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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哲学与中医学(1)

中医学是中国传统科学技术的代表,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科学技术纷纷瓦解和融合的今天,中医依然保持着独特的理论体系和显着的临床疗效在世界医学百花园中独树一帜,堪称科学史上的一大奇迹。奇迹的发生与中医学本身所蕴含的中国哲学智慧是密不可分的。中医学与中国古代哲学产生于相同的社会土壤,经历了大致相同的曲折、复杂的历史发展过程。几千年来,它们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相互制约,可谓荣损与共、盛衰相关。所谓的“易医同源”、“医哲一体”等均反映了中医学与哲学的这种不可分离性。

从研究对象上看,二者虽有区别,但又不可分离。中医学是研究人体生理、病理这一特殊领域的规律的,它为古代哲学提供了丰富的具体材料;古代哲学则是研究世界一般规律的,它为中医学提供了理论基础、思维方式。中医学包含和体现了哲理,哲理指导了中医学。

就理论内容而言,二者亦有许多相通之处。从《周易》、先秦诸子到宋明理学,几乎历代重要的哲学流派、哲人及其着作均对中医学有过不同程度的影响。本章仅就天人合一、元气论、阴阳五行学说等几个重要的理论问题展开讨论。这些本为哲学范畴的学说,亦被医家汲取、运用和发展,从而成为哲学、医学共有的组成部分。由此可以窥见古代哲学与中医学的血肉相连、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

第一节 “天人合一”与中医整体观

一、“天人合一”思想的主要内容

“究天人之际”是中国古代哲学与科学共同关注的问题。在诸多天人关系中,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最终占据了主导地位,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质,并对中国传统科学文化各层面发生了深刻的影响。浸润于传统文化母体的中医,无疑也受到天人合一观念的洗礼,从而形成了具有浓厚文化色彩的医学整体观。成书于秦汉时期的《黄帝内经》批判地继承了先秦诸子的哲学思想,特别是老聃、庄周、荀况及《周易》、《管子》的自然观,比较系统地揭示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统一的关系,为防治疾病提供了朴素唯物论和辩证法的世界观、方法论。虽然其中未曾出现“天人合一”这一明确的提法,但确实蕴含着这一科学的思想。后世的医家也基本上遵循《内经》的思想路线,坚持把人与自然视为一个整体,从天、地、人相互联系中考察人的生理、病理、病机及防治疾病的方法,并在理论和实践中不断丰富和深化这一思想。中医除了认为人体各组成部分之间是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之外,还特别强调人与天地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将人与自然视为具有内在联系的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天人合气

《内经》及后世大多数医家认为,世界的本原为气,气又可分为阴阳二气。“积阳为天,积阴为地”,“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内经·素问》)。天地为阴阳二气而生,人为天地之气而成。归根到底,天、地、人同出一气,是气演化过程中的不同存在形态。

(二)天人相应

“人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中国古人将人体看成是“小宇宙”与自然界这个“大宇宙”的结构、形象和变化等方面相互对应,息息相关。“小”是“大”的浓缩,“大”是“小”的展开。凡自然界有的事物,人亦有相应的器官、部位、功能;天地自然发生变化,人的生理亦随之发生改变。

(三)天人同理

人与天地不仅同气相应,而且遵循共同的规律,即同理。“天地变化之理谓之天道,人从天生,故人合天道。”(《黄帝内经太素·经脉正别》)。这里所说的“天道”即贯彻于天、地、人的普遍规律。《黄帝内经》及后世医家都把“天道”归结为阴阳五行变化之道,因为在中医看来,阴阳五行规律是天地万物及人体变化的总纲领和总规律。

