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公谏征犬戎
《国语》
【导读】
《国语》是先秦时的一部国别体的历史著作。相传为左丘明所著,全书共二十一卷,按国别编排。它重在记述一些历史人物的言论,记事相对简略,是我国优秀的历史散文著作。
本篇是《国语》中的第一篇文字。周王朝到了周穆王执政时,王室的统治能力日衰,但社会安定。周穆公不顾祭公谋父的劝阻,征讨犬戎。本文主要记叙祭公谋父的谏词,应以德化安服外邦,武力只能作为后盾,穆公不听劝告,无功而回。文章虽短小,但结构严谨,叙述详备,气势充沛,很有说服力。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3]:‘载戢干戈,载櫜弓矢[4]。我求懿德,肆于时夏[5],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6],以服事虞、夏[7];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8],因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9]。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10],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11],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12]。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13],邦外侯服[14],侯卫宾服[15],蛮夷要服[16],戎翟荒服[17]。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18],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19],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1]穆王:名满,是西周第五代最高统治者。犬戎:即西北戎人的一支。[2]祭(zhài)公:字谋父,则周王的卿土,封于祭。[3]周文公:周公旦的谥号。周文公之《颂》:指武王之世,周公所作的一首颂歌,即《周颁·时迈》。[4]戢;聚敛。塥櫜(gāo):此指收藏弓矢。[5]肆:陈,施,广布。时;是。夏:中国,指当时周王朝直接统治的地域。[6]后稷:此指农官。(又,周之始祖弃,因为做过舜的农官,所以也称后稷。)带领周人由邰迁豳。[7]服事虞、夏:指弃事虞舜、不服事夏启。[8]不窋:弃之子。[9]翟,狄。[10]武王:名发,文王之子。是西周王朝第一代最高统治者。[11]帝辛:商纣王的名。[12]商牧:商郊牧野。[13]邦内;指天子畿内方圆千里之地。甸:王田。服:服其职业由赋之事。甸服,引申为王畿千里之内的地区名,或简称甸。[14]邦外侯服:邦畿之外,方圆五百里之地为候服,这是比较近的诸侯之地,又称侯圻(qí)。[15]侯卫:自侯圻至卫圻间之地,又比侯圻远。宾服:本意为定期朝贡以服侍天子。[16]蛮:蛮圻;夷:夷圻。二者都是距离更远的地方。[17]戎翟(狄):又在蛮、夷之外,距王城四千五百里至五千里。[18]大毕、伯仕:是犬戎二君之名。[19]树惇:犬戎首领名。
【译文】
周穆王将要征伐犬戎,祭公谋父进谏说:“这不行,先王主张发扬仁德而不炫耀武力。聚集军事力量,而在必要的时候动用它,一旦动用武力就能奋扬军威。如果随便炫耀武力,就是玩忽轻率,轻率地滥用武力就不能有震慑的作用。因此周文公所作的《颂》歌这样说:‘聚敛起干和戈,收藏好弓和箭。我王追求美德善行,将它施行于全国各地,我王定能永久保有天命啊。’先王对于人民,努力端正和树立其道德,培养其性情;扩大增加其财力,而又使其器用更加便利;明确利害之所在,用礼教、文德来加以教育、教养人民,使他们都求利而避害,感恩戴德而畏惧严威;所以能够世代保持王位而发展增大其功业。”
“从前我们的祖先世代相继担任后稷的官职,弃和不窋先后服侍于虞舜与夏启。到夏代衰微之际,太康撤销了后稷之官,而不再致力务农,我们先王不窜因而失去他的官职,自己逃奔到戎、狄之地。他对农业不敢懈怠,时常布施那德行,继续拓展他的事业,修订教养人民的法规,朝夕恭谨勤勉;以悼厚的态度遵守它,以忠诚原则奉行它。美德世世相传,不辱没祖先。传到周武王,发扬前人光明的德行,又加上仁慈和平,敬奉神明,爱护人民,上下没有不欣喜的。而商王帝辛却不然,人民对他非常憎恶。民众忍无可忍,就乐于拥戴周武王,这才导致了商郊牧野之战。这就是先王不崇尚于武力啊,是真心体恤同情人民的痛苦,而为他们消除祸患啊。”
“先王的制度是如此规定的:天子邦畿之内的地方是甸服,出了邦畿的地方是侯服,侯圻至卫圻之间的地方是宾服,蛮、夷之地是要服,戎、狄之地是荒服。甸服向天子提供日祭所需,侯服向天子提供月祀所需,宾服向天子提供时享所需,要服向天子提供岁贡所需,荒服则只需在新天子即位时进见纳贡一次。日祭、月祀、时享、岁贡,新天子即位时进见一回,这都是先王的遗训啊。如有不按时来祭的,就向他阐明王的意旨;如有不按时来祀的,就向他阐明王的言词;如有不按时来享的,就向他阐明王的命令;如有不按时来贡的,就向他阐明王的名号尊卑的制度;如有不按时来朝的,就向他阐明王的文德。像上面依次都阐明了,还有不履行义务的,那就明正法律。于是就对不祭者处罚,对不祀者加以攻伐,对不享者加以征讨,对不贡者诘责其过,对不朝者喻之以理。于是就有处罚的法律,有攻伐的军队,有征讨的军事装备,有督责罪过的训令,有晓喻道理的文辞。宣布了训令,陈明了文辞,而仍不履行义务的,就再修明自己的文德,而不要劳民远征。因此,近的无不听从,远的无不心悦诚服。”
“现在,从大毕、伯仕去世后算起,犬戎的国君仍按荒服的规定而来朝见天子。天子如果说:‘我定要以不享之罪去征讨它,且向它显示我的武力。’那岂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将荒服终世一朝的规矩破坏了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树悼,能遵循其先人之德,而始终专一地坚守其国,它具有抵御我们的力量了。”
周穆王不听劝谏,就发兵征讨犬戎。结果只获得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而归。从此以后,那荒服地区就不来朝拜见了。
召公谏厉王止谤
《国语》
【导读】
西周后期,周厉王用残暴的方式统治百姓,人们怨声载道。周厉公就用杀戮的方法压制百姓的批评,使得百姓只能“道路以目”。召公看到了潜在的危险,劝谏厉王要广开言路,体察民情,指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厉王一意孤行,最后落到被人们赶到彘地的下场。
本文简要记叙了这一事件,并着重记载了召公劝谏周厉王的谏词,语言简洁,逻辑严密,比喻形象生动,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技巧上看,都堪称上乘之作。
厉王虐[1],国人谤王[2],召公告曰[3]:“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4]。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5],瞽献曲[6],史献书,师箴[7],瞍赋[8],矇诵[9],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10],瞽、史教诲,耆、艾修之[11],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12],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4]。
【注释】
[1]厉王:名胡,西周第十代君。[2]谤:指责。[3]召公:召穆公虎,周卿士。[4]弭(mǐ):消除。[5]列士:一般官员。[6]瞽:古代盲乐师,后来成为乐师之代称。[7]师:乐师。箴(zhēn真):箴言,是一种有劝诫含义的文辞,近似后世的格言。[8]瞍:没有眼晴的盲人。[9]矇:有眸子的盲人。[10]亲戚:此指与周王同宗的大臣。[11]耆、艾:人六十日耆,五十日艾。此指元老。[12]原:高平之原野。隰:低湿之地。衍:低而平坦之地。沃:有水源可以灌溉的土地。[13]彘(zhì):古地名,在今山西省霍县。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中的百姓都指责他的****。召穆公告诉厉王说:“人民受不了这暴虐的政令了!”厉王听了非常气愤,找来卫国的巫师,派他们去监视那口出怨言的人。只要卫国巫师报告,厉王就把被告发的人杀掉。从此百姓就没有敢说话的了,在道路上遇见,只能互相以眼神示意。周厉王却十分得意,告诉召穆公说:“我能消除百姓的指责议论了,人们不敢说什么了。”
召穆公说:“这是阻塞人们的言论啊,封塞民口其后患更超过阻塞河流。河流壅塞而溃决就会一泄千里,伤害人一定很多;封塞民口,也像这样。因此治水的人要开通水道,使它通畅流泄;治理百姓的人也应开导他们,使其畅所欲言。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让公卿以至列士进献讽谕之诗;让盲乐师进献民间乐曲;让史官进献古代文献;让太师进献劝诫的箴言;让无眸子的盲人吟咏公卿、列士所献的诗歌;让有眸子的盲人诵读讽谏的诗文;让百工进行劝谏;让平民百姓把他们的话传上来;让近侍尽心规劝;让王室同宗来弥补天子的过失,监察朝政;盲乐师和史官以乐歌、史籍提供教诲;让国内元老将那些规劝、教诲的文字加以整理,然后,由天子斟酌处理。因此政事顺行,就不违背事理。”
“人民有口,犹如土地上有山水,财物用度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又如土地上有高原、洼地、高低良田,衣服、食物也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大家用口发表言论,政事的好坏就反映出来了。推行好的而防止坏的,这就是使财用、衣食丰富起来的治国方法啊。人民内心考虑的事都能从口头上表达出来,就应该成全其好的而照它施行,怎能加以壅塞呢?如果壅塞其口,那么能维持多久呢?”
