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需要明确东胜卫的内迁和废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据载,洪熙元年(1425)兴州左屯卫屯田军士范济上书曾言:“洪武五年,太祖皇帝命将出师,肃清沙漠,以粮饷不继旋师,即撤东胜卫于大同,塞山西阳武谷口,训兵练将,清野以待。”《明仁宗实录》卷六,第159页。另《明史》卷一六四《范济传》所载为“洪武初年尝赫然命将,欲清沙漠。既以馈运不继,旋即班师。遂撤东胜卫於大同,塞山西阳武谷口,选将练兵,扼险以待”,可参照。范济虽为屯田军士,对其出身,吕震交代得很清楚“其人,故元进士,洪武中以文学为广信知府,因事谪戍兴州,今年已八十有四”《明仁宗实录》卷六,第162页。如此说来,范济当生于元顺帝至正元年(1341),到明朝建立时约27岁,谪戍兴州至少有26年以上的时间。此人既是洪武朝重大政治军事事件的目睹者,又多年在边卫从事军屯,必然对军务非常了解,他的说法是准确的。因此,从洪武五年以后,由于东胜卫内迁大同,原东胜卫地区一方面内迁了人口,一方面取消了军事机构,所以才有了洪武二十五年以后的置卫、筑城等说,实际上与《明史》所载并无矛盾。
3.洪武四年至五年的东胜卫辖区
前述东胜卫所领五千户所的位置目前难以确指。和田清先生对此略做过考证,他认为失宝赤就是锡包沁,后为鄂尔多斯右翼诸部之一。瓮吉剌、幹鲁忽奴、失宝赤、燕只都是蒙古部落名,五花城为地名,它们均在今套中东北部分布。笔者据现有资料重加辨析如下:
瓮吉剌(Onggirad)即元代弘吉剌(Qonggirad),它在漠南有广阔属地。其中心是应昌路城,地在今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西南约2km的达尔罕苏木境内的鲁王城,此地也是元顺帝曾暂住之处。瓮吉剌属地在元末迭经红巾军和明朝远征军的蹂躏,部落必然分散、逃徙,避入邻近的丰州、东胜州地区是自然之选。幹鲁忽奴部也出自弘吉剌,因此当属西迁之部族无疑。
至于“失保赤”,《元史·兵志》载:“元制自御位及诸王,皆有昔宝赤,盖鹰人也。”《元史》卷一〇一,《兵四·鹰房捕猎》,第2599页。[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昔宝赤,鹰房之执役者”(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9页)。“失宝赤”就是“昔宝赤”(ibahuci),是属于元帝和诸王的猎户,他们分布的范围极为广泛。在元代农牧交错地区的草原、山川地带曾大量设立“昔宝赤”。《元史》载至顺元年(1328)十月,“木纳火失温所居住牧人三千户,黄河所居鹰坊五千户,各赈粮两月”《元史》卷三四《文宗三》。贾敬颜先生考证木纳火失温就是木纳山嘴,即乌拉山嘴详见朱风、贾敬颜译著《汉译蒙古黄金史纲》,(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5~26页注释2。可见元代乌拉山麓周边地区的黄河沿岸分布了数量较为可观的牧户和鹰户,笔者认为,鹰坊五千户就是黄河昔宝赤,它也是洪武四年投降明朝蒙古五千户之一的昔宝赤千户所,活动地域正在东胜以西。
至于五花城之名早在辽代即已见诸记载,《契丹国志》“云中路控制夏国条”有“置西南面都招讨府、西京兵马都部署司、金肃、河清军、五花城、南北大王府、乙室王府、山金司”[宋]叶隆礼著《契丹国志》卷二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11页。类似记录为官修《辽史》、《金史》所无,十分重要,以此可知“五花城”初建的大致时段和渊源。而且在蒙古五千户中也唯有五花城之名见诸图籍标示,如《读史方舆纪要》之《榆林图》、《黄河图》,《边政考》图作武花城。《河套志》则五花城、武花城并见,文字题注云:在沙壕西[清]陈履中著《乾隆河套志》卷四,天津图书馆藏清乾隆寓园刻本;又《边政考》武花城题注与之相同。其地望仍不够明确,惟诸图将此城标注于河套中东北角,并自东向西依次排列为东古城、金宿城、连城、五花城……这里的金宿城应是辽代的金肃城注:金肃城,地在今内蒙古准噶尔旗西北。参见张修桂、赖青寿编著《辽史地理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14页。,早年也是重要的驻军之地。《辽史》卷三六《兵卫志下》朔州条载“金肃军防秋军一千”。连城位于今托克托县黄河南岸,可见五花城在此西或西南部不远。
