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阳明天下:王阳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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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波折与求索颠簸于命运的旅途(2)

在虎跑寺中,有一位著名的高僧,相传已经闭关三年,一句话不曾讲过,对任何事物都不关注。别人认为这位高僧已经得道,可是王阳明却不这样认为,他想见一见这位高僧。进入寺院后,僧人们都劝他回去,称高僧已经很久不见客了。无奈,王阳明只好亮出自己六品官员的身份,这才得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高僧。

只见这位传说中的高僧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在蒲团上打坐,王阳明却径直上前,问道:“你这个和尚,每天都在口吧吧说些什么,眼睁睁看些什么?”没想到,从来不睁开眼睛的和尚竟然猛然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王阳明。

王阳明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离家几年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和尚竟然开口了,答道:“我是河南人,离家十多年了。”王阳明继续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和尚的情绪低落了,答道:“只有一位老母亲,却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王阳明问:“你想念她吗?”和尚答:“怎能不想?”王阳明一句话便点醒梦中人:“你既然不能不想念,虽然终日不言,心中却在默念着;虽然终日不看,心中却能看得到。”僧人双手合十,请王阳明给自己一个明示,王阳明继续说道:“想念父母,是人的天性。怎么可能断灭。你既然说自己不能不想念,就是真性发现。你既然心里想着母亲,却整日呆坐,只给自己增加烦恼。常言道,爹娘就是灵山佛,不敬爹娘敬何人?”

一段话说得和尚涕泪纵横,当天便连夜赶回家探望母亲去了。人世间的真情,哪是闭关就能避掉的?此事之后,王阳明想要做圣贤之人的念头更加坚定。朱熹曾经说过:“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至精,为读书之法。”王阳明更加看清,躲避无法改变现世状况,飘逸于尘世之外,无法实现一番丰功伟业。只有重新回归官场,才能实现自己的大志。

好在,即便是在山中清修,王阳明也从没有舍弃过学业,对佛学与道教的潜心研究,结合儒学的精髓,逐渐衍生出王阳明独有的思想。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逐渐对佛家和道家倡导的一些玄妙之处有了疑惑,成为圣贤是他的梦想,此时,他却看出,人不能为了成为圣贤而成为圣贤,圣贤是有使命的,天下苍生都要享受到圣贤的祈望。老子倡导“无为而不为”,可并非是什么都不做,心态自然,主动放弃改变不了的东西,这才是心学中权变的智慧的来源。王阳明的成圣之路又为他打开了一扇小门,他今后的人生道路更加清晰了。

回归儒学的大船

经历了世间的至苦,方能看破凡尘,才能以一颗淡然的心去理解过往的悲喜,以一颗豁达的心去面对人生。心如宁静的湖水,风过的涟漪,最终都会恢复平静。了然尘世的繁华,欣然接受缘来缘去,不因昨日的悲伤而忧愁,不因明日的未知而失意。

告别了山水洞天,王阳明重新回到凡尘。弘治十七年,在山东监察御史陆偁的举荐下,王阳明担任了山东乡试的主考官。每三年一度的乡试,总是会引起各地官员的极大重视,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只有通过乡试成为举人,才有第二年参加会试考状元的资格。

山东是孔子和孟子二位圣贤的故乡,自然是精英荟萃,人才辈出。在南方,王阳明的故乡江浙一带,是专出才子的地方,而在北方,山东则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文化的故乡。父亲王华从未在儿子的仕途之路上伸出过援手,可是他当时已经官居礼部侍郎,举荐王阳明担任山东乡试的主考官,也许更是一个讨好王华的举动。

不过,以王阳明多年来的名气和修为,也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就在王阳明考中进士的前一年,父亲王华主持北京的乡试,私下里曾经让王阳明参与了试卷的评判,王阳明对试卷的判断非常准确,让一向对他严格要求的父亲也非常满意。

没有人想到,王阳明第一次担任乡试主考官,便给考生们出了个极大的难题——《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考生们翻开试卷,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看到题目兴奋得不行,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人直接搁笔,当场交卷了。

这次乡试的题目是孔圣人的原话,大意是:做臣子的,应该为道义为君主服务,如果君主不讲道义,就不要愚忠,可以不干了。同样的话,出自孔圣人口中,便是至理名言,可出自君为臣纲的大明朝,简直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语。

