚之丛,而古丛字似冣字,近世儒生,因改为冣,解云:“木之冣高长者。”案:众家《尔雅》及解《诗》无言此者,唯周续之《毛诗注》,音为徂会反,刘昌宗《诗注》,音为在公反,又祖会反:皆为穿凿,失《尔雅》训也。
“也”是语已及助句之辞,文籍备有之矣。河北经传,悉略此字,其间字有不可得无者,至如“伯也执殳”,“于旅也语”,“回也屡空”,“风,风也,教也’,及《诗传》云:“不傩,傩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如斯之类,傥削此文,颇成废阙。《诗》言:“青青子衿。”《传》曰:“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者,斜领下连于衿,帮谓领为衿。孙炎、郭璞注《尔雅》,曹大家注《列女传》,并云:“衿,交领也。”邺下《诗》本,既无“也”字,群儒因谬说云:“青衿,青领,是衣两处之名,皆以青为饰。”用释“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学,闻经传中时须“也”字,辄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易》有蜀才注,江南学士,遂不知是何人。王俭《四部目录》,不言姓名,题云:“王弼后人。”谢炅、夏侯该,并读数千卷书,皆疑是谯周;而《李蜀书》(一名《汉之书》)云:“姓范名长生,自称蜀才。”南方以晋家渡江后,北间传记,皆名为伪书,不贵省读,故不见也。
《礼·王制》云:“驘股肱。”郑注云:“谓衣出其臂胫。”今书皆作“擐甲”之“擐”。国子博士肖该云:“擐当作,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义。”案《字林》,萧读是,徐爱音患,非也。
《汉书》:“田肯贺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国刘显,博览经籍,偏精班《汉》,梁代谓之《汉》圣。显子臻,不坠家业。读班史,呼为“田肯”。梁元帝尝问之,答曰:“此无义可求,但臣家旧本,以雌黄改‘宵’为‘肯’”。元帝无以难之。吾至江北,见本为“肯”。
《汉书·王莽赞》云:“紫色蝇声,余分闰位。”盖谓非玄黄之色,不中律吕之音也。近有学士,名问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鸢髆虎视,而复紫色蝇声。”亦为误矣。
简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隶书,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为夹者,犹如刺字之傍应为朿,今亦作夹。徐仙民《春秋》、《礼·音》,遂以为正字,以策为音,殊为颠倒。《史记》又作悉字,误而为述,作妒字,误而为姤。既裴、徐、邹皆以悉字音述,以妒字音姤。既尔,则亦可以亥为豕字音,以帝为虎字音乎?
张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汉书》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谧云:“仗羲或谓之宓羲。”按诸经史纬候,遂无宓羲之号。冣字从虍,宓字从,下俱为必,末世传写,遂误以虙为宓,而《帝王世纪》因误更立名耳。何以验之?孔子弟子冣子贱为单父宰,即虙羲之后,俗字亦为宓,或复加山。今兖州永昌郡城,旧单父地也,东门有子贱碑,汉世所立,乃曰:“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是虙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以为宓,较可知矣。
《太史公记》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此是删《战国策》耳。案:延笃《战国策音义》曰:“尸,鸡中之王。从,牛子。”然则,“口”当为“尸”,“后”当为“从”,俗写误也。
应劭《风俗通》云:“《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伎痒,不能无出言。’”案:伎痒者,怀其伎而腹痒也。是以潘岳《射雉赋》亦云:“徒心烦而伎痒。”今《史记》并作“徘徊”,或作“徬徨不能无出言”,是为俗传写误耳。
《太史公》论英布曰:“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妒媚,以至灭国。”又,《汉书·外戚传》亦云:“成结宠妾妒媚之诛。”此二“媚”并当作“媢”,媢亦妒也,义见《礼记》、《三苍》。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宪王后妒媢。”王充《论衡》云:“妒夫媢妇生,则忿怒斗讼。”益知媢是妒之别名。原英布之诛为意贲赫耳,不得言媚。
