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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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巴图(2)

在苏联大清洗运动中,布哈林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悲剧角色。一九三八年,布哈林对强加于他的头上叛徒间谍等等莫须有罪名当然不甘于承认,于是一场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逼供开始了。莫洛托夫等人强迫他接受这样一个荒唐的两难逻辑:只有承认自己的罪名,才能证明自己是忠于苏维埃的;否认自己的罪行,就是法西斯走狗。布哈林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的利益”接受了这些罪名和“专政的子弹”,对他以及像他一样忠诚的战士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玩笑!对于这些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来说,肉体的痛苦甚至自己的生命都无足轻重,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他们有坚定的革命信念和共产主义信仰,为什么却被视为异己视为叛徒。这就是“革命”异化的更深层的悲剧含义。对于那些被自己的革命战友亲手处决的人,对于那些被自己的革命政权“专政”了的人,对于那些“自绝于人民”的人,这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结。为什么我们在建设时期还要经历如此隐晦的岁月?为什么我们的事业要以千百万无辜的生命作为代价?16年前,邓小平在回答奥琳埃娜·法拉奇“怎样才能避免或防止再次发生‘文革’这样可怕事情”的提问时说:“要从制度方面解决问题……要认真建立社会主义的民主制度和社会主义法制……”可谓击中问题的要穴。

热热闹闹的悲剧已经落下帷幕,“文革”早已盖棺定论。但是收场的锣鼓声还有余音。至今那还是一个欲说还休的话题。每个人的灵魂能否经得起历史反思的拷问呢?顾准的女儿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真正严峻地摆在面前的是需要解决这样一个悖论——为什么我们和父亲都有强烈的爱国心,都愿意献身于比个人家庭大得多的目标而长期视为歧途?我们所接受和奉行的一套准则,为什么容不进新鲜的、可能是更为科学的内容?究竟是哪一部分需要审查、更新,以避免今后对亲人以至社会再做蠢事?对于一个愿意严肃生活的人,必须有勇气正视、解答这些问题,并且承受代价。”能说出这话的人还不多,更多的是“左右”逢源的投机者,我们的体制给他们提供了太多的机会。因此,有谁能说没有再次爆发一场类似运动的思想和体制土壤呢?对于这个人类文明史中的毒瘤,我们的理性之刃还太钝。有人还在怀恋万众一心的激情和秩序吗?极左思潮蠢蠢欲动还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大众的心理和情绪更是捉摸不透。据报道,陕北老区某地,农民自愿捐资建起了两座领袖纪念馆,塑像粗陋得不能入目,而案上倒是香烟袅袅。这里除了朴素的革命感情,庄严的历史成就感,还有点什么呢?很大程度上我们还是一个泛神的民族。这条消息很是被炒作了一番,民众的愚昧成了“老左”们的反击武器。我还没有机会去看看那里的小学堂建得如何,这两处纪念馆倒是规模不俗。这是几十年来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老区人民从小米袋子里抠出来的。他们或许还舍不得用皱巴巴的角票为孩子们买上一块橡皮、一朵头花……汉朝出了个孝文帝近披《史记》,古者历历在目,性格毕现,可歌可泣可叹者无数,然唯孝文皇帝尤为可亲可敬。权当抄公,列举再三,与君共赏(领袖们都善于表演,看看这个皇帝是怎么表演的)。追抚以往,或有所感,为避乱语惑众之嫌,笔者胡言均以括弧标识,特此声明。

孝文帝,名叫刘恒,汉高祖刘邦的四儿子。刘邦死后,吕后擅权,诛灭皇嗣滥杀异己,刘氏社稷几废(帝业既成,祸由此生,骨肉相残,烹狗藏弓,悲夫悲哉,古今难论)。所幸吕后一死,吕家一干才德低下,难成气候,尽遭连坐。经人推荐,刘恒一不留神(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当上了前汉第五任、事实上的第三任皇帝,号曰孝文皇帝。也许是这个宝座来得有些意外,孝文帝在位二十余年,惶惶惕惕如芒在背谨言慎行艰苦朴素,实在受罪。但是,因此也成就了一个仁政亲民广泛大德天下怀安的好皇帝。他没有轰轰烈烈,却能兢兢业业,仔细打理江山,汉由此而兴(国家因人治而兴衰不亦悲乎)。