周厉王不听召穆公的意见,祇于是百姓再也不敢讲话。过了三年,百姓发生暴动就把厉王驱逐到彘地去了。
襄王不许请隧
《国语》
【导读】
春秋时,周王室力量日益衰微,晋文公倚,仗自己拥立周襄王有功,而提出自己要享有天子规格葬礼的要求。周襄王利用周天子名义上的权威,用含蓄婉转的言辞,阐明了事理,暗中斥责了晋文公的狂妄请求,从而使他不敢再提出这一要求。
全文言辞委婉,观点鲜明,用词十分考究,显示出周襄王外交辞令的出色和成功。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1],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2]。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3],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4]。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5],足以供给神祗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
“今天降祸灾于周室[6],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7],而班先王之大物[8],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9]。’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10],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11],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12],何辞之与有?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13],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注释】
[1]晋文公:即公子重耳,春秋五霸之一。襄王:周襄王。郏(jiā夹):即郏鄢,在今洛阳市西。[2]隧:墓道。按周礼,诸侯之墓不得用隧。[3]甸服:王城之外四面皆五百里之地。此外指王畿。[4]不庭:不来朝之国。不虞:出乎意外的事变。[5]九御:即九嫔(古代宫廷中的女官名)。九品:即九卿(古代奴隶主政权中的高级官员)。[6]天降祸灾于周室:此指子带之乱。子带,襄王后母惠后所生,与颓叔等人结党,引狄人攻伐周王朝。襄王因此出奔郑国汜地。[7]叔父:夫子称同姓的九州之长(诸侯)为叔父。[8]大物:指天子的葬礼(即开隧)。私德:指晋文公纳王之德。[9]改玉改行:改变佩玉之饰,也就改变了行步之节。此言改变饰物,也就改变了身份。[10]改物:即改变重大制度。庸:用。[11]备物:指天子之隧及死生的服物采章。[12]流:流放。辟:杀戮。裔土:边远之地。[13]大章:表明天子与诸侯不同的服物采章。
【译文】
晋文公已经拥立周襄王于郏地,襄王便赐封他土地来慰劳他。晋文公推辞不受,却请求让他死后享受天子的隧葬之礼。寰王不应许,便说:“从前我们先王享有天下,规画王城周围方圆千里之地作为甸服,用来供给对天帝及山川百神的祭祀,用来准备百姓兆民的衣食用度,用来应付不来朝贡的诸侯和出乎意料的事变。其余的土地,拿来均分给公、侯、伯、子、男,使他们各有安定的居处,以顺从天地尊卑的法则,而不会遭逢灾害。先王难道有什么特殊利益吗?宫内不过有九嫔女官,朝廷上不过有九品公卿。只够供给天神地祇的祭祀而已,岂敢放纵其耳目心腹的嗜欲,而打乱各种制度法规?不过以那死生所用的服物采章来统率百姓,以表示贵贱等级有别,此外,天子与诸侯还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上天对周王朝降下灾祸,我一人仅是保守住府库的遗物与制度,我又无德无能,以致烦劳叔父,我若分出先王隧葬的大礼而赏赐对我有恩德的叔父,那么您虽接受了这种赏赐,心中也会憎嫌的,且要非难我行赏不当。其实,我一人怎敢吝惜这葬礼而不应许您呢?先人曾有这样的话:‘改变了佩玉,就改变了步伐。’叔父如能发扬您的大德,更改立国的姓氏,改变历法和服色等典章,在天下创立新的制度,自行显现自己的功德;而且收取天子完备的礼仪,用来镇抚百姓,我一人即使流放、被杀戮于荒远的地方,又有什么话讲?假如还是这宗周姬姓,还是要列为公侯的地位,而恢复先王规定的职责,天子的葬礼还是不便更改啊。叔父如能勉力发扬明德,那享有天子葬礼的地位自然会到来。我怎么敢以所受私德而改变先王规定的服物采章的制度,而辱没天下,那对先王与百姓又是如何呢?那又怎样施行政令呢?如果不这样,叔父您本有土地,若自行决定隧葬,我又怎能知道呢?”
于是晋文公不敢再提隧葬的请求,就接受封地回去了。
单子知陈必亡
《国语》
【导读】
周定王六年(公元前601年),单襄公作为天子的使者途经陈国,本文是他对陈国的观感。他认为陈国不修内政,不关心农业生产,不务外交,政令废弛,君臣荒淫,一定会灭亡。
全文内容充实,中心突出,层次井然,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有很强的说服力。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1],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2]。火朝觌矣[3],道弗不可行也[4],候不在疆[5],司空不视涂[6],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7],场功未毕[8],道无列树,垦田若艺[9],膳宰不致饩[10],司里不授馆[11],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12]。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13],留宾弗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14],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15],角见而雨毕[16],天根见而水涸,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17]。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18]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19]:‘收而场功,偫而畚挶,营室之中[20],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21]。国有郊牧[22],疆有寓望[23],薮有圃草[24],囿有林池圆,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25],野无奥草[26]。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27]。国有班事[28],县有序民[29]。’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31]:‘敌国宾至,关尹以告[32],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33],司里授馆,司徒具徒[34],司空视涂,司寇诘奸[35],虞人入材[36],甸人积薪[37],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飱,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各以物至,宾人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38],无从匪彝[39],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40]。’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41],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42]。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犹恐陨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43]。
【注释】
[1]定王:周定王姬瑜,前606年至前586年在位。单(shàn)襄公:单朝,周卿士。聘:国事访问。[2]假道:借路。[3]火朝觌(dí)矣:指阴历十月。火心宿,共三星,立冬前后现于晓晨。觌,见。[4]弗(fú):草长而多。[5]候:候人,负责迎送宾客的职官。[6]司空:九卿之一,主管土木、道路、水利等公共I程的官吏。涂:同“途”。[7]庾:露天积谷。[8]场功:打谷、进仓等一系列农事。[9]艺:初生的草芽。[10]膳宰:膳夫,掌管宾客肉食的官员。饩:生肉,此指食物。[11]司里:里宰,掌管宾客的住宿的官员。馆:客舍。[12]夏氏:陈国大夫夏征舒家。陈灵公与征舒之母夏姬****,所以要百姓给夏氏筑台。[13]陈灵公:陈国第十三代国君。孔宁、仪行父:均为陈灵公宠臣。南冠:楚国人习戴的一种帽子。按国君、大夫穿戴他国冠服,是严重的轻狎失礼行为。[14]咎:灾祸。[15]辰:此通“晨”。[16]角,角宿。[17]天根、驷、火、营室,均为星宿名诸星宿随着时序的变化而依次在拂晓的天空东方显现。[18]《夏令》:指《月令》,古代的律历之书。夏,夏朝。[19]做:警语,古谚。[20]偫(zhì):准备,畚挶(jú):装运土石的簸簧和筐篮。营室:室宿,亦东方七宿之一。[21]鄙食:道路问的供食之所。[22]郊牧:国都城外的专区,郊近牧远,郊用作祭祀,牧用作放牧。[23]望:收集境外情报的哨所。[24]薮:长草的沼泽。圃草:即蒲草,可用于制席扇等物。[25]囿:王家畜养禽兽的园苑。[26]耜(sì):翻土的农具。[27]奥草:茂深的野草。[28]罢(pí):通“疲”。[29]班事:有章法、有步骤的劳役。[30]序民:轮番服役、完役的百姓。[31]《秩官》:周代述职官官典之书,已佚。秩,定品级。[32]关尹:守关的官。周朝时关设于边境的通道口。[33]宗祝:宗伯的属官,掌祈祝。[34]司徒:九卿之一,主管土地、人口、赋税。[35]司寇:九卿之一,主管刑狱、纠察。[36]虞人:管理山林水泽的官吏。[37]甸人:管理籍田(京畿王田)的官员。[38]造国:受封的诸侯。[39]彝:常法。[40]休:吉祥。[41]胤续之常:血统接续的伦常。胤,后嗣。[42]大姬:陈国始祖虞胡公之妻,为周武王的长女。[43]楚子:楚庄王。
【译文】
周定王派单襄公访问了宋国。于是向陈国借道,以出使楚国。其时已是清晨能看见星宿的季节了,道路上杂草丛生,难以通行,负责迎送宾客的候人不在边境迎宾,司空不巡视道路,湖泊不筑堤坝,河流不架桥梁,田野上有露天堆积的谷物,场院中的农活还没有结束,路旁没有成行的树木,耕田里的庄稼长得像细草芽,膳宰不供应食物,司里不安排住处,都城没有寄居的宾馆,县邑没有旅舍,百姓则要去为夏征舒家修筑楼台。到了陈国国都,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戴着楚国人的帽子去夏姬家里,让客人久久留候而不会见。
单襄公回来,报告周定王说:“陈侯如果没有大灾祸,那么陈国一定会灭亡。”定王问:“是什么原因呢?”举襄公回答说:“凡是在清晨,角宿出现就表示两季结束,亢宿出现就表示河床将要干涸,氐宿出现就表示草木将凋落,房宿出现就表示快要降霜,星宿出现就表示冷风吹起,是准备过冬御寒的时候了。所以先王的教诲说:‘雨季结束就整冶道路,河床干涸就修筑桥梁,草木凋落就储存粮食,降霜就置办好冬衣,冷风吹起就维修城墙房屋’。”所以《夏令》说:“九月整治道路,十月修筑桥梁’那时的警语说是:‘结束你场院的农活,将你的簸箕筐蓝准备好,室宿运行到天空中央,土建工作就要开始星宿一在清晨天空出现,就到司里那集合。’这正是先王能够不费钱财,而在天下广施恩德的原因啊。如今陈国已到了星宿晨现的时节,而道路好像被堵塞一般,田野、场院仿佛被遗弃不管,湖泽不筑堤防,河流没有船只和桥梁,这是废弃了先王的遗教。”
“周初的制度有这样的内容:‘种植树木成行成列以标示道路,野外沿途备有饮食点以保证行旅畅通。都城外有郊、牧的专区,边境有接待使者的客舍及望楼,沼泽地有出产圃草的区域,苑囿中有畜兽的山林和畜鱼的水池,这些都是用来防备灾害发生的。其余都是用来种植谷物的土地,百姓没有把农具挂起来而不务农事的,田野里没有茂盛的野草。不占用民间的农时,不浪费农民的劳动成果。生活条件裕足而不贫乏,百姓安逸而不疲惫。都城的劳役安排得井然有序,县邑的服劳役者轮番作息。’如今陈国的道路无法辨认,农日被丛生的荒草埋没,庄稼熟了却不收获,百姓因为国君纵欢作乐而疲于奔命。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法度。”
“周朝的《秩官》有这样的规定:‘同等地位国家的宾客来访,关尹便报告朝廷,行理手持符节前去迎接客人,候人担任向导,卿士出面慰劳,门尹清扫城门前的道路,宗祝执行祭祀礼仪,司里安排住处,司徒调派仆役,司空巡视道路,司寇盘查奸盗邪恶,虞人供应木材,甸人积聚柴禾,火师监管火烛,水师监管洗涤,膳宰供应熟食,廪献奉粮米,司马摆开草料,工人检修车辆,百官各自送来有关物品,客人到了目的地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所以宾客无论是大小尊卑无不感激喜欢。如果地位高的国家派宾客到来,就依照官职序列提高一等,更加恭敬。至于天子派来官员,就一律由各部门主管官员到场接待,由上卿监督他们执行。如果是天予本人前来巡行,就由国君亲自监督百官来奉行礼仪。’如今臣虽然没有才能,毕竟是周王室的亲族,秉承天子的使命,作为过路的宾客进入陈国,然而有关的官员却不来接待,这是蔑视先王的官制。”
“先王的政令有这样的话:‘天道奖赏善行,惩罚邪恶,所以凡是我朝封立的诸侯国,不要放纵不合法度的事,不要沾染怠惰淫乐的恶习,各自遵守颁赐于你们的法规,以承接上天降赐的福泽。’如今陈侯不顾念血统嗣承的常规,抛弃自己的正妻和妃嫔,带领着下属到夏姬那里去宣淫,这不是亵渎了他的妫姓吗?陈国,是我们大姬的后裔。陈侯却丢弃朝廷的命服,戴着楚国人的帽子出宫,不是怠慢玩忽常礼常法吗?这是违犯了先王的政令啊。从前先王的教诲,即使努力遵循懿德,还恐怕道德堕落;像这样废弃他的教训、抛弃他的法度、蔑视他的官制、违犯他的政令,还凭什么来保守国家?处在大国之间,而缺了这四者,难道国运还能支持长久吗?”