《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诸本皆作“山林”之“林”。开皇二年五月,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旁有铜涂镌铭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不嫌疑者,皆明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灭,见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书兼为古隶。余被敕写读之,与内史令李德林对,见此称权,今在官库;其“丞相状”字,乃为“状貌”之“状”,爿旁作犬;则知俗作“隗林”,非也,当为“隗状”耳。
《汉书》云:“中外褆福。”字当从示。禔,安也,音“匙匕”之“匙”,义见《苍雅》、《方言》。河北学士皆云如此。而江南书本多误从“手”,属文者对耦,并为提挈之意,恐为误也。
或问:“《汉书注》:‘为元后父名禁,改禁中为省中。’何故以‘省’代‘禁’?”答曰:“案:《周礼·宫正》:‘掌王宫之戒令乣禁。’郑注云:‘乣,犹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张揖云:‘省,今省詧也。’然则小井、所领二反,并得训察。其处既常有禁卫省察,故以‘省’代‘禁’。詧,古察字也。”
《汉明帝纪》:“为四姓小侯立学。”按:桓帝加元服,又赐四姓及梁、邓小侯帛,是知皆外戚也。明帝时,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为四姓。谓之小侯者,或以年小获封,故须立学耳;或以侍祠猥朝,侯非列侯,故曰小侯。《礼》云:“庶方小侯。”则其义也。
《后汉书》云:“鹳雀衔三鳝鱼。”多假借为“鳣鲔”之“鳣”。俗之学士,因谓之为鳣鱼。案:魏武《四时食制》:“鳣鱼大如五斗奁,长一丈。”郭璞注《尔雅》:“鳣长二三丈。”安有鹳雀能胜一者,况三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也。鳝鱼长者不过三尺,大者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蛇鳝,卿大夫服之象也。”《续汉书》及《搜神记》亦说此事,皆作“鳝”字。孙卿云:“鱼鳖鳅鳣。”及《韩非》、《说苑》皆曰:“鳣似蛇,蚕似蠋。”并作“鳣字,假“鳣”为“鳝”,其来久矣。
《后汉书》:“酷吏樊晔为天水郡守,凉州为之歌曰:‘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书本“穴”皆误作“六”。学士因循,迷而不寤。夫虎豹穴居,事之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宁当论其六七耶?
《后汉书·杨由传》云:“风吹削肺。”此是削札牍之柿耳。古者,书误则削之,故《左传》云“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谓札为削,王褒《童约》曰:“书削代牍。”苏竟书云:“昔以摩研编削之才。”皆其证也。《诗》云:“伐木浒浒。”毛《传》云:“浒浒,柿貌也。”史家假借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或为“反哺”之“哺”。学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无证据,亦为妄矣!此是风角占候耳。《风角书》曰:“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若是屏障,何由可转也?
《三辅决录》云:“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果”当作魏颗之颗。北土通呼物一,改为一颗,蒜颗是俗间常语耳。故陈思王《鹞雀赋》曰:“头如果蒜,目似擘椒。”又《道经》云:“合口诵经声璅璅,眼中泪出珠子。”其字虽异,其音与义颇同。江南但呼为蒜符,不知谓为颗。学士相承,读为裹结之裹,言盐与蒜共一苞裹,内筒中耳。《正史削繁》音义又音蒜颗为苦戈反,皆失也。
有人访吾曰:“《魏志》蒋济上书云‘弊之民,是何字也?”余应之曰:“意为即是倦之耳。张揖、吕忱并云:‘支傍作刀剑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蒋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终当音九伪反。”
《晋中兴书》:“太山羊曼,常颓纵任侠,饮酒诞节,兖州号为濌伯。”此字皆无音训。梁孝元帝常谓吾曰:“由来不识。唯张简宪见教,呼为嚃羹之嚃。自尔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简宪是湘州刺史张缵谥也,江南号为硕学。案:法盛世代殊近,当是耆老相传;俗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傍沓。顾虽博物,犹出简宪、孝元之下,而二人皆云重边。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
《古乐府》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世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又疑“丈”当作“大”,北间风俗,妇呼舅为大人公。“丈”之与“大”,易为误耳。近代文士,颇作《三妇诗》,乃为匹嫡并耦己之群妻之意,又加郑、卫之辞,大雅君子,何其谬乎!