(四)天人相参

既然人与天地同原、相应、同理,人们就可以通过天地认识人体,也可以通过人体的生理病理规律,进而认识天地;或以天地自然验证关于人体的认识,以人体验证关于天地自然的认识。此即所谓“参验”。《素问·气交变大论》指出:“善言天者,必应于人;善言古者,必验于今。”对于医家来说,主要兴趣不在于通过人体的生理、病理现象去认识、把握天地自然变化规律,而在于通过天地自然现象来认识、把握人体的生理、病理变化规律。可见,以天地自然现象推知和验证人体内在规律,是中医学认识方法的一个特点,而这一方法的成功运用,则证明人与天地自然之间确实存在共性,即“天人合一”。

二、“天人合一”思想是自然观与方法论的统一

“天人合一”说既是中医学的自然观,又具有方法论功能。作为自然观,此说把天、地、人视为一体,统一于一气,具有共同的规律。作为方法论,此说为医家认识人体提供了一个总原则,即整体观。主张把人体的生理、病理现象置于世界万物的总联系之网中加以考察和认识,从而为中医学的病因学、养生学、治疗学奠定了思想基础。从病因学上看,尽管中医学提出了“三因说”,即引起疾病的原因有外因、内因和不内不外因。外因主要是指外感致病因素,即所谓“六淫”:风、寒、暑、湿、燥、火。内因主要是指精神致病因素,即所谓过度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其他如饮食饥饱、叫呼伤气、尽神度量、疲极筋力、阴阳违逆及金石、虫兽致伤等,统称为不内不外因。从天人合一的观点看,无论内因、外因或不内不外因,都可视为天人关系的失常。由此,顺应自然、法天则地成为中医治病养生的一大原则。

《内经·四时调神大论》说:“夫阴阳四时者,万物之始终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灵枢·师传》也说:“夫治民与自治,治彼与治此,治小与治大,治国与治家,未有逆而治之也。夫惟顺而已矣。顺者,非独阴阳脉,论气之逆顺也。”无论社会生活,还是人体的生理病理现象,均有其客观的规律。

人们只有顺应它,才有可能治理它;如果违背它,就难以治理。在天人合一观念指导下,中医认为防治疾病必须法天则地,即顺应和运用天地之道。无论是望、闻、问、切唯象观察方法,还是针灸、中药、推拿等治疗方法,均是这一观念的具体体现。

第二节 气一元论与中医学理论基石

一、元气论自然观的主要内容

气是中国古代自然观的本体论范畴。作为一种物质形态,气的原型是可感知的大气、水汽、云气及它们的冷暖、晦明的变化和生命体内的气息。在汉以前,对气的认识多半限于这些具体的状态,进而联想到它们的相互转化。春秋时代的医学家医和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左传·昭公元年》)这话反映出古人独特的思维方式。他们把一切无定形而可感知的物质形态,如气味、颜色、声音等等,都看作是气的变态,这里面包含着把气作为物质本原的思想萌芽。

关于气的来源问题,在王充之前,儒家和道家把气看作是虚空的派生物或“道”。《庄子·则阳》说;“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内经》则明确提出了气是世界的本原,是构成万物的基始。据学者统计,《内经》所论列的气多达八十余种,其具体含义十分复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指出:“积阳为天,积阴为地”,认为天是轻清的阳气积聚而成的,地是重浊的阴气沉降而成的。而万物则是天地合气的结果,人也不例外,“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在《内经》所论的八十余种气中,还没有“元气”这一重要概念。这一事实表明《内经》产生较早。最早论及“元气”的医籍是成书于东汉的《难经》。

“脉有根本,人有元气。”《难经》之后元气说广为流传与运用,特别盛行于宋、元、明、清。若追溯其源,则来自战国末年和汉代的哲学。东汉王充提出了元气自然论,在《论衡》中他说:“元气,天地之精微者也。”“元气未分,浑沌为一。”“万物之生,皆禀元气。”肯定了天地万物都是元气自然生成。两汉以后,“元气”便成为儒、释、道共同使用的范畴。但儒家“元气”之上还有“天”、“理”、“太极”,道家、道教“元气”之上还有“道”,释家“元气”之上还有“佛”,都不以“元气”为世界的本原。惟有唐代柳宗元、明代王廷相等唯物主义哲学家才彻底否认、推倒元气之上的一切,认为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无主宰。元气是世界唯一的本原。这是比较彻底的元气一元论,为医家探索世界和人体生命本原指明了比较正确的方向。