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到楚国。八年,陈灵公被夏征舒杀死。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
展禽论祀爰居
《国语》
【导读】
展禽即是柳下惠,名获,鲁国的大夫。当时,鲁国卿士臧文仲命令百姓祭祀一种名叫“爰居”的海鸟,展禽对这种不合礼法的行为进行了批评,阐述了周礼祭祀的条件,以及礼仪与政治的关系。文章结尾对爰居的出现作了科学解释,并以事后的发展证明了论断的正确,表达了对展禽卓越见识的赞美之情,同时也反映了春秋时,人们对待鬼神的观点,已有了一定的历史进步性。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1],臧文仲使国人祭之[2]。展禽曰[3]:“越哉[4],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5];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6]。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7],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8],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9],其子日后土[10],能平九土[11],故祀以为社[12]。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13];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14],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15];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16];冥勤其官而水死[17];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18];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19];武王去民之秽[20]。故有虞氏禘黄禘而祖颛顼[21],郊尧而宗舜[22],夏后氏稀黄禘而祖颛顼[23],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帅颛顼者也[24],有虞氏报焉[25];杼能帅禹者也[26],夏后氏报焉;上甲微能帅契者也[27],商人报焉;高圉、太王能帅稷者也[28],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29];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民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30]。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31]。”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32]。
【注释】
[1]鲁东门,指鲁国都城曲阜之东门。[2]臧文仲:姓臧孙,名辰,鲁卿,国人:国都的百姓。[3]展禽:名获,字禽,谥惠,因居柳下,又称柳下惠、柳下季。鲁大夫。[4]越:迂腐。[5]节:制度。[6]制祀:制定祀典。[7]烈山氏:即炎帝,姜姓,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首领。[8]弃:周始祖。尧舜时为稷官(农官)。[9]共工氏:传说中的上古共工族部落首领。九有:九州。后:主掌。[10]后土:名勾龙,黄帝时土官(“后”为主掌之义)。[11]九土:天下四方的土地。[12]社:社神,即土地神。[13]颛顼(zhuānxū):号高阳氏,黄帝之孙。[14]帝喾(kù):号高辛氏,黄帝之曾孙。三辰:日、月、星。[15]鲧(gǔn):颛顼之后裔,为禹的父亲。殛(jí):杀死。[16]契:商始祖,帝喾之子,尧时任司徒(主掌教化的官员。)[17]冥:契之五世孙,夏时任司空(主掌公共工程的官员),死于治河,后被祀为水神,称玄冥。[18]汤:商朝的开国之君,契之后裔。除其邪:指除灭暴君夏桀。[19]文王:周文王姬昌,武王之父。[20]武王:周武王姬发,周朝的开国之君。去民之秽:指除灭暴君殷纣王。[21]有虞氏:舜之号,此指舜的后族。棉:祭天或天子祭祀先祖的大典。祖:天子祭祀开国之祖的典礼。[22]郊:在国都郊外祭祀天地,且以祖先配祭的典礼。宗:天子祭祀开国次祖的典礼。[23]夏后氏:禹之号。此指禹的后族。[24]幕:舜的后裔。[35]报:报赐之祭,即天子为报答山川神或祖辈功德人员而举行的祭礼。[26]杼:禹的后裔,曾复建夏朝。'上甲微:契的后裔,曾重振祖业。[28]高圉(yǔ):弃的十世孙,有功于复兴周业。太王:古公叆父,高圉的曾孙,曾带领周祖迁至岐地定居。[29]功烈:功业,功德。[30]知:同“智”,明智。[31]恒:常。[32]三策:三份简书。
【译文】
有一种海鸟名叫“爰居”,飞停在鲁国国都东门外整整两日,臧文仲让都城的百姓祭祀它。展禽说:“臧孙颁布这样的政令,实在太迂腐了!祭祀,是国家的重大制度;而制度,是处政成功的前提。所以制定祀礼作为国家大典,应当十分谨慎。如今无缘无故增加出祀典来,这不是适宜的处理政事的做法。”
“圣王制定祀礼的原则是:凡能施行法令、号令天下百姓的,加以祭祀;以身殉职、勤尽职守的,加以祭祀;以功勋安定国家基业的,加以祭祀;能够防御大灾难的,加以祭祀;能够抵抗大祸患的,加以祭祀。如果不属这一类情形,不列入祀典之内。从前烈山氏统治天下的时候,他的儿子名叫柱,能种植各种谷物和菜蔬;夏朝兴起时,周人弃继承了柱的事业,所以把他们两人当做谷神祭祀。共工氏称霸九州的时候,他的儿子名叫后土,能治理天下四方的土地,所以把他当做土神祭祀。黄帝能给各种事物定下名称,使百姓开化,献供赋税;颛项能修治黄帝的功业;帝喾能按照日、月、星的运行规律制定历法,使百姓按时劳作休息;尧能尽力公平施行刑法,使百姓有法可依;舜能勤劳地治理民事,以至身死野外;鲧防堵洪水,导致受戮而死;禹能用高尚的德行接续发展鲧治水的功业;契做司徒,使百姓和睦相处;冥辛勤履职,治河时死于水中;汤以宽政治民,并除灭了邪恶;稷尽心于农业,死在山上;文王以文德卓称于世;武王消灭了百姓所痛恨的殷纣王。所以有虞氏禘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尧,宗祭舜;夏后氏稀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鲧,宗祭禹;商人椅祭舜,祖祭契,郊祭冥,宗祭汤;周人谛祭喾,郊祭稷,祖祭文王,宗祭武王。幕能承继颛顼的功业,有虞氏就报祭他;杼能承继禹的功业,夏后氏就报祭他;上甲微能承继契的功业,商人就报祭他;高圉、太王能承继稷的功业,周人就报祭他。只有稀祭、郊祭、租祭、宗祭、报祭。这五种祭祀才是国家应有的大典。”
“再加上土地、五谷、山、川的神祗,都是对百姓有功德的:以及前代的智者及德行美好的人,是为百姓所显著信任的;以及天上的日、月、星,是百姓所瞻仰的;以及地上的金、木、水、火、土。是百姓所赖以生存繁衍的;以及九州的名山大川,是出产各种财物的。不属于这些,就不在祭祀常法之列。如今海鸟飞来,自己不知它的来历就祭祀它,作为国家的典礼,这就难以说成是仁爱明智了。仁爱的人讲求功效,明智的人善于处理事物。海鸟没有功绩而加以祭祀。这不是仁爱;不懂而不求教,这不是明智。如今大海恐怕要发生什么灾难了吧?海上的鸟兽,常是能预知而躲避天灾的。”
这一年,海上多次发生大风暴,而冬天较往常温暖。臧文仲听到展禽的话,说:“这确实是我的过错啊!展禽的话,不能不作为准则。”他让人把季子的话记下来,刻成三份简书。
里革断罟匡君
《国语》
【导读】
鲁宣公在夏季张网捕鱼,鲁国大夫里革就割断他的渔网,阐明在夏季,鱼生殖繁衍的时候捕杀是贪得无厌的行为。里革敢于直言劝谏,宣公并未责难他,虚心接受了意见。
从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出,古人对保护自然资源是很重视的,并有一套传袭下来的规则,这都值得今人借鉴。
宣公夏滥于泗渊[1],里革断其罟而弃之[2],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3],水虞于是乎讲罛罶[4],取名鱼[5],登川禽[6],而尝之寝庙[7],行诸国人,助宣气也[8]。鸟兽孕,水虫成[9],兽虞于是乎禁罝罗[10],稽矠鱼鳖以为夏槁[11],助生阜也[12]。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罝[13],设阱鄂以实庙庖[14],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15],泽不伐夭[16],鱼禁鲲鲕[17],兽长麑麇[18],鸟翼鷇卵[19],虫舍蚳蝝[20],蕃庶物也[21],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22]。”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23]。”师存侍[24],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1]宣公:指鲁宣公姬馁。滥:滥捕。泗:泗水,发源于今山东泗水县。[2]里革:鲁国太史。罟(gǔ):鱼网。[3]土蛰:地下冬眠的蛰虫。[4]水虞,管理川泽水产捕捞事务的官员。罛罶(gūliǔ):捕大鱼的网篓。[5]名鱼,大鱼。[6]登:置物于豆(一种高足食器)中。川禽:龟鳖之类的水产。[7]尝:祭祀名,以应时的新鲜食品率先供祭祖先尝新。[8]宣气:宣畅阳气。[9]水虫:水中生物。[10]兽虞:管理山林鸟兽捕猎事务的官员。置(徊居):捕兽网。罗:捕鸟网。[11]矠(cuò):刺取。槁:干肉。[12]阜:生长。[13]罝(zhǔlù):捕小鱼的细眼网。[14]阱:捕兽的陷阱。鄂:下设尖桩的捕兽坑。[15]槎蘖:砍取树木伐后重生的新枝。[16]伐夭:伐取初生的植物。[17]鲲鲕(ér):指鱼苗。[18]麑麇(níyǎo):指幼兽。[19]彀(kòu)卵:幼鸟与鸟蛋。彀,刚出壳的雏鸟。[20]蚳(chí):蚁卵。蟓(yuán):未生翅的幼蝗。坻蟓古时均可制酱。[21]庶物:众生物。[22]艺:限度。[23]谂(shěn):规谏。[24]师存:名字叫存的乐师。
【译文】
鲁宣公夏天在泗水的深处张网捕鱼,里革将网割断,丢在一旁,说道:“古时候隆冬严寒一过去,地下冬眠的蛰虫开始苏醒,水虞这时就谋划安排大网、渔篓,捕上大鱼,将鱼鳖一类的水产置于祭祀用的豆中,将它们放在宗庙****祭祖宗,再让国都中的百姓捕捉食用,用以宣畅春天的阳气。到了鸟兽怀胎,水中生物发育长大的时候,兽虞就禁止张网捕兽捕鸟,只许刺取鱼鳖,制成夏天食用的肉干,这是为了帮助鸟兽的繁衍。到了新一代鸟兽长大,水虫育卵的时节,水虞就禁止使用细眼的鱼网,而安设捕兽陷阱以捕获兽类提供宗庙祭食和充实厨房,这是为了储存水产资源而供日后捕捞。而且,到山上不许砍伐新生的枝条,到泽地不许割取幼嫩的植物,捕鱼时禁止捕捞幼小的鱼虾,猎兽时不得伤害幼兽,捕鸟要保护雏鸟与鸟卵,捕虫要留下蚂蚁和蝗虫的幼虫,这是为了使万物繁殖生长。这些都是古人的训戒。如今鱼刚出交尾孕期不久,不让鱼类长大,还要施设捕网,真是贪得无厌啊!”
