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帅克在俄国俘虏队里 (2)
军官把一个烟蒂扔到了他身后,马上就有个俘虏捡了起来抽,军官冲旁边站着的班长说,俄国也有德国移民,可他们也得打仗。
在前往普舍米斯尔途中,一个申诉的机会也没给帅克留下,以说明他是九十一团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直到普舍米斯尔他才找到机会申诉,那时已到黄昏,他们被赶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城堡里。在那儿还有个被当作炮兵队马厩的城堡。
虱子爬满了麦秸堆,它们爬在麦秆上,那简直不像虱子,倒像蚂蚁在搬运筑窝儿的材料。
俘虏们一人分给一点儿黑色的纯菊苣做的饮料;还给每个俘虏一块玉米渣做的面包。
接着沃尔夫少校接管了他们,他在这段时间是总管修复普舍米斯尔碉堡和附近建筑的所有俘虏的。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有一大群翻译在他身边当参谋。俘虏被按能力和接受的教育挑选做合适的不同工种的建筑工。
好几回当他通过翻译问俄国俘虏们:“会修铁路吗?”他们总是异口同声地答道:“我们啥也不会,我们是老实人,这玩意儿连听我们也没听过。”所以少校坚信俄国俘虏总爱装傻。
在少校和他的翻译人员面前,俄国俘虏们排好了队,沃尔夫用德语第一次问他们里面有没有会讲德语的人。
只见帅克果断地跨出一步,立正站在少校面前,行了个举手礼,报告他会说德国话。
沃尔夫少校马上喜形于色,连忙问帅克是不是个工程师。
帅克回答说:“报告,少校先生,我是九十一团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不是工程师。我们自己人把我俘虏了,事情是这样的,少校先生……”
“什么?”少校大嚷一声。
“报告,事情是这样的,少校先生……”
“你是捷克人,”接着沃尔夫少校又嚷道,“而你穿了一身俄军制服?”
“是,少校先生,正是这样。我从心里高兴啊,少校先生,你一下子就了解了我的处境。我们的人可能正在什么地方作战,而我只能在这儿虚度整个战争时期。请允许我向你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少校先生……”
“够了!”沃尔夫少校说,接着喊来两名士兵,命令他们马上把帅克带到禁闭室,他却和另一位军官在帅克后面慢慢地跟着,一边走还一边跟那位军官打着手势在说些什么,而且几乎每句话里都提到捷克走狗,那军官感觉出少校在为他机警地抓到一个叛逃犯而欣喜若狂。几个月以来,军队各层指挥官多次接到上司的密令,通报有捷克军人越境潜逃的叛变活动出现。而且又下了一道指令道,这些潜逃军人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誓言,投到俄军旗下,为敌效力,特别严重的是他们还充当敌人最得力的间谍。
现在奥地利内务部正着手侦察一个叛变分子组成的逃往俄国的战斗组织,该部还不大清楚国外的革命组织,直到八月,各营营长才收到从索卡尔——米利雅丁——布诺沃一线传来的关于前奥地利教授马萨利克逃到国外,从事宣传反奥活动的密令。一个师部的笨蛋还对该密令补充说明道:“一经抓获,立即押到师部。”
沃尔夫少校在此段时间内一点儿也没了解这些潜逃者能给奥地利带来什么害处,后来,在基辅和其他地方遇到他们时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他们都兴奋地答道:“我们背叛了皇上。”
原先他只是从密令中知道有潜逃的间谍分子,可如今,那个被押往禁闭室的潜逃犯却是他不费吹灰之力捉拿到手的。沃尔夫少校可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他想象着上面会对他的警惕、审慎和干练而赐给他奖赏,还会得到嘉奖状。
在到达禁闭室之前,沃尔夫上校自信他的“谁会讲德国话”的问题是有其用意的,因为他第一眼看到这些俘虏,就怀疑上他——帅克了。
那个和少校同行的军官点了点头,还说下一步有必要把此事通知驻防军司令部,并把叛徒解送到高一级的军事法庭去。因为光在禁闭室审问一下罪犯就绞死是行不通的,正如沃尔夫少校先生说的。他肯定要被绞死,但也要按照军事法庭的审讯条例,依照法律途径处理。况且在行刑之前的详细审讯有可能揭示出他与其他类似罪犯的联系,是否还会暴露出其他线索,又有谁会知道呢?
因为一直隐匿在内心深处的兽性的残忍的劲头突然发作,沃尔夫少校猛地被一种固执情绪所控制,他宣布,将此潜逃犯——间谍审讯后立即由他亲自对其行刑。他因为有后台,是可以这么干的,他干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在这儿就等于在前线。在临近战场的地方发现和抓到的间谍,可以在审讯后马上被毫不留情地绞死。再说大尉先生也明白,在战场上,大尉和大尉以上的每个指挥官都有绞死所有嫌疑犯的权力。
可是沃尔夫少校却有点儿闹不清楚,关于各级军官都有执行绞刑的全权这个问题。
离东加里西亚前线越近,掌握这种生杀大权的军官的级别就越低,以至这样的情况常常出现: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被一个巡逻队的班长命令处以绞刑,只因为他在一个被洗劫一空、荒凉无人的小破房里煮土豆皮吃而遭到怀疑。
大尉与少校之间的争论越来越激烈。
大尉生气地嚷道:“你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根据军事法庭的判决才能绞死他。”
“把他绞死根本不需要法庭的判决!”少校把嗓子都喊哑了。
这场有趣的对话从头到尾都被押着走在前面的帅克听到了,他只对押送他的人说:“反正都一样。我某次在利布尼一家酒馆跟别人争论着什么时候把总在舞会上耍流氓的帽贩子瓦夏克撵出去合适。在他一进店门时就撵呢,还是在他叫了啤酒,付过钱,喝完了再撵?或者在他第一轮舞跳完后再撵他出去呢?酒店老板主张等他玩到过半,钱花到差不多了,帐也结了之后再把他撵出去。可是您猜猜那小子怎么啦?他呀,根本就没来,你对这事有什么话说呢?”