《古乐府》歌百里奚词曰:“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今日富贵忘我为!”“吹”当作“炊煮”之“炊”。案:蔡邕《月令章句》曰:“键,关牡也,所以止扉,或谓之剡移。”然则当时贫困,并以门牡木作薪炊耳。《声类》作“扊”,又或作“扂”。
《通俗文》,世间题云“河南服虔字子慎造”。虔既是汉人,其《叙》乃引苏林、张揖;苏、张皆是魏人。且郑玄以前,全不解反语,《通俗》反音,甚会近俗。阮孝绪又云“李虔所造”。河北此书,家藏一本,遂无作李虔者。《晋中经簿》及《七志》,并无其目,竟不得知谁制。然其文义允惬,实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训》,亦引服虔《俗说》,今复无此书,未知即是《通俗文》,为当有异?近代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或问:“《山海经》,夏禹及益所记,而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如此郡县不少,以为何也?”答曰:“史之阙文,为日久矣;加复秦人灭学,董卓焚书,典籍错乱,非止于此。譬犹《本草》神农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郡县名,出诸药物;《尔雅》周公所作,而云‘张仲孝友’;仲尼修《春秋》,而《经》书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书,而有燕王喜、汉高祖;《汲冢琐语》,乃载《秦望碑》;《苍颉篇》李斯所造,而云‘汉兼天下,海内并厕,豨黥韩覆,畔讨灭残’;《列仙传》刘向所造,而《赞》云七十四人出佛经;《列女传》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颂》,终于赵悼后,而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嫕:皆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
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答曰:“张敞者,吴人,不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字;呼绀为禁,故以系傍作禁代绀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又金傍作患为钚字,木傍作鬼为魁字,火傍作庶为炙字,既下作毛为髻字,金花则金傍作华,窗扇则木傍作扇:诸如此类,专辄不少。”
又问:“《东宫旧事》‘六色罽缳’是何等物?当作何音?”答曰:“案:《说文》云:‘莙,牛藻也,读若威。’《音隐》:‘坞瑰反。’即陆机所谓‘聚藻,叶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苍》亦云:‘蕴,藻之类也,细叶蓬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节长数寸,细茸如丝,圆绕可爱,长者二三十节,犹呼为莙。又寸断五色丝,横著线股间绳之,以象莙草,用以饰物,即名为莙;于时当绀六色罽,作此莙以饰绲带,张敞因造系旁畏耳,宜作隈。”
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赵郡士族有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亦为学问,并不能定乡邑此山。余尝为赵州佐,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铭曰:“山有巏嵍,王乔所仙。”方知此山也。巏字遂无所出。嵍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庄严寺碑铭》,因云:“权务之精。”即用此也。
或问:“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训?”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西都赋》亦云:‘卫以严更之署。’所以尔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则指寅,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过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
《尔雅》云:“术,山蓟也。”郭璞注云:“今术似蓟而生山中。”案:术叶其体似蓟,近世文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义。
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有故实乎?”答曰:“《风俗通》云:‘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犹《文康》象庾亮耳。”70或问曰:“何故名治狱参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70或问曰:“何故名治狱参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纪》云:‘帝少昊崩,其神降于长流之山,于祀主秋。’案:《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罚、长流之职,汉魏捕贼掾耳。晋宋以来,始为参军,上属司寇,故取秋帝所居为嘉名焉。”
客有难主人曰:“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然则许慎胜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应之曰:“今之经典,皆孔子手迹耶?”客曰:“今之《说文》,皆许慎手迹乎?”答曰:“许慎检以六文,贯以部分,使不得误,误则觉之。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必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之类,后人自不得辄改也,安敢以《说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专以《说文》为是也,其有援引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又相如《封禅书》曰:‘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此导训择,光武诏云:‘非从有豫养导择之劳’是也。而《说文》云:“是禾名。’引《封禅书》为证。无妨自当有禾名,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茎六穗于庖’,岂成文乎?纵使相如天才鄙拙,强为此语,则下句当云‘麟双觡共抵之兽’,不得云牺也。吾尝笑许纯儒,不达文章之体。如此之流,不足凭信。大抵服其为书,隐括有条例,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往引以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