宣公听到了,说:“我犯了过错,里革就纠正我,不是很好的吗?这是一张很有意义的网,让我得知了古代的治国方法。叫有关官员将它保存好,使我不忘这一次规谏。”乐师存侍立在宣公身旁,说:“保存鱼网,还不如将里革安置在身边,他会提醒您不忘先王的遗训。”
敬姜论劳逸
《国语》
【导读】
本文记叙的是鲁国大夫公文伯与他母亲敬姜之间关于“劳逸”问题的一番话。敬姜主张尊重劳动,反对安逸,并认为作为鲁国大夫的儿子必须懂得这个道理。只有懂得这个道理。才能更好地为民做事,为国出力。
全文结构紧凑,说理透彻,以小寓大,离词精当。但是,敬姜教子的目的是全身避祸,保全家庭,未免狭隘。而且,文中也反映了“君子劳心,小人劳力”的错误观点。
公父文伯退朝[1],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2],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3]?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4]。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5],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6];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7],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8];少采夕月[9],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10];日入,监九御[11],使洁奉禘、郊之粢盛[12],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13],使无慆淫[14],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15],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16],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17],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王后亲织玄紞[18],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19],卿之内子为大带[20],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21],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22],蒸而献功[23],男女效绩,愆则有辟[24],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25]?”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26]:‘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27]!”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注释】
[1]公父文伯:公父歇(chù),鲁定公、哀公朝大夫。其母名敬姜。[2]干:犯。季孙:指季康子季孙肥,时任鲁正卿。公父文伯为其叔伯父。[3]备官:居官。而,却。一说通“尔”,代第二人称,则“而”前断句,亦可说通。之:指治国的道理。[4]王(wàng):称王。[5]大采:五彩礼服。朝曰:天子每年春分祭祀日神的礼仪。[6]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为中枢最高长官。九卿:冢宰、司徒、司马、宗伯、司寇、司空、少师、少傅、少保,为行政各部长官。地德:大地养生的功德,此指农业的生产。[7]与:通“举”,谋划。[8]师尹:朝廷官长。旅:朝中属官。牧:地方官吏。宣序:普遍治理。[9]少采:三彩礼服。夕月:天子每年秋分之夜祭祀月神的礼仪。[10]太史:记事之官。司载:主管天文之官。纠虔:恭敬。天刑:天象的垂示。[11]九御:九嫔,内宫的各种女官。[12]禘:天子祭祀祖先的大祭。郊:天子在都城郊外祭祀天地的典礼。粢盛:盛放于祭器中的谷物。[13]儆:警戒。百工:百官。[14]慆(tāo)淫:怠惰、放荡。[15]庶政:日常政务。[16]庀(pǐ):治理。家事:指采邑的事务。[17]讲贯:妥善处理。[18]玄紞(dǐn):王冠两旁悬挂玉填的黑色丝绳。[19]紘(hóng):固定冠冕的带子。缓(yǎn):覆于冠冕上的黑色织物。[20]大带:祭服的束腰带。[21]列士:元士、中士、庶士三种士的总称。[22]社:春社,于春分时祭祀土地神。赋事:指布置农桑之事。[23]蒸:冬祭。献功:献祭收成之物。[24]愆:过失。辟:刑罚。[25]淫心舍力:放荡心志,舍弃劳作。[26]修:勉励。[27]穆伯:公父文伯之父。
【译文】
公父文伯退朝回家,拜见他的母亲,他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像我这样的家庭,主母还要纺麻,恐怕会招致季孙发怒。他将认为我不侍奉母亲吧!”
他的母亲叹息说:“鲁国大概要灭亡了吧!让不明事理的人占据官职,他还不知道为官之理呢。坐下,我告诉你。从前圣王安置百姓,总是选择瘠薄的土地让他们定居,使他们经受劳苦而加以使用,所以能够长久地统治天下。凡是百姓,劳苦了就会想到节俭,想到节俭就会产生善心;贪图安逸就会放纵;放纵就忘记善良,忘记善良就会产生邪恶之心。住在肥沃土地上的百姓不成材,这是由于放纵的缘故;住在瘠薄土地上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向往道义,这是由于劳苦的缘故。”
所以天子每年春分身穿五彩礼服祭拜日神,与三公、九卿一起熟悉大地养生的功德;日中处理政务,谋划政府各部门的政事,朝廷长官带领着属官和地方官员,辅佐着治理民政事务;每年秋分身穿三彩礼服祭拜月神,与记事史官、天文官一起恭敬地观察天象的垂示;到了落日时分,就监督内宫中的女官,让她们洁净地料理好用于祭祀的礼器中的谷物,然后才睡觉。诸侯早上处理天子颁下的任务和命令,白天完成自己邦国的职责,傍晚检查施行法令的情况,晚上训诫属下百官,使他们不敢怠惰放荡,然后才能安歇。卿大夫早上完成管理范围的职责,白天谋划各种相关政务,傍晚将经办的任劣安排就绪,晚上治理自己采邑的事务,然后才能安歇。士人早上接受任务,白天妥善处理,傍晚进行复想,晚上审察一天尽职有无过错,觉得没有遗憾,然后才睡觉。从平民以下,天亮开始劳作,天昏暗了才休息,没有一天怠惰。
“王后亲自编织玄傅,公侯的夫人还要加上纮和綖,卿的妻子编织大带,大夫的妻子做祭服,列士的妻子还要加上做朝服。从庶士以下各级人等的妻子,都给自己丈夫做衣裳。春分祭祀时布置农事,冬天祭祀时献上收成,男男女女都尽力作出劳绩,有了过失就要受到刑罚的制裁,这是古来的制度。君子以心力操劳,小人以体力操劳,这是先王的教导。从上到下,谁敢放荡心志,不出其力呢?”
“如今我成了寡妇,朝廷中你又身处下位,就是从早到晚处理政事,还担心忘了祖先的业绩。况且产生出怠惰之心,将怎么避免刑罚呢?我本希望你早晚鼓励我说:‘一定不要丢弃祖先的业绩。’你现今却说:‘为什么不自图安逸?’像这样来承任国君任命的官职,我就怕你亡父穆伯的祭祀要断绝了!”
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弟子们记住,季氏的妇人的确是不图安逸的啊!”
叔向贺贫
《国语》
【导读】
本文选自《国语·恶语》。公元前541年,韩宣子被任命为晋国正卿,他忧虑自己钱财不足,不能和其他卿大夫交往,叔向却向他贺贫,劝导他重视德行,以担负治理国家的重任。
文章以记载叔向的言论为主,层次清晰,结构完整,叔向的观点鲜明,有说服力。
叔向见韩宣子[1],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2],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3],其官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4]。及桓子[5],骄泰奢侈,贪欲无艺[6],略则行志[7],假货居贿[8],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9],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10],以亡于楚。夫郤昭子[11],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12]。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13]。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14],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道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15],嘉吾子之赐[16]。”
【注释】
[1]叔向:晋国大夫,复姓羊舌,名肿(xì),字叔向。韩宣子:名起,谥宣子,晋平公时的正卿。[2]二三子:指同朝的卿大夫。[3]栾武子:名书,晋厉公、悼公两朝正卿。一卒之田:一百顷田。按正卿的食邑应为五百顷田。[4]免于难:栾书杀害厉公立悼公,于例有弑君之罪,因其行为公正,未受责难。[5]桓子;栾黡(yǎn),栾书之子。[6]艺:限度。[7]略则:侵害法律。[8]居贿:囤积财物。[9]怀子:栾盈,栾餍之子。[10]离桓之罪:《左传·襄公十四年》载范鞅在秦国预言栾氏将最先灭族。可见这是当时人的普遍看法。离,通“罹”。[11]郤昭子:邵至,晋厉公时任新军佐。前574年为厉公胁迫而自杀。[12]泰:奢泰骄姿。[13]绛:晋国都在今山西翼城。[14]八卻:指邵氏家族的八人在晋国历朝中均任卿大夫职。[15]桓叔:韩氏之祖。[16]嘉:感德。
【译文】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自己贫困而忧虑,叔向对此反而向他祝贺。宣子说:“我有卿的名义,却没有它的财产,无法追随卿大夫并与他们交际,我为此忧虑。你祝贺我,是什么缘故呢?”
叔向回答说:“从前栾武子没有百顷的食邑,他的居室没有备齐祭器。但他发扬德行,顺循法度,使名声远播于诸侯。诸侯亲近他,戎、狄等少数民族归附他,从而使晋国大治。他遵行典则没有缺失,因此免于灾难。到了桓子,骄纵奢侈,贪得无厌,违法乱纪,为所欲为,借贷牟利,囤积财物,本应当遭受灾祸,只是依赖武子德行的余荫而得以善终。到了怀子,改变桓子的做法,发扬武子的美德,本可以凭此免予祸难,只是因为受到父亲桓予恶行的连累,以至于流亡到楚国。那个郁昭子,他的财产抵得上晋国公室的一半,他家的臣仆子民抵得上晋国军队的一半。他依仗自己的财富与深得君宠,在晋国不可一世。结果他自身在朝堂上陈尸示众,他的宗族也在绛都灭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邻氏家族先后有八人担任要职,其中五人做大夫,三人任公卿,他们所受的君宠够隆重了。一朝被斩灭,没有人同情他们,这正是因为没有德行啊。如今你有栾武子的清贫境况,我以为你也能有他那样的德行了,所以向你祝贺。如果不忧虑德行未曾建树,却只担忧财产不足,那我向您哀悼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祝贺的呢?”
