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风很大，吹到人脸上，象小刀片似的，一下一下割划着皮肤。
这是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天。
我坐在韶蕴家的阳台上，望着窗外——有一片叶子，开始转黄了，开始只是一个小黄斑，很快就会整片都染黄、变枯、落下、融入尘泥……有一天我也会这样。
我觉得我的身体，有一部分也开始变黄、坏死，那就是我的心……也许，下一秒，我整个人就会粉碎掉……
韶蕴、苏怡都没上班。她们甚至连我的假也帮我请了……已经两天了，她们一直陪着我，一步也不敢离开。
是怕我想不开吧。怎么会呢？
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片空白，已经空白了两天了……总有朋友，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扶你一把，但也总有朋友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插你一刀。
翘楚，你是我永远的教训……
整整三天，我都没有说话。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泪一直望下滑，这该死的泪腺，一定已经坏掉这么多天了，完全不受我控制！
我只能沉默。
伤心到极至，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哭泣成了唯一的语言……眼泪如果能发出声音，那一定是心脏碎裂的声音。
可惜，它不能，它只能默默地流……
心痛如焚，那心痛全都转化成眼泪了吧，身体盛不下了，顾此溢出来、溢出来……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啊，幸亏流出来了，不然淤积在体内，一定会炸开的……韶蕴叹气……
苏怡也叹气……
她们守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歆蕤，周川阳这几天一直拼命打我和苏怡的手机。”韶蕴叹着气：“今天，我一开机10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是他的。”
“是啊……唉……我看他也是真着急啊！”苏怡吞吐了一下：“听声音，他快要疯掉了，我想也满不住他。你不回家，能到那里去呢？无非是我这里，韶蕴这里。迟早他回找到这里来的，所以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你告诉周川阳了？你还想他再来还歆蕤？”韶蕴一下提高了嗓门。
“我和周川阳谈过了，我觉得他是真爱歆蕤的，也许我们误会他了呢？”苏怡拼命解释。
我一震，他要来了吗？
眼泪流得更猛、更凶……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这样强烈的恨，证明我用了同样强烈的感情来爱他啊……我抬起头，望着阳台侧的镜子—骇了一大跳！这女人是我吗？
眼睛里哭出一层雾，眼眶上下都是阴暗的一抹红，细碎的血丝由皮肤中一丝一丝浮现出来，迂回缠绵，如魔鬼的涂鸦，混浊、惨淡、阴深、诡异、人不似人……门被人敲响，那敲门声每一下，都轻轻扣在我心上。
没扣一下，我的心就撕裂一次。
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
“他来了！”韶蕴，责怪地看了苏怡一眼，把门打开。
我惊地从阳台上跳起来，想望卧室里躲。
可是，一双手，一双温暖的、干燥的、宽大的手，一双曾经抚摩过我全身每寸皮肤的手抓住我。
那熟悉，熟稔的感觉从我的手心传到我的心脏。
我想用力挣脱这手的钳制，可是我裸露的冰凉的手却迟疑了，我的手出卖了我的心，我的手分明贪恋着温暖干燥的皮肤，舍不得甩开，就象我千百次摆脱不了周的诱惑……不！他是最好的魔术师，他迷惑了我，用虚假的根本不存在的爱情迷惑了我，欺骗了我……不，我不能再被他的障眼法所蒙蔽……
不！我摔头，用力想挣开他的手。
我抬起眼睛，望着周！
天，他的样子，比我好不到那里去！
凌乱的头发、满脸的胡子、眼角深深的皱纹、布满血丝的眼睛……陌生地，让我不敢相信。
这是我的周吗？是我温文、儒雅、整洁漂亮的周吗？
我呆住了——
我想挣脱他的手，可是，已经迟了，他抓住我，很用力、很用力，捏得我的手指节发白：“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你还能躲到那里去！”
我瞪着他，狠狠地、狠狠地瞪着他：“是啊，你看准了我，知道我那里也去不了，所以来找我回去帮你生孩子，帮你巩固你完美的家庭？”
“歆蕤！你怎么那么傻，别人随便说两句话，你就相信，这半年来，我怎么对你，还比不过别人挑拨离间的几句话吗？”周心疼地看着我：“别折磨自己，别折磨我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这个骗子！”我歇斯底里地大吼，这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和他说话，费了我太多力气。我没站稳，晃了一下。
“你看你，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孩子！”周有些愤怒。
“孩子！别跟我提孩子！如果我没有孩子，你还会说爱我吗？还会和我结婚吗？”我讥讽地斜眼看着周。
“会！会！就算你永远不能生孩子，我还是会爱你！会和你结婚！”周也对我大声吼，一点也不顾及旁边站着苏怡和韶蕴。
“怎么？今天换了台词？”我冷冷牵着嘴角笑。
“歆蕤！”苏怡冲过来拉住我：“你别火、别动怒、别激动，冷静下来，好好听周川阳解释！”
我摔开苏怡的手：“你帮他？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们一个个都站在他那边？他卖了我，你帮他数钱？”
“歆蕤，你别狗咬吕洞宾！”苏怡火了：“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怎么一点也分不清楚！”
韶蕴赶紧走过来，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她轻轻拍我的背：“我们就听他说，看他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见韶蕴站在我这一边，我就静默不出声了，我也觉得刚才说苏怡说得太过火。
周走过来，蹲在我的脚下，望着我。
我故意仰着头，不看他。
他的声线极其柔和，低沉，似暗夜里一厥静远幽深的歌，配上他温柔的语调，仿佛把我催眠了一般，我瞬间就静下来，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连苏怡和韶蕴，都被这声音蛊惑，坐下来听他解释。