甲:自谴责广纳谏发扬“民主”。众臣拥戴刘恒称帝,他竟再三推让,不得已而为之。当了皇帝不忘时时反省检查自己,一以贯之,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国家百废俱兴。尽管如此,孝文帝还是觉得,以自己那点能耐,久临天下,有愧于民。某年,连续几次出现日食,孝文帝坐不住了:“我听说,天生万民,上天安排一个皇帝来治理养育他们。人主无德无能,布政不均,上苍就要降下灾祸,以惩诫皇帝的失职。我这样一个微薄之人(还有哪个皇帝不是神化自己大搞个人崇拜?)承担着领导万民的重任,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责任全在我一个人。我对下不能理育众生,对上辜负苍天,这是最大的缺德。命令群臣都来检讨省察我的过失和考虑不周之处;广开言路,举荐那些贤良正直敢于进谏的人,来纠正我的错误。现行法律有诽谤妖言之罪,使大家不敢尽情直谏,如此,我怎么能知道我的过失?又怎能招贤纳士呢?要学习古人,树立‘诽谤之木’(注:尧帝始树诽谤之木,政有缺失,书于木柱之上,广而告之。后成为装饰之物,即华表也),把我的过失公示于天下,群臣进言有不合适的,也假借采纳,以资鼓励。”

乙:减用度裁冗员廉洁奉“公”。孝文帝在位二十多年,生活俭朴,宫室苑囿、楼堂馆所、宫中杂役嫔妃不但没有增加,还要裁冗员,出美人(让宫中美女下岗回家种地),减少开支。一次有人建议修建一座露台,经工匠预算,需花费百金。孝文帝说:“这些钱大概是十个中等收入家庭的财产。我继承了先帝的宫室,尚觉得受之有愧,还建什么露台?”他不但自己艰苦朴素,常穿粗布衣裤,就连自己十分宠爱的慎夫人,也要求衣裙不得拖在地上(绝非今日时尚的超短裙),帏帐不得绣花(自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夫贵妻荣,况第一夫人欤)。

孝文帝倡导“不治坟,欲为小,毋烦民”,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得细腻妥帖。他在遗嘱中这样写道:“万物有生有死,这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悲哀的(唯物主义者,朴素的),厚葬破业,重孝伤及民生。我也没什么德性,没给百姓办几件好事。死了以后,还要大家不论寒暑久戴重孝,让人们哀伤,影响食欲,于心何忍?这不是加重我的罪过吗?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寿则多辱,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常怕犯错误,给祖上抹黑。理政二十多年,托老天保佑,社稷赐福,才得国泰民安,这并非我的功劳。所以,丧事一切从简,服丧三天就可以了,也不要发动群众吊唁。理当去的,早晚各哭十五声就行了。百姓们,死个领袖不是啥事,婚丧嫁娶,吃喝玩乐,便宜行事。”

丙:废苛刑轻徭赋仁政亲民。孝文帝之前,大兴讼狱,秦时更是苛政如虎,特别是连坐和肉刑令人发指。孝文帝说:“现在刑罚这么严厉,但犯罪不止,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我德能浅薄教化不明的原因吗?民众犯了过错,未施教育就加杀戮,剥夺了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断其肢体,刻其肌肤,终身戴罪,这是多么痛苦而不人道!这难道是我们这些自称是民众父母的君王的本意吗?一人犯罪,诛连五族,使无罪之人冤死,是何道理?教育引导管理民众,这是官员的责任。既不能引导,又以不公正的律法惩罚,不但有害于民,而且会逼百姓造反,废除!平时百姓骂皇帝几句,说点不中听的,一定有什么隐情,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却以诽谤妖言之罪(类似现代社会的言论罪或思想罪。前苏联甚而有表情罪:听老大哥训导,须作虔诚恭顺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欢欣鼓舞状,诸如此类。否则?苦役!杀头!)论斩,我极不赞成,废除!”

孝文帝经常告诫百官要体察民情,减轻农民负担:“农民辛勤耕作,还要负担租税,不便鼓励农业生产,就把田租税免除了罢。”每遇天灾,他总下令减轻徭赋,让利于民,开仓放赈,收恤孤独。

秦汉以来,匈奴屡屡暴边,边民不安其生,孝文帝深感忧虑,未尝一日忘于心:“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何以宁?告诉那个单于,希望他能从社稷安全、人民利益出发,与我摒弃过节,友好往来,在富国安民的康庄大道上携手共进吧!”(外交史上的开山之作)从故纸堆中捡出个古人,绝无厚薄之意,只是每每想起这个一脸慈祥的皇帝,总让我有些感动。于是信手“涂鸦”,以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