宣子倒身下拜,在地上磕头,说:“我韩起几乎要灭亡了,全靠你保全了我。这不是我一个人敢单独承受的恩惠,恐怕从我祖宗桓叔以下的世世代代,都要感谢你的恩惠。”
王孙圉论楚宝
《国语》
【导读】
本篇选自《国语·楚语》。这是楚国大夫王孙圉出访晋国,在宴会上回答晋大夫赵筒子傲慢提问的一段答辞。当时,王孙圉代表楚国访问晋国,赵筒子向王孙圉询问楚宝,公然挑衅楚国的尊严。王孙圉认为楚国的白珩“未尝为宝”,而楚国的人才、物产才是真正的宝。可见,他是重视人的力量和价值的。王孙圉就“宝”字生发出楚国的强盛和崇尚,在气势上和境界上都压倒了对方。
文章事简言详,人物形象刻画生动逼真。
王孙圉聘于晋[1],定公飨之[2]。赵简子鸣玉以相[3],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4]?”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5],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6],所以共币帛[7],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8],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
[1]王孙圉(yǔ):楚大夫。聘:聘问,诸侯国间互相访问。[2]定公:晋定公姬午,前511年至前476年在位。飨:用酒食招待客人。[3]赵简子:赵鞅,晋国正卿。[4]珩(héng):玉佩上部的玉架。[5]云连徒洲:即云梦泽,在今湖北监利县北。[6]不虞:意外灾难。[7]币帛:用于通好或祭祀的礼物。[8]臧否:好坏,凶吉。
【译文】
王孙圉到晋国访问,定公设宴招待他。赵简子佩着叮当作响的玉饰,作为司礼,向王孙圉问道:“楚国的白珩还在吗?”回答说:“是的,还在。”赵筒子说:“它作为宝贝,能值多少呢?”
王孙圉说:“没有把它当做宝贝。楚国所视为宝的,叫做观射父。他擅作词令,以使者的身份周旋于诸侯间,能使人家无法拿我们国君作话柄。又有左史名叫倚相,能将记录古代圣哲训词的典籍内容侃侃讲述,能安排各种事情的次序,又在朝夕间向国君提供古人成败的前鉴,使国君不忘先王的业绩;他又能取悦于天上地下的鬼神,顺应它们的所好所恶,使神灵对楚国没有怨恨。又有一个大泽叫云连徒洲,金属、木材、竹材、箭竹都在那里出产。还有龟甲、珍珠、兽角、象牙、虎豹皮、犀牛皮、鸟羽、牦牛尾等物产,是用来提供军用物资,以应付意外事变的;也是用来作为礼物,供招待和馈赠诸侯之用。如果诸侯喜爱的币帛已经备齐,而又以教益之言加以开导,有对付意外事件的物资准备,而大神又加以佑助,我们国君就可以免受诸侯的责罚,国家和百姓也得以保全了。这些才是楚国的珍宝。至于白珩,那只是先王的玩物,怎么会把它作为宝贝呢?”
“我听说国家的珍宝不过六种而已:圣人能裁断评议各种事物,而辅佐君王治理国家,就把他作为珍宝;祭祀所用的玉足以保佑五谷丰登,不受水旱灾害,就把它作为珍宝;龟甲足能表明吉凶,就把它作为珍宝;珍珠能够防御火灾,就把它作为珍宝;铜铁金属能够抗御战乱,就把它作为珍宝;山林湖泽足以提供财物器用,就把它作为珍宝。至于发出喧响的美玉,楚国虽然是蛮夷之邦,也不能把它当做珍宝啊!”
诸稽郢行成于吴
《国语》
【导读】
本篇选自《国语·吴语》。前494年,吴王败越国于夫椒。不久,再次发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派大夫诸稽郢向吴王求和。诸稽郢利用吴王目光短浅与好虚荣的弱点,运用巧妙婉转的辞令说动了吴王,达到了求和目的。诸稽郢的游说之辞,实际上是一种“捧杀”的手段,既解了越国之危,又助长了吴王夫差的骄纵。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大夫种乃献谋曰[1]:“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2]。夫申胥、华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3],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4],胜未可成也。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5],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6],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7],必将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8]。既罢弊其民[9],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越王许诺。
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10],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11]: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12],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繁起死人而肉白骨也[13]。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14],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垂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15]。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16]。勾践请盟: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17];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18]。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19]。天王岂辱裁之[20],亦征诸侯之礼也。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捐之[21],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22],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23]!”
【注释】
[1]大夫种:文种,越大夫。前473年越灭吴后为勾践所杀。[2]庸:通“用”。[3]申胥:即伍员,字子胥,吴国大夫。华登:本宋国大夫,后避乱奔吴为大夫。服:操练。[4]决拾:均射箭器具。决,扳指;拾,约束左臂以便射箭的皮革臂套。此处谓佩带决拾。[5]素见:预见。[6]行成:求和。成,缔结城下之盟。[7]不吾足:不以我为值得重视的对象。[8]伯:通“霸”。[9]罢(pí)弊:疲惫不堪。罢,通“疲”。[10]诸稽郢:越大夫,诸稽为复姓。[11]下执事:下属办事人员,这是谦词,同“阁下”、“陛下”之意。这是对吴王示敬的说法,表示自己不配直接同吴王对话。[12]得罪于天王:前495年,越王勾践在作战中曾射伤夫差的父亲吴王阖闾,使之伤重而死。[13]繄(yī):乃。[14]申:再度。[15]顿颡(sǎng);叩头。颡,前额。[16]寇令,(接受)抵御盗寇的命令。[17]执箕帚:如婢女般服贱役。晐(gāi)姓:贡外姓女以纳于王宫。咳,备位。[18]槃匜(pǎnyí);盥洗用具。架,水盆。匝,洗手时的接水盆。御:近侍。[10]解:通“懈”。[20]岂:通“其”,表示请求、希望的助词。[21]搰(hú):掘出。[22]刈亡:剪灭。[23]秉利度义:权衡利害,考虑得宜。义,通“宜”。
【译文】
吴王夫差率军攻打越国,越王勾践率军在江边迎战。大夫文种于是献计说:“吴国与越国都听命于天,大王还是不用作战吧。伍子胥、华登选拔训练的吴国兵士投入战争,还没有遭到过失败。一个人擅长射箭,就有一百人引弦拉弓效法追随,我们抵抗未必能够取胜。凡是计划,必须预见有成功的可能然后才去施行,不可以轻易送命。大王不如设好防务,以委婉的言辞去吴国求和,使他们的百姓沾沾自喜,以助长吴王的骄横之心。我们将这一计谋向上天占卜,天意如果厌弃吴国,吴国就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求和,而不再把我们视为心腹之患,将一定会放心地萌生称霸诸侯的野心。等到他们的百姓为之疲惫不堪,而上天降灾夺去了食粮,那时我们安然地承受上天的余惠,吴国就不再有上天的保佑了。”越王同意了他的意见。
于是派诸稽郢去吴国求和,对吴王说:“敝国君勾践派小臣我前来,不敢公然陈列玉帛举行礼仪,只敢私下对您的办事官员进言说:以往越国遭祸,得罪了天王,天王大驾亲临前来征伐。已经打算除灭勾践,却又开恩宽恕。君王对于越国的恩惠,真是如同让死人复活,白骨重新长肉。勾践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祸,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厚赐!如今勾践再次遭受灾祸,自己无德无才,草野鄙贱之人,岂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而计较边境的小怨,以至再度得罪于您的办事人员?勾践因此率领几名老臣,亲自承担犯下的重罪,叩头求恕于边境上。如今君王不明察其中情由,勃然大怒,调集军队,打算重重地讨伐越国。越国本来就是向您进贡的城邑,君王不用马鞭驱使它,而屈尊使您的将士执行抵御盗寇的作战命令。勾践请求缔结盟约:让一个亲生女儿,拿着箕帚在王官内做您的婢女;让一个亲生儿子,捧着水盆盛具跟着近侍来服侍您。春秋两季进贡,对王府的进献,决不懈怠。天王怎能屈驾来制裁他?这也是征讨诸侯所实行的惯常制度。谚语道:‘狐狸埋了又刨出,所以不见有成果。’如今天王已经封立了越国,以明德传扬于天下;如果又去消灭它,这就是天王的努力没有成果。只是四方的诸侯,再怎么来服待吴国呢?冒昧地派我这个下臣,把心里话全部奉告。希望天王权衡利弊,考虑是不是合适。”
申胥谏许越成
《国语》
【导读】
本篇在《国语·吴语》中紧接前篇。吴王不听伍子胥的劝告,答应与越国订立议和盟约,伍子胥犯颜进谏,指出越国求和别有所图。而吴王刚愎自用,利令智昏,坚决和越国订立盟约,以至于最终被越国灭亡。
文章将夫差的目光短浅与伍子胥的明智形成对照,更显示出夫差的昏庸。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并[1],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2]。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3]。”申胥谏曰:“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4],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5],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6]。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7],为蛇将若何?”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8]?越曾足以为大虞乎[9]?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10]?”乃许之成。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11],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12]。
【注释】
[1]有大志于齐:指将进攻齐国以称霸中原。[2]而:通“尔”,你们。[3]振旅:兴师。[4]还(xuán)玩:玩弄。还,通“旋”。[5]诸夏之国:中原各国。[6]日长炎炎:蒸蒸日上。炎炎,兴旺的样子。[7]虺(huǐ):小蛇。摧:毁灭。[8]隆:重视。[9]虞:忧患。[10]春秋:此指春秋两季。曜:炫耀。[11]口血:古代盟会时杀牲取血,双方含于口中或涂于唇上,称歃血定盟。[12]荒:荒废。
【译文】
吴王夫差于是召告大夫们说:“我有大志,将攻打齐国,打算同意越国请和,你们不要违忤我的意图。如果越国已经改悔,我还对它能有什么要求?如果它不改悔的话,等到我们从齐国返回来,我再兴兵去讨伐它。”伍子胥谏阻说:“不能答应他们议和的请求。越国人不是真心实意与吴国友好,也不是惧怕我们武力的强盛。大夫文种勇敢而善于谋断,他将会把吴国放在大腿、手掌上转弄,以实现他的阴谋。他原来就知道君王崇尚武力,争强好胜,所以用十分婉顺谦卑的话,使你放纵心志,让你在称霸于中原各国的争斗中乐而忘忧,以自取祸伤。他们让我国军队疲弱,百姓离散,国势一天天虚弱,然后稳稳当当收拾我们的残局。越王勾践崇尚信节,而且爱护人民,四方的百姓纷纷去归附他。每年五谷丰登,国势蒸蒸日上。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可以战胜越国的。小蛇不及时打死,长成了大蛇怎么办?”