两个迪洛尔士兵同声一词地回答说:“Nix bohmisch(德语:我们不懂捷克话)”
“Verstchen sie deutsch?”(德语:“你们懂德国话吗?”)帅克若无其事地问道。
“Jaioohl!(德语:懂!)”两个士兵回答说。帅克说:“那可不错,至少在自己人中间就不会丢失了。”
就这样友好地交谈着,他们一齐来到了禁闭室,当沃尔夫少校在这里继续跟大尉争论帅克的生死问题时,帅克却谦恭地坐在后面的长椅上。
终于,大尉说服了沃尔夫少校改变了他的观点,认为帅克必须在经过一段较长的审讯程序后,也就是美其名曰“法律程序”的程序后,才能被处以绞刑。
他们要是征求一下帅克本人的意见,那他准会回答他们:“少校先生,我真感到非常遗憾,大尉先生官衔没你高,可大尉先生在理。因为任何轻率鲁莽的行为都是有害的。有个在布拉格一个区级法院的法官疯了,好长时间都没人发现他疯了,直到有一次在处理一起损害个人尊严的侮辱案时大家才发现。有一个叫兹纳麦纳切克的,他儿子在宗教课上挨过副牧师霍尔基克的耳光,在街上兹纳麦纳切克和这个副牧师碰到时便破口大骂:‘你这阉牛,这黑妖怪,你这信教着迷的白痴,黑猪猡,这只教区的公山羊,你这个强奸耶稣学说的凶犯,你这个披着教袍的伪君子和骗子手!’那个精神病法官是个笃信宗教的人。
他的三个姐姐,在三个神父家里作厨娘,他给她们所有的孩子行过洗礼。听到这一阵骂,他气得突然失去理智。对着被告大声叫喊着:‘以皇上与国王陛下的名义我宣判你死刑。此判决不得上诉。霍拉切克先生,’他马上命令看守,‘把那位先生带下去,吊死在刑场上,然后到我这儿领啤酒去喝。’甭说,那个被告兹纳麦纳切克和看守都给弄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但法官跺着脚嚷道:‘你到底执不执行我的判决?’吓得看守拉着兹纳麦纳切克先生就往外跑。没有一个律师当时出来干预这件事或到救护站去找人。兹纳麦纳切克先生后来是怎么被处理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人们把法官塞进开往救护站的车上时,他还在嚷嚷道:‘绞索要是找不到,就用床单,花的钱在我们半年预算中开支!’”
俘虏队把帅克押送到了驻防军司令部,在一张由沃尔夫少校编写的供词上帅克签上了名字,承认自己是奥地利军队的士兵,在毫无压力的、有意识的情况下换上了俄国军服,在俄国人撤走后,于前线被我军野战宪兵队捕获。
帅克为人正派,而这又是不容否定的事实,所以不可能对此加以反对。在编写供词时,帅克试图对其当时的处境的情节作几句准确的补充说明时,沃尔夫少校大发雷霆地嚷道:“住嘴!我没问你这个,案情可是一清二楚的。”
帅克便又行着军礼喊道:“是,我住嘴,案情是一清二楚的。”
随后他被关在驻防军司令部的一个黑牢里。过去这个牢房是米仓,同时也是耗子的大公寓。地上到处都撒着大米,帅克的到来一点儿也没吓着耗子们,它们仍吃着粮食来回快活地窜着。帅克被逼得不得不找了块草垫子来。可在他的眼睛习惯了这昏黑的地牢时,他只见一群耗子正在往他的草垫子上搬家,不可置疑的是它们是想在这块腐烂的奥地利草垫子的光荣残骸上建立一个新寓。帅克就开始捶紧闭的牢门。来了一个班长,是个波兰人,帅克请求给他换个地方,否则,他有可能在躺在草垫子上时压死下面的耗子,那对国家来说是个损失,因为军粮库里的每件东西都属于国家财产。
那个波兰人听懂了其中的一部分话,说了几句“臭屎蛋”之类的话,关门时还用拳头吓唬帅克。他渐渐走远了,嘴里却还气呼呼地嘟哝着什么霍乱病,好像帅克有啥事惹他发火似的。
帅克安稳地睡了一夜,那窝耗子对他并没有多大野心,很明显,它们还有自己的夜间活动:到隔壁仓库去咬军衣和军帽。因为要在一年以后军需处才会想起这些物资,把那些不领津贴的军猫关到这儿来,所以耗子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啃着。这些军猫在军需处各文件表册中是被列为“K.u.Militarmagazinkatze(德语:军事仓库皇家军猫)”一栏里的。实际上,这种猫的军御缺席只不过是恢复了六六年战争后已经废除的旧制度而已。
在玛利亚?德莱齐亚战争时期,盗窃军服的罪责被军需处的老爷们推到了耗子身上,曾经把一些军猫放到军需仓库里。
可是皇家军猫常拒不履行自己的义务,以至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莱奥波尔特皇帝在位时,根据军事法庭的判决,把在波雷舍尔采的军需仓库里的六只派到此的军猫处以了绞刑。我想,那时候,与这个军需仓库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会地暗地里偷着笑的。
早上给帅克送咖啡时,一个戴着俄国帽子,穿着俄国大衣的人被塞进了这个黑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