世间小学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书记。凡《尔雅》、《三苍》、《说文》,岂能悉得苍颉本指哉?亦是随代损益,有同异。西晋已往字书,何可全非?但令体例成就,不为专辄耳。考校是非,特须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两字非体,《三苍》“尼”旁益“丘”,《说文》“尸”下施“几”:如此之类,何由可从?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閒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自有讹谬,过成鄙俗,“乱”旁为“舌”,“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奋”、“夺”从“雚”,“席”中加“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则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经”旁,“皋”分“泽”片,“猎”化为“獦”,“宠”变成“”,“业”左益“片”,“灵”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强改为别;“单”字自有“善”音,辄析成异:如此之类,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说文》,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
案:弥互字从二闲舟,《诗》云“互之秬秠”是也。今之隶书,转舟为日;而何法盛《中兴书》乃以舟在二闲为舟航字,谬也。《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例,盖数术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如犹转贡字为项,以叱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读乎?潘、陆诸子《离合诗》、《赋》,《栻卜》、《破字经》及鲍照《谜字》,皆取会流俗,不足以形声论之也。
河间邢芳语吾云:“《贾谊传》云:‘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曾见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须臾,卒然便昊耳。’此释为当乎?”吾谓邢曰:“此语本出太公《六韬》,案字书,古者熭晒字与熭疾字相似,唯下少异,后人专辄加傍日耳。言日中时,必须暴晒。不尔者,失其时也。晋灼已有详释。”芳笑服而退。
“大意”
本篇对当时人们在古书经籍方面所疑惑的一些学术问题作了详细考证。有的学者认为此篇系考据之学,应当另为一书。其实,作者撰写本篇也意在告诫子孙,读书要广博,学问要精深,否则就会导致谬误而引人耻笑。
音辞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已来,固常然矣。自《春秋》标齐言之传,《离骚》目楚词之经,此盖其较明之初也。后有杨雄著《方言》,其言大备。然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也。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熹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耳。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喻,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搉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
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
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李季节著《音韵决疑》,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疏野。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云为品物,未考书记者,不敢辄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苍颉训诂》,反稗为逋卖,反娃为于乖;《战国策》音刎为免,《穆天子传》音谏为间;《说文》音戛为棘,读皿为猛;《字林》音看为口甘反,音伸为辛;《韵集》以成、仍、宏、登台成两韵,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声类》以系音羿,刘昌宗《周官音》读乘若承:此例甚广,必须考校。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在遘,《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今之学士,语亦不正;古独何人,必应随其僻乎?《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玙璠,鲁人宝玉,当音“余烦”,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祇”之“祇”。江陵陷没,此音被于关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浅学,未之前闻也。北人之音,多以举、莒为矩。唯李季节云:“齐桓公与管仲于台上谋伐莒,东郭牙望见桓公口开而不闭,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则莒、矩必不同呼。”此为知音矣。