吴王说:“伍大夫为什么要这般看重越国?越国还值得我们把他当做心腹大患吗?如果没有越国,那么春秋两季阅兵我又怎么能炫耀我的军威呢?”于是同意了越国的求和。快要订立盟约时,越王又派诸稽郢致辞说:“认为盟誓是有用处的吗?前回盟誓时留在口边的血迹还没有干,已经足以结信于双方了。认为盟誓是无用处的吗?君王放弃武力的威胁,也能够君临越国,任意指使了,又何必看重鬼神的权威而轻视自己的威严呢?”吴王于是同意了,只是达成口头和议,没有举行盟誓仪式。
春王正月
《公羊传》
【导读】
本文选自《公羊传》。《公羊传》又名《春秋公羊传》,是一部阐述孔子《春秋》的著作,相传是战国时齐人公羊高所著。书的格体是先引经文,再以自问自答的形式解释。与《左传》相比,这部书略于史事,而偏重议论。
本文主要是通过隐公摄政不即位这一历史事实说明“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宗法制度。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1]?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2]?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公何以不言即位[3]?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4]。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5]。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6]。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长[7]”,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注释】
[1]孰谓:说谁。[2]曷(hé):何。[3]公:指鲁隐公,是鲁惠公的妾所生的长子。[4]反之桓:即返之于桓公。反,通“返”。桓,即鲁桓公,鲁隐公的异母弟。[5]扳:挽,引。引申为推举。[6]相(xiàng):辅佐。[7]適(dí):通“嫡”,正妻所生的儿子。
【译文】
什么是“元年”?是君王即位的头一年。什么是“春”?是一年的头一个季节。“王”是说谁?是说周文王。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因为是周文王时改定的正月。为什么说“王正月”?是因为天下统一。
对于隐公为什么不说“即位”?这是为了成全隐公的想法。为什么说是成全隐公的想法?因为隐公准备把国家治理好后再归还给桓公。为什么要归还给桓公?因为桓公虽然年纪小,但地位尊贵;隐公年纪大,但地位卑微。他们的地位高低相差很小,国都里的人也不是很了解。隐公年长又贤明,大夫们都推举他,拥立他为国君。隐公要是在此时辞让而不即位,就不知道桓公将来是否能做国君了。况且如果桓公即位,就怕大夫们不能忠心辅助年幼的君主。所以总的说来,隐公做国君是为了桓公将来能做国君。隐公年长而又贤明,为什么不适合即位?因为立正妻的儿子是立年龄最长的,而不看是否贤明;立偏房的儿子是立地位最尊贵的,而不立年龄最大的。桓公为什么地位尊贵,因为他的母亲地位尊贵。母亲尊贵,为什么儿子就尊贵?儿子因为母亲而尊贵,母亲因为儿子而尊贵。
宋人及楚人平
《公羊传》
【导读】
自鲁宣公十四年,楚庄王率军攻打宋国,包围宋都九个月之久,宋国城内到了交换儿子煮着吃的地步,楚军也只有七天的军粮了,在这种情况下,两国的大夫司马子反和华元自作主张讲和了。
文章对子反和华元彼此能以诚相待,极力促成议和加以褒扬。这或许也是《春秋》的本意所在。
外平不书[1],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2]。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3],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4],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5]。
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6]。”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7],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8]。
反于庄王,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子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9]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
【注释】
[1]平:讲和。书:书写,记录。[2]大:重,看重,此处引伸为赞扬。[3]庄王: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庄王围宋:指楚庄王于宣公十四年围宋,《左传》记载。[4]司马子反:楚公子侧。司马,官名,掌管兵事。乘堙(yīn):登上土堆。乘,登。堙,筑土为山,用以张望。[5]华元:宋国大夫。[6]析:劈开。[7]柑(qián),通“钳”。秣(mò),喂马。[8]揖(yī):拱手礼。[9]舍:用作动词,筑舍。
【译文】
鲁国以外的国家停战讲和,《春秋》是不记载的,楚宋之间的这件事为什么要记载?是赞扬此次讲和出于华元和子反二人自己的主张。为什么要赞扬他们私自决定讲和?楚庄王包围宋国,军中只剩下七天的粮食了,如果用完这些粮食再不取胜的话,将只能撤回去了。楚庄王于是派司马子反登上土堆,偷偷察看宋城内的虚实,宋国的华元也登上城里的土堆,并出来会见了他。
司马子反说:“你的国内情况怎么样?”华元说:“已经疲惫不堪了!”子反问:“情形究竟怎么样?”华元回答:“城里的人彼此交换着儿子来吃,劈开尸骨当柴烧。”司马子反说:“哟!真是疲惫到极点了!尽管这样,但是我听说,被围困的人钳住马嘴,再来假意喂它,用肥马来接待客人,以表示粮草充足。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实情告诉我呢?”华元答道:“我听说,君子见到别人遇到灾难就怜悯他;小人见到别人有难反而庆幸。我看你是位君子,所以把实情告诉了你。”司马子反说:“噢,努力坚守吧!我军也只有七天的粮食了,吃光这些粮食还不取胜的话,将离开贵国而退回楚国了。”说罢拱了拱手走开了。
回到庄王那里,庄王问:“情况怎么样?”司马子反说:“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了!”问:“情形究竟怎么样?”回答:“彼此交换儿子来吃,劈开尸骨来当柴烧。”庄王说:“哟!真是疲惫到极点了!虽然这样,但我现在要攻取这个国家,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不行。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们军队只有七天的口粮了。”庄王气愤地说:“我让你去观察虚实,你为什么反而把我们的情况告诉对方?”司马子反说:“就凭小小的宋国,还有不欺骗人的大臣,难道我们堂堂楚国可以没有不欺骗人的大臣吗?所以我也告诉他们实情。”庄王说:“好吧,那就修筑军营驻扎在这里,虽然军情暴露了,但我还是要攻取这个国家,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既然这样,那么就请国君住在这儿,我请求回去。”庄王说:“你离开我回去,我跟谁留在这里?我也跟你一起回去算了。”于是率领部队离开了宋国。所以君子赞扬华元和予反自己做主讲和。这两个人都是大夫,为什么称他们为“人”?有贬斥的意思。为什么要贬斥他们呢?因为讲和的两个人并不是君主,而是处于臣下的地位的人(超越了职权范围)。
吴子使札来聘
《公羊传》
【导读】
本文讲的是季札兄弟相互让国以及季札不受阖庐弑君得来的君位之事。季札让国的行为非常符合正统的儒家思想,因而受到《春秋》的赞扬,千百年来,传为美谈。
全文正面描写季札的地方并不多,但擅长从侧面烘托,叙述简洁生动。
吴无君、无大夫[1],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2]。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3],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4],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5]:“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6]!”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7]。
僚者[8],长庶也[9],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10]。阖闾曰[11]:“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12],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13],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14],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15],终身不入吴国[16]。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17],此何以名?许夷狄者[18],不壹而足也[19]。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注释】
[1]大夫:官职等级名。夏、商、周时期,国君之下,官分卿、大夫、士三级。[2]季子: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3]迮(zé):仓促。[4]迭:轮流。[5]祝:向神祷告。[6]尚:表示祈求。悔:灾祸。[7]亡:外出。[8]僚:吴王寿梦的妾所生的儿子。一说为夷昧之子。[9]庶:旁支,与“嫡”相对。[10]君:这里作动词用,以……为君。[11]阖闾:谒的儿子,夫差之父。[12]与:语助词。无实义,用于句末。[13]专诸:春秋时刺客名,在刺杀吴王僚时当场被杀。[14]弑(shì):古称臣杀君、子杀父母为弑。[15]延陵:地名,即今江苏武进县。[16]国:专指国都。[17]不名:不称名。[18]夷狄:古代对东方和北方各民族的称呼。[19]不壹而足:不能因一件事美好就认为他十全十美。
【译文】
《春秋》不承认吴国有国君、大夫,这里为什么还有国君、大夫的称谓?是因为季子贤德啊。为什么说季子贤德呢?因为他辞让国君的位子。他是怎样辞让王位的?谒、余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龄小而有才华,兄弟都喜欢他,都想立他为君王。谒说:“现在像这样仓促地把君位让给季子,季子还是不会接受的。请不要把王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这样兄弟轮流做国君,最终国家政务就交给季子了。”大家都说:“好。”因此,几个兄弟做国君时都勇敢而轻视死亡,用餐时必定祷告:“苍天如果要保有吴国,请快快把灾祸降临在我身上!”所以谒死后,余祭登位;余祭死了,夷昧登位;夷昧死了,那么季子就应当为国君了。可是季子出使国外而没有回来。
僚在兄弟中年龄是最大的,是庶生子,即了位。季子出使回来,一到吴国就尊奉他为国君。闽庐说:“先君之所以不把君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都是为了季予的缘故。要是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君位应该交给季子;如果不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我应该立为国君。僚哪能做国君呢?”于是派专诸刺死了僚,而把国家交给季子。季子不接受,说:“你杀我的国君,我接受你的国家,就是我和你一起篡位。你杀了我兄长的儿子,我再杀你,这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一辈子都不会停息。”季子于是离开国都到延陵,终生不进吴国国都。所以君子认为他不接受君位是道义,认为他不杀闽庐是仁慈。