二、元气论自然观对中医学的影响

元气论自然观作为中医学理论的重要基石,对中医学理论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首先,给中医学模式带来了有机论色彩。中医学视人体为有机的统一整体,这与气一元论自然观有着密切联系,是气一元论思想在中医学理论体系中的具体体现。既然气一元论认为构成世界万物的气是整体无形的,那么,构成人体生命之本的气也理应是整体无形的。中医学认为,人是一个高度统一的有机体,尽管它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窍、皮肉筋骨等各个部分彼此极不相同,但每一部分的活动都与其他部分息息相关。人的机体的任何功能活动,都建立在与其他功能活动相联系的基础上。五脏六腑之间,脏与腑之间,脏腑与体表形态都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内经》说:“五官者,五脏之阅也”,提出心开窍于舌,肝开窍于目,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等理论。《灵枢·论疾诊尺篇》曰:“目赤色者,病在心,白在肺,青在肝,黄在脾,黑在肾”,把眼的证候与人体五脏六腑的机能联系起来考察。中医学的“心主神明”、“神形合一”、“心神统形”等,都是把人体视作形神统一、平衡协调的整体。

中医学不仅把人体看成是一个有机整体,同时也将人与自然看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中医学历来重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环境以及心理与生理之间的统一关系,并从自然、社会的大环境中观察研究人的疾病变化,探讨脏腑气血的运行。《内经》提出:“人与天地相应也”。人与天之间所以能够“相应”,就在于“气”,气的连续性和渗透性,就成为与天人之间联系和作用的媒介。同时认为社会因素以及“五态”、“七情”等精神心理因素对人的健康和疾病有重大影响。这种把人与自然、社会以及精神因素作为一个统一整体来观察疾病的思想,构成了中医学的重要理论基础。

其次,中医学将人体结构看成是一种活的、动态的“气化结构”。中医学认为气是人体的物质基础,是人体生成的条件,“气聚则形存,气散则形亡”。并以气的运动变化来解释人体的生理活动和病理变化,认为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平衡协调,则能维持人体正常的生理功能;若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平衡失调,则会产生各种病理状态。人的生命为气化活动构成的过程流。气化是指通过气的运动变化所产生的各种生理性变化。气化结构除有形的外,大量为功能的、过程的、无形的。如藏象、经络、三焦、命门等均为功能性的“气化结构”,而非形态解剖结构。针灸时的“得气”、经络传导功能等,只存在于人体功能发挥的活动过程之中,功能活动一旦停止,这种“结构”即不存在。人的疾病,除单纯性外伤性疾病外,本质上首先是功能性的。局部病变和形态结构的病变,归根到底是功能长期不正常引起的。《内经》载有:“气相得则和,不相得则病”;“气乱则病”;“气治则安”,即生理功能正常及相互关系和谐则健康,不和谐则可导致疾病。中医学的气功疗法、各种针灸疗法以及扶正固本、辨证施治等,都是协调相互关系,使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平衡协调,从而增强机体自身的免疫力,达到防治疾病的目的。

第三,以整体论思维方式认识和治疗疾病。元气论自然观始终把气看成一个连续的、不可分割的整体。因此,在元气论自然观的引导下,必然遵循整体论思维方式探讨疾病。在中医学看来,整体分化出部分,整体产生着部分,整体有不能用部分及其相加和来说明的东西,人在本质上是不可分解的。疾病的发生往往是由于人体整体关系失调而致。阴阳失衡、气机失调都是从整体上把握病机的。证是中医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它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整体反映性,证是整体水平的,是机体在致病因子作用下出现的整体反映。中医学临床察色按脉、听声写形、视舌问症,正是在考察患者的整体反应性,包括患者的体质。中医学遣方用药针对的不是疾病的局部,而着重从整体上调节人体机能,恢复阴阳整体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