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此音见于葛洪、徐邈。而河北学士读《尚书》云好生恶杀。是为一论物体,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号,须依字读耳。
案:诸字书,焉者鸟名,或云语词,皆音于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于愆反,“于焉逍遥”,“于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类是也;若送句及助词,当音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别,昭然易晓;而河北混同一音,虽依古读,不可行于今也。
邪者,未定之词。《左传》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云“天邪地邪”、《汉书》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学士读《左传》,口相传述,自为凡例,军自败曰败,打破人军曰败。诸记传未见补败反,徐仙民读《左传》,唯一处有此音,又不言自败、败人之别,此为穿凿耳。
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段非干木。”谓“郢州”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如此之类,举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
河北切攻字为古琮,与工、公、功三字不同,殊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称为纤;名琨,自称为兖;名琨,自称为汪;名洸,自称为獡。非唯音韵舛错,亦使其儿孙避讳纷纭矣。
“大意”
本篇主要讲述语言和音韵方面的内容。作者认为,各地语音、方言不同,自古已然,不足为怪,但他要求自己的子女从小就要学会正确发音,这也是最基本的知识教育。他还告诫子女,对未经查证的事物,不要妄下断语。
杂艺第十九
真草书迹,微须留面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百目也。”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吾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举世惟知其书,翻以能自蔽也。萧子云每叹曰:“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王褒地胄清华,才学优敏,后虽入关,亦被礼遇。犹以书工,崎岖碑碣之间,辛苦笔砚之役,尝悔恨曰:“假使吾不知书,可不至今日邪?”以此观之,慎勿以书自命。虽然,厮猥之人,以能书拔擢者多矣。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梁氏秘阁散逸以来,吾见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尝得十卷;方知陶隐居、阮交州、萧祭酒诸书,莫不得羲之之体,故是书之渊源。萧晚节所变,乃是右军年少时法也。
晋、宋以来,多能书者。故其时俗,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不无俗字,非为大损。至梁天监之间,斯风未变;大同之末,讹替滋生。萧子云改易字体,邵陵王颇行伪字;朝野翕然,以为楷式,画虎不成,多所伤败。至为一字,唯见数点,或妄斟酌,逐便转移。尔后坟籍,略不可看。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上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唯有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洎于齐末,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矣。
江南闾里间有《画书赋》,乃陶隐居弟子杜道士所为,其人未甚识字,轻为轨则,托名贵师,世俗传信,后生颇为所误也。
画绘之工,亦为妙矣;自古名士,多或能之。吾家尝有梁元帝手画蝉雀白团扇及马图,亦难及也。武烈太子偏能写真,坐上宾客,随宜点染,即成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矣。萧贲、刘孝先、刘灵,并文学已外,复佳此法。玩阅古今,特可宝爱。若官未通显,每被公私使令,亦为猥役。吴县顾士端出身湘东王国侍郎,后为镇南府刑狱参军,有子曰庭,西朝中书舍人,父子并有琴书之艺,尤妙丹青,常被元帝所使,每怀羞恨。彭城刘岳,橐之子也,仕为骠骑府管记、平氏县令,才学快士,而画绝伦。后随武陵王入蜀,下牢之败,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与诸工巧杂处。向使三贤都不晓画,直运素业,岂见此耻乎?
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所以观德择贤,亦济身之急务也。江南谓世之常射,以为兵射,冠冕儒生,多不习此;别有博射,弱弓长箭,施于准的,揖让升降,以行礼焉。防御寇难,了无所益。乱离之后,此术遂亡。河北文士,率晓兵射,非直葛洪一箭,已解追兵,三九宴集,常縻荣赐。虽然,要轻禽,截狡兽,不愿汝辈为之。
卜筮者,圣人之业也;但近世无复佳师,多不能中。古者,卜以决疑,今人生疑于卜,何者?守道信谋,欲行一事,卜得恶卦,反令恜恜,此之谓乎?且十中六七,以为上手,粗知大意,又不委曲。凡射奇偶,自然半收,何足赖也。世传云:“解阴阳者,为鬼所嫉,坎壈贫穷,多不称泰。”吾观近古以来,尤精妙者,唯京房、管辂、郭璞耳,皆无官位,多或罹灾,此言令人益信。傥值世网严密,强负此名,便有诖误,亦祸源也。及星文风气,率不劳为之。吾尝学《六壬式》,亦值世闲好匠,聚得《龙首》、《金匮》、《玉軨变》、《玉历》十许种书,讨求无验,寻亦悔罢。凡阴阳之术,与天地俱生,亦吉凶德刑,不可不信;但去圣既远,世传术书,皆出流俗,言辞鄙浅,验少妄多。至如反支不行,竟以遇害;归忌寄宿,不免凶终:拘而多忌,亦无益也。
算术亦是六艺要事,自古儒士论天道,定律历者,皆学通之。然可以兼明,不可以专业。江南此学殊少,唯范阳祖暅精之,位至南康大守。河北多晓此术。
医方之事,取妙极难,不劝汝曹以自命也。微解药性,小小和合,居家得以救急,亦为胜事,皇甫谧、殷仲堪则其人也。
《礼》曰:“君子无故不彻琴瑟。”古来名士,多所爱好。洎于梁初,衣冠子孙,不知琴者,号有所阙;大同以末,斯风顿尽。然而此乐愔愔雅致,有深味哉!今世曲解,虽变于古,犹足以畅神情也。唯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怀冷炙之辱。戴安道犹遭之,况尔曹乎!