季子贤德,吴国为什么就有国君、有大夫?因为既然把季子称为臣,当然就应该有国君了。札是谁?是吴国季子的名字。《春秋》对于贤能的人不称呼名字,这里为什么称名?赞美夷狄之国,不能因为一件好事而看得十全十美。季子是《春秋》所赞扬的贤者,对于季子还感到有什么不足呢?因为赞许人臣,就必须使他与臣子的身份相符;赞许人子就必须使他与人子的身份相符。
郑伯克段于鄢
《谷梁传》
【导读】
《谷梁传》全名《春秋谷梁传》,是《春秋》三传之一,相传为谷梁赤所著。
本文是对《春秋·隐公元年》中“郑伯克段于鄢”的阐释。文章对段的不义进行谴责,更对郑伯处心积虑、诛杀手足进行指责,反映了儒家“亲亲”、“仁恕”的正统理念。全文逐层剖析、批驳,语言辛辣,一气呵成。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1]。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2]。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于鄢[3],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4]。
【注释】
[1]徒众:军队。[2]世子:即太子。指帝王或诸侯的正妻所生的长子。目君:称呼国君(即郑伯)。按照《春秋》笔法,凡杀太子或同母弟的君主,只称他为国君,不再以兄弟相称,含有贬抑之意。目,称呼。[3]鄢(yān):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鄢陵。[4]亲亲:爱亲人。前一“亲”为动词,爱。后一“亲”为名词,指亲人。
【译文】
“克”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够。能够怎样?就是能够杀人。为什么不说杀?是看到段拥有部队。段是郑伯的弟弟。怎么知道他是弟弟?杀掉太子或同母弟的,《春秋》就只称他为国君。因为他被称为国君,所以知道他是弟弟。段是弟弟,而不称为弟;是公子,而不称为公子,这是贬斥他,因为段丧失了做子弟的道理。鄙薄段而更鄙薄郑伯。为什么更鄙薄郑伯呢?更鄙薄郑伯的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以实现杀伐的目的。“于鄢”,说明郑伯追击之远。就像是说把段从母亲的怀中夺过来杀掉一样,所以更严厉地鄙薄他。既然这样,那么作为郑伯,应该怎么办?应该慢慢地追赶放走作乱的弟弟,这才是亲睦本家人的做法。
虞师晋师灭夏阳
《谷梁传》
【导读】
鲁僖公二年,晋国以厚礼贿赂虞国,从虞国借道攻打虢国,在灭掉虢国之后不久,就灭掉了虞国。成语“唇亡齿寒”就是从这里来的。本文开头对“虞师晋师灭夏阳”一句作了详尽的分析,揭示出将“虞师”置于“晋师”前的微妙含义。《春秋》这样写,是对虞国的严厉谴责。
文章叙事以对话为主,言语间将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并且以荀息的玩笑之语作为结尾,诙谐幽默,又引人深思。
非国而曰灭,重夏阳也[1]。虞无师[2],其曰师,何也?以其先晋,不可以不言师也。其先晋何也?为主乎灭夏阳也。夏阳者,虞、虢之塞邑也。灭夏阳而虞克、虢举矣[3]。
虞之为主乎灭夏阳,何也?晋献公欲伐虢,荀息曰[4]:“君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5],而借道乎虞也?”公曰:“此晋国之宝也。如受吾币[6],而不借吾道,则如之何?”荀息曰:“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币;如受吾币,而借吾道,则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取之中厩,而置之外厩也。”公曰:“宫之奇存焉[7],必不使受之也。”荀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虑之[8]。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
公遂借道而伐虢。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听,遂受其币,而借之道。宫之奇又谏曰:“语曰:‘唇亡则齿寒。’其斯之谓与。”挈其妻子以奔曹[9]。
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苟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10]!”
【注释】
[1]夏阳:又作“下阳”,虢国的边邑,在今山西平陆县北。[2]虞:古国名,姬姓,在今山西省平陆县。[3]虢:古国名,在今陕西省宝鸡县。[4]荀息:晋国大夫。[5]屈:晋国地名,出产良马。垂棘:晋国地名,出产美玉。[6]币:赠送给宾客的礼物。[7]宫之奇:虞国大夫。[8]中知:中等智慧。知,同“智”。[9]挈(qiè):率领。妻子:妻子儿女。子,子女。曹:古国名,姬姓,在今山东曹县、定陶县一带。[10]马齿加长:指马的岁数增加。
【译文】
夏阳不是国家而说灭,这是重视夏阳。虞国没有派军队,《春秋》却说虞国军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在晋国军队前面灭夏阳,所以不能不说是军队。为什么说它在晋国军队前面灭夏阳?因为它对灭掉夏阳起了主要作用。夏阳是虞、虢两国边境上的重镇。灭掉了夏阳,虞国和虢国也就等于全部被占领。
虞国对灭掉夏阳起了主要作用,这是为什么呢?晋献公打算攻打虢国,荀息说:“国君为什么不用屈地所产的骏马、垂棘出产的玉璧送给虞国而向虞国借条道路呢?”献公说:“这都是晋国的宝贝。倘若他们接受我们的礼物而不借道路给我们,那么该怎么办呢?”荀息答道:“这些是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东西。如果他们不借给我们道路,肯定不敢接受我们的礼物;假如他们接收我们的礼物而借给我们道路的话,那么,我们只不过是等于把美玉从内库取出来而藏进外库;把良马从内马棚牵出来而安置到外马棚而已。”献公说:“有宫之奇在虞国,他一定不会让虞国国君接收这些礼品。”荀息说:“宫之奇的为人,虽然内心明达,但性情懦弱,又只比他的国君年龄稍大一点。内心明达,说话就简略;性情懦弱,就不会坚决劝谏;比国君年龄稍大一点,那么国君就轻视他。况且这些玩好之物摆在眼前,而祸患还在虢国被灭之后,这只有中等以上智慧的人才能考虑到。我料定虞国国君是属于中等智慧以下的人。”
献公于是向虞国借道来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谏说:“晋国来的使者,他们言词谦卑,而且进献的礼品贵重丰厚,肯定对虞国不利。”虞国国君没采纳他的劝谏,就接受了他们的礼物,同意借道路给他们。宫之奇又规劝道:“俗话说:‘失去了嘴唇,牙齿就会感到寒冷。’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于是带着妻子儿女逃亡到曹国去了。
晋献公灭掉了虢国,五年以后攻取虞国。荀息牵着原先送给虞国的马匹,拿着玉璧,走到晋献公面前说:“玉璧还是这个样子,只不过马增加了几岁!”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礼记》
【导读】
《礼记》是儒家经书之一,是西汉学者戴圣编订而成的,是研究我国古代社会情况、儒家学说、文物礼仪制度的重要参考书籍。
本文记叙晋献公听信骊姬谗言要杀害亲生儿子申生,申生虽蒙冤,但既不愿表白,也不愿出逃,最终含冤自杀。本文对申生充满了同情,同时也委婉地表达出惋惜和批评之意,因为这是一种愚孝,即使在当时也是不提倡的。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1]。公子重耳谓之曰[2]:“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辞于狐突曰[3]:“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4],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5],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6]。
【注释】
[1]“晋献公”句:世子,国君的嫡长子,君位继承人。申生,献公正妻齐姜所生之子。献公后来宠幸骊姬,生子奚齐。骊姬欲立奚齐为世子,设计陷害申生,在申生所进祭祀用的酒肉中置毒。献公认为申生要谋害自己,责令其自杀。[2]公子重耳:献公之妾狐姬所生,申生的异母弟,即后来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3]狐突:字伯行,晋国大臣,重耳的外祖父,曾任申生的师傅。[4]“不念”句:狐突在随申生征伐东山皋落氏时,已知晋献公有废世子之意,曾劝申生逃走,申生不听。此后狐突便称病不出。伯氏,对狐突的尊称。[5]子少:子指奚齐,当时六岁。[6]恭:申生的谥号。因顺从父命而自杀,故谥为“恭”。
【译文】
晋献公要杀他的太子申生。公予重耳对申生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向君上表白呢?”申生说:“不行。君上有了骊姬才会安适。我那样做申明了事实,除掉了骊姬会伤他的心的。”重耳说:“那么你何不逃走呢?”世子说:“不行。那样君上会说我要杀害他。天下难道有无父的国家吗?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于是申生派遣使人去向狐突致辞告别,说:“申生有罪,没有听从伯氏您的话,以至难免一死。申生不敢贪生怕死。虽然如此,国君年岁已大,爱子奚齐年龄还小,国家将会多灾多难,而伯氏您不肯出来为国君谋划政事吗?您如果肯出来为国君谋划政事,申生虽死也蒙受您的恩惠。”于是行了再拜稽首的礼节,然后自杀。这就是他的谥号为“恭世子”的原故啊。
曾子易箦
《礼记》
【导读】
礼,是人们所应遵循的行为规范。周代实行严格的等级礼制,不同身分、阶层的人有不同的规矩。春秋末期,旧礼制已根本动摇,所以曾子对自己使用不合乎自己身份的大夫的卧席也未加注意。但他在临终之际,一经提醒,一定让儿子给他换掉,以求死得合乎礼法。
文章短小精悍,将曾子严于律己,恪守礼仪,知错就改的形象刻画得神情毕肖,令人印象深刻。
曾子寝疾[1],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2],曾元、曾申坐于足[3],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4],大夫之箦与[5]?”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6]:“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7],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8],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9]。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10],斯已矣。”举扶而易之[11],反席未安而没。
【注释】
[1]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的弟子,以至孝著称。[2]乐正子春:曾子的弟子。[3]曾元、曾申:曾子的儿子。[4]睆:光滑。[5]箦:竹席。[6]瞿然:很吃惊的神情。[7]季孙:季孙氏,鲁国世代执掌国政的正卿(上大夫)。[8]革(jí):危急。[9]细人:小人。[10]得正而毙;死得合于礼。[11]举:抬起来。