燕只(Iljiqin)千户所据前考当在今内蒙古大黑河流域。
五蒙古千户所归隶东胜卫就意味着东胜卫在东北方向领有大黑河流域大部,向西延伸到乌拉山一带的黄河沿岸地区,向西南跨黄河管理了河套东北部地区(见表2)。对于明初东胜卫统辖河套的情况,顾祖禹进行过一番探讨,他说:“明初李文忠定大同,西略丰州,遂即胜州城东胜,以统套内之地。”在东胜州领有河套内部部分土地这一问题上没有异议,顾氏主要在东胜所领有地区范围的大小上产生了疑问。他在题注中引《九边考》说:“东胜州统套内独乐、木禾、白土、奢延、皋狼、圁阴、鸿门、圁阳、朔方、窳浑、渠搜、临戎十二县。按诸县俱汉旧名,属上郡、朔方、西河三郡,后代久废。岂明初尝以置城堡欤!”[清]顾祖禹著《读史方舆纪要》卷六一《榆林镇》,第2653页。顾氏的辨析颇为有理,引文中县名全为汉代旧称,而明朝从未建置。很明显,东胜卫所领河套之地不可能有12县之广,以至于深入到绥德州境内。
三、宁夏与察罕脑儿地区
1.明初的宁夏经略
据现有材料,元末宁夏地区较早的战乱是至正十九年(1359)四月“己丑,贼陷宁夏路,遂略灵武等处。”《元史》卷四五《顺帝八》,第947页。地方史志所载的“元末寇贼侵扰,人不安居。哈耳把台参政以其难守,弃其西半,修筑东偏,高三丈五尺”[明]胡汝砺等撰《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9页。,或与此有关。虽然史书语焉不详,可是其中反映出的以人口流失为特征的社会动荡情况却是事实。很明显,随着战事逐渐临近,宁夏府的重点已经转为军事防御,压缩城防,高筑城墙正是其真实写照。自此开始,宁夏的防卫工作引起了元朝中央的重视。
由于元朝中央政府的军政体系已接近瘫痪,面对复杂困难的政治军事形势,元政府不可能采取什么有力的措施,它只能立足于地方行政制度软弱的现实,转而求助于河陇、河西诸藩王的力量,加强宁夏地区的防御。至正二十五年(1365)时,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征讨孛罗帖木儿曾“命甘肃行省平章政事多儿只班以岐王阿剌乞儿[《校勘记》:‘儿’当作‘巴’]军马,会平章政事臧卜、李思齐,各以兵守宁夏”。《元史》卷四六《顺帝九》,第968~969页。据此可知,元末宁夏地区至少混杂了行省、诸王、地方军阀三种军事力量,它反映了宁夏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三方军力共存的地区,所以宁夏能否成功保卫也决定了这三种力量联合抗明的前途。虽然这种情况并不能令元政府完全满意,却也是无可奈何。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元政府还是想方设法尽可能树立自身的政治军事权威。元廷于至正二十七年(1367)恢复了在至正十七年(1357)撤销的陕西行枢密院,八月“丙寅,立行枢密院于阿难答察罕脑儿,命陕西行省左丞相秃鲁仍前少保兼知行枢密院事”《元史》卷四七《顺帝十》,第980页。阿难答察罕脑儿就是鄂尔多斯高原西南部,西接宁夏,原为安西王封地,顺帝时一度由豫王控制,此时军权收归中央。行枢密院事秃鲁先在中央供职,至正二十五年十月从资正院使升任御史大夫。虽然此举立即引起了李思齐的严重不满,朝廷却并未进一步退缩,仍坚持将陕西最高军事指挥权交给了秃鲁秃鲁对元朝的忠诚贯穿始终,至少表面上一直以元臣自居,始终不肯屈服于明朝,朱元璋于洪武四年、七年两次遣使劝降均未成功。,由他兼任知行枢密院事并统领陕西四将李思齐、张良弼、脱列伯、孔兴。,组织对明军的抵抗。