《家语》曰:“君子不博,为其兼行恶道故也。”《论语》云:“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然则圣人不用博弈为教;但以学者不可常精,有时疲倦,则傥为之,犹胜饱食昏睡,兀然端坐耳。至如吴太子以为无益,命韦昭论之;王肃、葛洪、陶侃之徒,不许目观手执,此并勤笃之志也。能尔为佳。古为大博则六箸,小博则二焭,今无晓者。比世所行,一焭十二棋,数术浅短,不足可玩。围棋有手谈、坐隐之目,颇为雅戏;但令人耽愦,废丧实多,不可常也。
投壶之礼,近世愈精。古者,实以小豆,为其矢之跃也。今则唯欲其骁,益多益喜,乃有倚竿、带剑、狼壶、豹尾、龙首之名。其尤妙者,有莲花骁。汝南周璝,弘正之子,会稽贺徽,贺革之子,并能一箭四十余骁。贺又尝为小障,置壶其外,隔障投之,无所失也。至邺以来,亦见广宁、兰陵诸王,有此校具,举国遂无投得一骁者。弹棋亦近世雅戏,消愁释愦,时可为之。
“大意”
在本篇中,作者认为,棋琴书画、骑射、卜筮、算术、医术、投壶(一种赌具)等都是一门技艺,对此须有一定的了解和掌握,以扩大知识面和增强技能,但耽溺于此也是有害的。
终制第二十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丧乱,其间与白刃为伍者,亦常数辈;幸承余福,得至于今。古人云:“五十不为夭。”吾已六十余,故心坦然,不以残年为念。先有风气之疾,常疑奄然,聊书素怀,以为汝诫。
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于还望。今虽混一,家道罄穷,何由办此奉营资费?且扬都污毁,无复孑遗,还被下湿,未为得计。自咎自责,贯心刻髓。计吾兄弟,不当仕进,但以门衰,骨肉单弱,五服之内,傍无一人,播越他乡,无复资荫;使汝等沈沦厮役,以为先世之耻;故靦冒人间,不敢坠失。兼以北方政教严切,全无隐退者故也。
今年老疾侵,傥然奄忽,岂求备礼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劳复魄,殓以常衣。先夫人弃背之时,属世荒馑,家涂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内无砖。吾当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随,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蜡弩牙、玉豚、锡人之属,并须停省,粮甖明器,故不得营,碑志旒旐,弥在言外。载以鳖甲车,衬土而下,平地无坟;若惧拜扫不知兆域,当筑一堵低墙于左右前后,随为私记耳。灵筵勿设枕几,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干枣,不得有酒肉饼果之祭。亲友来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违吾心,有加先妣,则陷父不孝,在汝安乎?其内典功德,随力所至,勿刳竭生资,使冻馁也。四时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亲,不忘孝道也。求诸内典,则无益焉。杀生为之,翻增罪累。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于汝也。
孔子之葬亲也,云:“古者墓而不坟。丘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然则君子应世行道,亦有不守坟墓之时,况为事际所逼也!吾今羁旅,身若浮云,竟未知何乡是吾葬地;唯当气绝便埋之耳。汝曹宜以传业扬名为务,不可顾恋朽壤,以取堙没也。
“大意”
终制即送终之制。作者深感家世衰败、骨肉离散的悲伤,要求子女在自己死后薄葬,切勿奢华。子女要以立身扬名为重,不要悲伤过度而耽误前程。
名著评点
《颜氏家训》一书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第教育的产物。门第即门阀,是指在当时社会上拥有极高声望并进而垄断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利益的家族。例如当时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博陵崔氏、颍川庾氏,以及南方的顾、陆、朱、张等家族,无论经历怎样的战乱和朝代更迭,它们都能保持家族地位的长盛不衰。造成这样一个历史现象的原因有多种,除了政治和经济因素外,文化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士族门阀既从政治、经济上维持家世不败,也注重从文化上树立门风,扩大影响。著名学者陈寅恪曾指出:“夫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故士族家世相传之学业乃与当时之政治社会有极重要之影响。”(《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篇)既然要注重学业和门风,就必须重视家庭教育,士族的门第教育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魏晋南北朝的门第教育包含着丰富的历史内容,如儒学教育、玄学教育、文学教育、艺术教育、家世门风教育等等。《颜氏家训》一书较完整地体现了当时门第教育的基本状况,是我们研究门第教育的宝贵材料。但是我们也应看到,颜氏虽为当时高门,但地位并不十分显赫。这个家族受玄风熏染较少,也没有十分突出的政治代表人物,特别是颜之推一生数经战乱,三次沦为亡国之人。因此,他的门第教育思想更带有一定的传统性和保守性。我们在阅读本书时,既要从中看到当时门第教育的共性,也要看到具体表现在颜之推身上的个性。