大明朝从开国皇帝朱元璋开始,就将君主的权威视作头等大事。当看到孟子写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之类的言语时,瞬间大动肝火,甚至说出“如果孟子活在当下,我必当严惩”这样的话,还曾经一度将孟子逐出了太庙。可怜如今这些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活在当下,还要顶着大逆不道的罪名回答这样一份考卷,如若不答,可惜了自己三年寒窗苦读不说,下一次还不一定要等到何年何月;如果回答,则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好在,“弘治中兴”的宽容环境,给了王阳明一个展示才华与个性的环境。开明的孝宗皇帝,容许了这样的考题出现在自己当政的年代,王阳明的举荐人陆偁也不便多说什么,反而对王阳明的工作表示欣赏。父亲王华虽然生气,可是面对已过而立之年的儿子,又无法多加干预。

其实,王阳明当时出的考题不止这一个,《明朝礼乐之制》《老佛害道,源自圣学不明》《纲纪不振,源于名器泛滥》《用人太急,求效甚过》《土地分封》《以清兵戎》《抵御外夷》《平息公诉》等考题也曾在备选之列,从治理国家,到军事政治,针对的都是当时大明朝的实际问题。王阳明向来倡导学以致用,从这些考题中,也能看出他的经世之才。

连续九天的乡试结束,王阳明即将返京,回到兵部担任主事。临行之前,王阳明游历了孔庙和泰山,留下了著名的《登泰山五首》,其中第五首这样写道:

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

置我有无间,缓急非所赖。

孤坐万峰巅,嗒然遗下块。

已矣复何求?至精谅斯在。

淡然非虚杳,洒脱无芥蒂。

世人闻予言,不笑即吁怪。

吾亦不强语,惟复笑相待。

鲁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

在官场打拼多年,虽不愿被官场中污浊的浑水玷污,但王阳明也深谙为官之道,官场自有其游戏规则,想生存,便先要遵守规则。他回到了京城兵部武选清吏司任职,管理武将的选拔与升迁,虽然这正应了王阳明对兵法的爱好,但依然只是个闲职,在朝中既没有说话的分量,也没有组建自己势力的机会。苦闷的王阳明回归了对儒学的研究,并且开门收徒。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此举竟然成就了他一生的辉煌。

生命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当岁月的长河把人带往一个又一个驿站时,回眸的刹那,也许会发现,人生的成败,有时就在一念之间。世界之大,人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尘埃,坐看云聚云散,静静地享受平淡,在岁月的长河中恣意畅游,就会领略到人生的真谛。

弘治年间的大明朝,学者民间办学已经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像吴与弼、陈献章、章懋等人都在各自所在的地方成立学堂,不仅学生众多,而且轰动一时。但是在京城办学的,还只是极少数。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都将孩子送去国子监或者县学这样的地方,如果选择私人办学,一定要有非常高的知名度才行。

与“前七子”之首李梦阳相比,王阳明的知名度自然是不够的。无论是年龄还是阅历,他都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吸引到足够多的学生。当他办学的消息传开,一时之间,王阳明又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人非议,有人嘲笑,有人反感,也有少数人敬佩……不过,来报名的学生,依然只是寥寥数人。但王阳明从来就是一个执着的人,一旦决定一件事情,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而父亲的支持也是对他最好的鼓励,不管学生多少,学堂是一定要开办下去的。

天涯海角,人海翻腾,相逢莫过于相识,相识莫过于相知,相知莫过于知面,知面莫过于知己。许多人穷尽一生,朋友既广且远,唯有知己,既少而近。

王阳明是个交友甚广的人。他热爱游山玩水,走遍大好河山,在游山玩水中也结交了不少至交好友。他交朋友从不看身份贫富,只看是否交心。哪怕是村野农夫,也有可能与王阳明知交一生。知己也分多种,有的是能够相处融洽,谈得来;有的则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在当时的大明朝,为官之人大多表面仁义道德,实际却是真正的人渣败类。他们大多身居高位,却时刻都在祸国殃民。王阳明不可能与这样的人成为好友。在他的知己中,湛若水便是能与他心意相通的一个。湛若水是陈白沙的学生,而陈白沙,更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曾经跟随学者吴与弼学习,之后又在家中闭门读书;他曾经自己动手修建了一座春阳台,每天在里面思考问题,足不出户,一待就是许多年。在求学的最初,陈白沙也曾遵从程朱理学,每日格一物,结果一无所获,便逐渐转换了学习的方向,开始研习陆九渊倡导的“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的理论,最后得出了“道也者,自我得之”的感悟。