【译文】
曾子卧病在床,病情很严重。乐正子春坐在床下,他的儿子曾元、曾申坐在脚头,小童手执烛火坐在墙角。小童说:“这席子又精美又光滑,是大夫用的竹席吧?”子春说:“住口!”曾子听到,吃惊地说:“吁!”小童又说:“这席子又精美又光滑,是大夫用的竹席吧?”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民赐给的,我没能换它下来。元儿,扶我起来换掉席子!”曾元说:“您的病已经很重,经不起挪动,希望能等到天明,我就敬请您起来换席。”曾子说:“你爱我还不如那个小童。君子爱人成全他的德行,小人爱人纵容姑息他的误失。我还要求什么呢?只要能死得合乎正礼,也就足够了。”大家扶起他换了席,他回到席子上还没躺安稳就去世了。
有子之言似夫子
《礼记》
【导读】
本文记叙的是孔子的弟子对他的“丧欲速贫,死欲速朽”的含义的相互探讨。由于思想方法的不同,对同一句话,弟子们有不同的理解。有子能够不片面、不孤立地去判断,而且和孔子一贯的言行相联;子游能够根据孔子讲话的背景,针对的问题进行分析;曾子则是句句照搬,孤立、片面地理解。文章分析问题的方式对今人仍有很大的借鉴作用。
有子问于曾子曰[1]:“问丧于夫子乎[2]?”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3],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4]。”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5],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6]。’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7],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8],将之荆[9],盖先之以子夏[10],又申之以冉有[11],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注释】
[1]有子:姓有名若,字子有,孔子弟子。[2]问丧:问,应作“闻”。丧,丧失,此指失去官职。[3]参:曾子自称其名。[4]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孔子弟子。[5]桓司马:宋国司马桓魑(tuī)。椁:古代棺木有两层,内棺叫棺,外棺叫椁。[6]愈:胜过。[7]南宫敬叔:即仲孙阅,因失去官位而离开鲁国。反:同“返”,回来。[8]司寇:官名,掌管刑狱。孔子曾任鲁国司寇。[9]荆:即楚国。[10]子夏:姓卜名商,子夏是他的字,孔子弟子。[11]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
【译文】
有子问曾子说:“你听老师讲过他对于丧失了官职的看法吗?”曾子说:“听到过,老师说:‘失了官要快些过贫穷的日子,死了要快些腐朽。’”有子说:“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是从老师那里听到的。”有子又说:“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是和子游一起听到的。”有子说:“如果这样,那么老师是有所指才讲这话的。”
曾子把这番话告诉了子游。子游说:“像极了,有子的话真像是老师说的啊!以前,老师住在宋国的时候,见桓司马为自己凿造石椁,三年还没有造成。老师说:‘像这样靡费,死了不如快些腐朽的好。’死后要快些腐烂的话,是针对着桓司马说的。南宫敬叔每次回国,必定带着珍宝去朝见国君以求复位。老师说:‘像这样行贿,失了官不如快些贫穷的好。’失了官要快些贫穷的话,是针对着敬叔说的。”
曾子把子游的话告诉了有子。有子说:“对。我本来就说那不是老师的话。”曾子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有子说:“老师在中都时曾制定制度,棺厚四寸,椁厚五寸,因此我知道他不主张人死了要快些腐朽。以前,老师失去了鲁国司寇的官职,将要到楚国去,先派子夏去了解情况,随后又派冉有去申明自己的想法,因此我知道他不主张失去了官位要马上贫穷。”
公子重耳对秦客
《礼记》
【导读】
公子重耳由于受骊姬的陷害,在晋献公在世时流亡国外。公元前651年,晋献公去世,晋国无主,秦穆公派使者到重耳处吊唁,并试探他是否有乘机夺位的意思。重耳和子犯摸不清穆公的真实意图,怕授人话柄,于己不利,于是以婉辞表明自己身居父丧,哀痛至极,不敢有其他想法,使得穆公备加称赞。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1],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以告舅犯[2],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3],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4],哭而起,起而不私[5]。
子显以致命于穆公[6]。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
【注释】
[1]秦穆公:姓赢,名任好,公元前659年-前621年在位。晋献公听信骊姬谗言,尽逐诸公子,派兵讨伐重耳和另一个儿子夷吾。重耳逃亡到狄国。献公死了,穆公问重耳有何打算。[2]舅犯:重耳的母舅狐偃,字子犯,狐突之子,随重耳逃亡。[3]他志:暗指返国袭位之图谋。[4]稽颡:以头触地,表示极度哀痛。颡,额头。按照丧礼,只有丧主才能以额触地并且作揖行拜谢礼。晋献公并未立重耳为嗣,所以重耳只稽颡而不拜。[5]私:指与秦使者私下说话。[6]子显:秦国大夫公子絷的字。
【译文】
晋献公去世,秦穆公派使者子显向公子重耳致吊唁,并且传达自己的话说:“我听说:‘丧失国家常在这个时候,得到国家也常在这个时候。’虽然您严肃恭敬,正在忧苦的丧服期间,但是失位的状态不宜太久,得国的机会也不可以错失。年轻人,请考虑一下吧!”重耳把此事告诉了舅父子犯,子犯说,“年轻人,还是辞谢他们劝勉返国袭位的意图吧!流亡的人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可宝贵的只有仁爱思亲之心。父亲去世是何等重大悲痛的事?还要借此机会为自己谋求利益,天下还有谁能说清我们有无罪过?年轻人,还是辞谢了吧!”公子重耳答复来客说:“贵国君侯施加恩惠,吊唁流亡的外臣重耳。我出亡在外,父亲去世,不能与亲人同在灵前守丧哭泣,而使君侯为我担心。父亲去世是何等重大悲痛的事?哪里还敢有别的念头,来损辱君侯的吊唁高情厚义!”于是重耳跪地叩头,却不行拜谢礼;哀哭站起来,起身后不再和秦使私下交谈。
子显把情况向秦穆公作了汇报。穆公说:“仁德啊,公子重耳!他只是跪地叩头而不行拜谢的礼节,是不敢以嗣君自居;哭着站起来,体现了他挚爱亡父;起来后不再和使者私下交谈,则是远避谋求个人私利的表现。”
杜蒉扬觯
《礼记》
【导读】
晋平公在位。臣知悼子死后待葬之际,宴饮奏乐,违反了礼制。宰夫杜蒉发现后,以三次罚酒,引起晋平公的注意。当平公询问他时,他巧妙地说明原因,从而达到劝谏的目的。
文章表现了杜蒉的敢于进谏和善于进谏,赞扬了晋平公虚心纳谏。闻过则改的品质。文章情节跌宕,引人入胜。
知悼子卒[1],未葬,平公饮酒[2],师旷、李调侍[3],鼓钟。杜蒉自外来[4],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
平公呼而进之,曰:“篑,曩者尔心或开予[5],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6]。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7]。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8]。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9]。非刀匕是共[10],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11]。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12]!”至于今,既毕献[13],斯扬觯,谓之“杜举”。
【注释】
[1]知悼子:知盈,春秋时晋国大夫,卒于鲁昭公九年(前533),谥“悼”。[2]平公:晋平公,名彪,公元前557前-前532年在位。[3]师旷:太师名旷字子野。晋国的盲乐师,善辨声乐。李调:晋平公的嬖臣。[4]杜蒉(kuì):晋乎公的宰夫(主管膳食的官)。[5]曩者;刚才。[6]子卯不乐:相传古代暴君商纣王死于甲子日,夏桀死于乙卯日,都不得善终。古人认为这两个日子对国君不吉利,称做“疾日”(即忌日)。逢疾日,国君不饮宴奏乐。[7]太师:古代乐官之长。[8]亵臣:亲近宠爱的内臣。[9]宰夫:主管膳食的官。[10]匕(bǐ):羹匙。[11]觯(zhì):古代一种圆腹、大口、圈足的酒器。[12]爵:酒杯,指觯。[13]毕献,敬酒完毕。
【译文】
知悼子死了,还没有下葬,晋平公就在宫内饮酒,师旷、李调在旁陪侍,击钟奏乐。杜蒉从外面进来,听见钟声,就问:“君上在哪里?”回答说:“在寝宫。”杜蒉进入寝宫,经过台阶登上殿堂,斟了杯酒说:“旷,喝了这杯!”又斟上酒说:“调,喝了这杯!”又斟上酒。自己在堂上面朝北跪坐着喝了一杯酒,便下台阶,快步走了出去。
平公唤住他,叫他进来,说:“蒉,刚才你心里或许是想开导我,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你让师旷喝酒,是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在甲子、乙卯忌日,君上不得奏乐。现在知悼子的灵柩还停放在堂上,这比甲子、乙卯的禁忌更严重了!师旷身为太师,不把这个禁忌告知君上,所以罚他喝酒。”“你罚李调喝酒,又是为什么呢?”杜蒉回答:“李调是您亲幸的近臣,为贪图吃喝而忘记君之忌日,所以罚他喝酒。”“那么你罚自己喝酒,又是为什么呢?”答:“我嘛,是个厨师,不去专门料理餐具饮食,还敢于越职参与有知即言、防止错失的事情,所以罚自己喝酒。”平公说:“寡人也有过错,斟上酒,罚我也喝杯吧。”杜蒉洗净觯,斟上酒,高高举起,献给平公。平公对陪侍者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废齐这只觯!”后来,晋国的国宴上,主人在宴礼敬酒完毕之后,还要添加一个向国君举觯的动作,为纪念他,叫做“杜举”。
晋献文子成室
《礼记》
【导读】
赵武新屋落成本是喜事,此时特别值得祝贺。张老的祝辞,表面上看是赞美新房的高大华丽,祝愿赵家安享生活,实际是说太奢侈,不要因此惹祸。而赵武完全领会,用“全要领”作出准确的诠释,两人的言辞都是意味深长。
全文文辞简洁,妙趣横生。成语“美轮美奂”即出于此文。
晋献文子成室[1],晋大夫发焉[2]。张老曰[3]:“美哉,轮焉[4]!美哉,奂焉[5]!歌于斯[6],哭于斯[7],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8]!”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注释】
[1]晋献文子:晋国正卿赵武,死后谥“献文”,也简称文子。[2]发:送礼往贺。[3]张老:晋国大夫张孟。[4]轮焉:高大的样子。[5]奂焉:华丽的样子。[6]歌:奏乐唱诗。[7]哭:指家族中有死丧哭泣之事。[8]“是全要领”句:要领是古代的两种死刑,即腰斩和砍头。要,通“腰”;领,颈。全要领,即免于刑戮。先大夫,赵武的祖先。赵氏自赵衰以来为晋国世卿。九京,当做“九原”,晋国卿大夫的墓地。
【译文】
晋国献文子赵武建成新的宅子,晋国大夫都前往送礼致贺。张老致颂辞说:“多美啊,宫室这么高大!多美啊,宫室这么华丽!可以在这里奏乐歌舞,在这里居丧哭泣,在这里宴请宾客、聚会宗族!”文子说:“我赵武能够在这里奏乐歌舞,在这里居丧哭泣,在这里宴请宾客、聚会宗族,说明我可以免于刑戮而尽享天年,跟随祖先埋葬于九原了!”说完,面朝北拜了又拜,行礼致谢。君子称他们一个善于赞颂,一个善于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