在明军大举北伐的危急形势下,元朝上下仍君臣不合,将帅龃龉,内讧频频。及至明军兵锋指向山东、河南,元廷才暂时停止内部火拼,组织抵抗,毕竟大势已去,难有作为。扩廓帖木儿自太原战败,北奔大同,最后于洪武元年十二月西走甘肃。到洪武二年四五月间,扩廓已经留居宁夏有时,由此可见,扩廓所谓“遂走甘肃”系指甘肃行省的宁夏府路。从洪武元年年底到洪武三年年初的近两年时间中,扩廓帖木儿以宁夏府路为根据地,东拥察罕脑儿,西联河西诸王元代河西地区先后分据了窝阔台系阔端后王、察合台系出班后王以及昌吉驸马系、高昌亦都护系诸王,在元末成为拱卫朝廷的重要力量,备受重视。详见胡小鹏系列文章,收入胡小鹏著《西北民族文献与历史研究》,(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南临黄河沿线,北与迁播之元廷残余遥相呼应,颇有“再图恢复”的声势。洪武二年三月以后,明军进入陕西关中,元军接连溃退。张思道、张良臣兄弟先据庆阳,四月在张思道得知临洮失陷的消息后,也逃奔宁夏。由于在军阀混战中张思道(张良弼)与扩廓帖木儿父子是死对头,所以逃奔宁夏的张思道与部将金牌张等人均为扩廓帖木儿拘捕,以至激变了张良臣投降明朝,显然对元朝在西北的抗明战局极为不利。因此,扩廓帖木儿马上改变了这种错误做法,希望依靠张氏兄弟在庆阳牵制明军主力,自己可腾出手来组织反攻和其他军事机动。于是张良臣很快叛明,固守庆阳,“又倚其兄张思道与王保保为声援;贺宗哲、韩扎儿等为羽翼;姚晖、葛八之徒为爪牙,故欲据守以图大功”《明太祖实录》卷四四,洪武二年八月,第0868~0869页。短期内,宁夏与庆阳之间因为存在着这样特殊的关系,其联系愈显密切。往来于宁夏与庆阳间的间谍人数众多,在为张良臣通风报信的同时,也努力收集明军的情报。当时,察罕脑儿控制在扩廓部将虎臣手中;宁夏黄河以南直到六盘山区实际上也处于元军的控制之下,不仅有元室宗王豫王阿剌忒纳失里据守西安州、海剌都,更有总制贺宗哲往来其间,隔断了明军关中与陇上的联系。一时间,西北形势似乎对元朝更加有利了。
面对突变的形势,明军的确措手不及,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对此,作战途中的徐达及时调整部署,实施了十分严密的反制措施。早在其于洪武二年四月进攻六盘山地区的时候,就“遣右丞薛显将精兵五千人袭豫王。豫王遁去,获其人口头目及车辆而还”。《明太祖实录》卷四一,洪武二年四月,第0824页。五月初“大将军徐达师还红城。右丞薛显自明[当作‘鸣’]沙州以所获王保保部将毛祥及知院尹译、李遵正、郭英,左丞董信、任弘等,并马二千余匹至达师”。《明太祖实录》卷四二,洪武二年五月,第0827页。可见,薛显至少两次脱离大部队,单独率军肃清六盘山以北,黄河以南的地区。
为了彻底消灭张良臣,徐达“乃先遣兵抄其出入之路,平章俞通源将精骑略其西,都督副使顾时略其北,参政傅友德略其东,都督佥事陈德略其南”《明太祖实录》卷四二,洪武二年五月,第0833页。,对庆阳进行了严密封锁,形成合围之势。经过苦战,明军才在当年八月攻破庆阳。随着庆阳战役的结束和贺宗哲渡河遁去,明军的控制区已经扩大到了兰州到鸣沙州的黄河沿岸地区,与元军隔河对峙。
此外,庆阳以北到察罕脑儿方向也有明军活动,洪武二年(1369)七月“癸卯,元合水守将参政盖城诣大将军徐达降,献马二十匹。成先守华池寨,达令成往招其部曲。又遣来降佥院王晋招谕木瓜堡、铁哥城诸寨,柔远镇故城杜头目、张彬招谕旧寨未附军民”《明太祖实录》卷四三,洪武二年七月,第0852页。八月“盐池馆逻骑获王保保麾下知院都事等送大将军营”《明太祖实录》卷四四,洪武二年八月,第0868页。在这两条短短的史料中出现了大量的地名,如合水、华池寨、木瓜堡、铁哥城寨、柔远镇故城、盐池馆,分别是今甘肃合水县老城镇、甘肃华池县东华池、甘肃环县兴隆山附近、甘肃华池县北铁角城、甘肃华池县城和约当今宁夏盐池县惠安堡北等地,将上述地名排列起来自然形成一条防线,而它的位置正是从西南侧接近了察罕脑儿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