本书对于我们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具有重要意义。书中揭示了南朝时门阀士族走向全面腐败的史实。如《勉学》篇中,记载了梁朝贵族子弟个个熏衣剃面,涂脂抹粉,穿着高跟鞋,腰里别着锦囊,身旁摆着古玩,坐在丝织的方格坐垫上,看着像个神仙,但自身毫无本领,全凭门第做官。这些人平时养尊处优,以至出入都要人扶持,经不住一点风吹雨打,活脱脱地成了一群废物。尤为严重的是,他们对世务毫无所知,缺乏起码的社会常识,更不知如何处理烦杂的公务,已经根本不可能承担从政治国的重任。像建康令王复那样连马都不认识,哪里谈得上治国安民、保家立身!这些内容都印证了南朝士族走向衰落,导致寒门庶族势力上升的历史事实,但又比正统史籍描绘得更加鲜明突出,可以补正史的不足。
本书《音辞》篇是我们研究这一时期语言学、音韵学的重要资料。本篇前段概述了语言学、音韵学的发展历史,是我们研究学术史的参考材料。作者列举了当时不同地区的人对字、词的不同读音,是我们研究古代方言、音韵的重要依据。《杂艺》篇中关于书法、绘画、琴瑟、卜筮、算术、医术、投壶等方面的记载,是我们研究这一时期科技史、艺术史、社会生活史的宝贵资料。《书证》篇更有高度的学术史价值。在该篇中作者对《诗经》、《周易》、《礼记》、《尚书》、《左传》等儒家经典以及其它史籍文献中的问题进行了考证,是我们了解那个时代学术研究进程的重要文献。
最重要之处在于,《颜氏家训》一书对中国古代士大夫教育和家庭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从唐代开始,该书就有别本流传。此后宋、明、清历代都有刻本。本书的广泛流传,反映了书中所体现的教育思想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普遍性,适合于士大夫家庭教育。宋本沈揆跋中写道:“此书虽辞质义直,然皆本之孝弟,推以事君上,处朋友乡党之间,其归要不悖《六经》,而旁贯百氏。至辨析援证,咸有根据。自当启悟来世,不但可训思鲁、愍楚(颜之推的两个儿子)而已”。正因为该书始终贯穿了封建时代的儒家正统思想,为士大夫阶层提供了安身立命、治家处世的箴言,所以被历代士大夫奉为治家之圭臬、处世之轨范。王钺在《读书残丛》中称它“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这在一定程度上概括了古代士大夫阶层对《颜氏家训》一书的基本评价。
作为产生于六世纪的一部教育史和学术史名著,《颜氏家训》不但适合于封建士大夫阶层的需要,而且其中所反映的许多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对现代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也具有普遍的启迪意义,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例如,书中强调做子女的必须勤奋务实,要靠自己的努力求实上进,不要整日游手好闲,蹉跎岁月;父母要在行为上为子女做出表率,必须把子女的道德品质教育放在重要地位;不可贪图虚名、轻视体力劳动和各种技艺,等等。
此外,该书在学习方法和学习态度上所表达的思想也是弥足珍贵的,这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学无迟暮。有的人人生坎坷,失于盛年,但“犹当晚学,不可自弃”。颜之推指出:“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勉学》)历史上的许多名人如荀子、公孙弘、朱云、皇甫谧等等,都是后学而成大家的榜样。第二,博学和专精。颜之推认为学比不学好,博学比少学好。但是古人所说的“多为少善,不如执一”的道理也是正确的,必须把博与精很好地结合起来。(《省事》)第三,注重眼学。所谓眼学就是要眼见为实,颜之推认为:“谈说制文,必须眼学,勿信耳受。江南闾里,士大夫或不学问,差为鄙朴,道听途说,强事饰辞。”(《勉学》)虽然知识不可能都由直接经验获得,但颜之推针对当时士大夫言谈虚阔的风气,提出眼见为真的方法还是值得肯定的。第四,强调切磋。颜之推认为学习绝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过程,必须经常与人交流,方能打破自己的局限,以人之长,补己之短。如果“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写文章也要这样,他说:“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载,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旁人”(《文章》)。这些思想都是我国教育思想史上的宝贵财富。如果我们剔除糟粕,取其精华,许多东西至今仍有珍贵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