“是！一切都是雅芩安排好的，包括我第一次见面。其实，哪个时候，我很抵触她的计划，直到她给我看了你的照片。照片里，你浅浅的笑，好象有很多心事。当时我心里一动很想知道照片里这个女孩在想什么呢？所以，我接受了第一次见面，哪天你戴着眼镜，素面朝天，一身的书卷味，象个未出校门的学生。坐在那群俗气的人当中，你那么沉静、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漫不经心，一下就吸引了我。后来，你约了我，尽管我知道，是翘楚她们从中做了手脚，但是，你热情得象团火，奋不顾身地向我扑过来，灼得我心都疼了。然后，我不由自主，顺从了她们的计划。我想，不管怎样，让我重新再爱一次，哪怕短短几天也好。你没发觉吗？一开始，我都很顾及在人前和你亲密接触，我怕太多人知道，对你影响不好。可是后来，当哪天我在重庆看见你的时候，你淤青肿胀的脸，你屈辱受伤的表情令我心疼不已，我当时就后悔了……我打了王远志，不是演戏，是真想揍他。其实，我最想打的人是自己！哪天你睡着了，看着你无辜纯洁的脸，我当时就暗自下决心，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明白了，我和雅芩早就没有爱情了，她要的生活方式和我完全不同，她要事业，要热闹的生活。我只想要个平凡安宁的家，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还在骗我……”我故意不去领会他话语里的感情，那些感情统统都可以是装出来的。
周没有理我，继续说“后来，你怀孕了，我高兴极了。我本以为今生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我想通了。如果一切按照雅芩的计划，到时候受伤的会是四个人，你、我、雅芩还有最最无辜的孩子……我决定把伤害减到最小，所以我决意要和雅芩离婚……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但是雅芩还年轻，她有事业，还有很多愿意来爱她、欣赏她的男人……我不能强求他过我想过的生活，我也不自愿意委屈自己过她想过的生活了。可是，雅芩非常激动，她死也不和我离婚，她哭、她闹、她求我……我知道她的性格，我怕她玉石俱焚，所以我不敢让你接近翘楚，怕她伤害到你。后来，我查到雅芩工作上出了点纰漏，我承认自己很卑鄙，我用这个来威胁她，让她离婚。为了事业，她退让了，她表示愿意离婚。可是没想到，退让是假的，她故意安排翘楚‘良心发现’到你面前来演这出戏，让你恨我，让你自动放弃和我在一起，让你一气之下不要孩子，她要我什么都得不到……”
我愣住了——抬起头看着周。
他的眼睛温和、沉静、有太多太过我读不懂的感情，我不由自主跌跌进他的眼波里……是吗？是翘楚来骗我的吗？
难道翘楚临走还要再欺骗我？
“周川阳？你怎么证明你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万一这又是你和你妻子串通来演的一场戏呢？”韶蕴尖刻地问。
“我为什么要骗她？”周震怒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歆蕤对你死心了，会把孩子拿掉，你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所做一切都白费了！这个时候，当然最重要是让歆蕤回心转意！一开始，你们没想到翘楚会在最后关头良心发现吧！当务之急就是让歆蕤以为你真爱他，你只有反咬一口，把一切推到你妻子和翘楚头上，只要歆蕤还信你，就不会打掉孩子，你们的计划就没失败！你还是可以等歆蕤肚子大得做不了手术，然后生下孩子抛弃她！而且，翘楚已经走了，她一走，就没有人能再破坏你们夫妻的计划了！”尽管苏怡猛拉韶蕴的衣袖，可是她还是非常尖锐地把问题摆到了桌面上！
我一下清醒过来，是啊……他可以一直骗我，那么这一刻，他仍然可以是在说谎……我望着周，想分辨他眼睛里的感情是真是假，想知道他说的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
可惜，我什么都分辨不出，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迷惑了…
要摇头——
“歆蕤，想想这么久以来，我怎么对你？难道你真认为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周低喊出声。
我望着周，突然平静下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其实我打定主意，就算你不离婚，我也会为你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你是真心爱我的……可是，我现在突然发现，原来从我认识你、到我爱上你、再到我怀孕，都只是一个局，你有太高明的棋术，我始终只是一个任你摆布的棋子……输也好，赢也好，都由不得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现在说的话……”
“歆蕤，我发誓，我真的很爱你，我没骗你，我真要和她离婚，你别上了别人的当……”
周急切地辩解。
“发誓？发誓能管用吗？誓言就是用来背叛的？难道你不明白吗？我已经上了你的当，不想再上当了……”我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眼睛空洞地看着地板，我不敢再看周的眼睛，我怕自己动摇，怕自己沦陷在他的眼波里。
“歆蕤——”周想拉我的手。
“我累了，想休息……”我缩回手。站起身离开，向卧室走去。
到了门口，我转回身子，故作麻木地看着周：“对不起，你现在住的是我的家，请你搬出去！”
然后，我走进卧室，将门用力关上！
只一瞬间！眼泪又滑下来——
天，我还爱他，爱得那么强烈……
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我竟然会心疼，甚至——甚至我会忍不住想吻他忧郁的唇角……我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哪怕明知道他骗我，哪怕明知道他只当我是个生育的工具……我背靠着门，蜷曲在地上，掩着脸，浑身颤抖。有没有更卑微的姿势？在他脚畔，我但觉自己可以更低贱……我疯狂地，用力抓扯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还要爱他？
为什么，我的情感与理智这么矛盾对立？
太痛苦，如同煎熬，我承受不住，挥手死命扇自己耳光……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整个脸疼得发烧发烫，如浇上最滚最沸腾的油……是否，肉体的疼痛能减轻心灵的折磨……
天啊——
我到底该相信谁？
谁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