研究得久了,陈白沙在心学领域渐渐有了自己的造诣,甚至提出了“天地我立,万化我出”的心本论,以及“静中养出端倪”的功夫论。陈白沙对学问立场的转变,让人看到了一场信仰的崩塌,他欣赏陶渊明,向往他自由自在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喜欢用田园诗词表达自己对官场的反感,他的学生,也深受他思想的影响。

湛若水便是这样的一个学生,他尽得陈白沙的真传,还延伸出了自己的思想造诣。在他32岁时,便提出了著名的“随处体认天理”学说。他做学问从不是为了在科举中高中,只是因为母命难违,才进入国子监学习。

弘治十七年,湛若水参加会试,在试卷中,他将陈白沙的思想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当年的主考官见到试卷之后,直说这一定是陈白沙的学生,揭开姓名处的封签一看,果不其然。在这次会试中,湛若水高中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成为翰林院的一名官员,也正是因此,王阳明与湛若水才有了相识的机会。

情人之间存在一见钟情,知己之间则存在一见如故。第一次见面,两人便被彼此的才华所吸引,王阳明评价湛若水:“守仁立世三十年,未见此人。”而湛若水则评价王阳明:“若水观于四方,未见此人。”

志同道合的两个人,都认为朱子理学倡导的八股文,是明朝学术道路上的一道障碍,本就浅显的道理,偏要去分析得晦涩难懂,分析得越详细,学问就越零散,于是,他们想要重新开创一门全新的学问,一门属于自己的学问。孔子讲究“以文会友”,王阳明与湛若水既已明确了共同的目标,自然常来常往,白天共同教学,夜晚秉烛夜谈,探讨孔孟之道,研习佛家和道家的精益,沉醉于共同热爱的精神盛宴。就这样,一门伟大的学问在缓缓酝酿当中。王阳明曾经赋诗《赠阳伯》:

阳伯即伯阳,伯阳安何在?

大道即人心,万古未尝改。

长生在求仁,金丹非外待。

缪矣三十年,于今吾终悔!

本以为两人会共同成就一番事业,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这一切。虽然留下了遗憾,但两人莫逆之交的关系却从未改变。多年以后,当王阳明告别人世,湛若水还曾亲笔为这位心意相通的知己题下墓志铭。

帝王心机

老子曾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可是,真正能够做到自知者又有几人?汉高祖刘邦曾经将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夫运筹帷幄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这是帝王的心机,善于用人,便得到了天下。可纵观历史,并不是每一位皇帝都能将用人之道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弘治十八年,仅仅做了十八年皇帝的朱佑樘突然离开了人世,结束了他梦想中的弘治中兴。这位18岁登基的皇帝,驾崩时还正值壮年,也许是心力交瘁,让他过早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在他登基时,先皇宪宗朱见深为他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朝,为了填补父皇留下的一个个窟窿,朱佑樘日夜操劳,本应该属于皇帝的悠闲与舒适,他统统没有享受到。他太忙了,忙到连为自己多娶几个嫔妃的时间都没有。历史上的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而朱佑樘,却成了中国仅有的一个遵守一夫一妻制的皇帝,除了皇后张氏,陪伴在他旁边的女子便再无他人。

朱佑樘只有一位妻子,子嗣便自然不会多。皇后张氏只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次子朱厚伟出生不久便不幸夭折,因此,能够继承皇位的,便只剩下了长子朱厚照,也就是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出生的日子,正处于亥年、戌月、酉日、申时,从古人参考的黄历来看,这是一个高贵的日子,朱佑樘将朱厚照视若珍宝,仅仅出生五个月,这位嫡亲的皇长子便有了另外一个身份——皇太子。

也许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正值壮年的时候撒手人寰,朱佑樘并没有刻意去教导儿子将来怎样去做一个优秀的皇帝。也是因为他太忙了,整日忙于国事,所以把一切玩耍的时间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也许他不想让儿子像自己一样,拥有一个忙碌的童年,也正是如此,当朱佑樘驾崩时,朱厚照这个刚刚15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治理国家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