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开步走 (5)
“这个娘儿们长得不赖,但也很可恶。她可以掌管整个邮局,可就是有一点,她以为所有的人都在打她的主意,想把她搞到手。所以每天工作之际,她总得跟公事房的人打听一下周围的情况。有一次一大清早她就上林子里去采蘑菇,她很清楚地注意到:她走过学校时,那儿的一个男老师已经起床,并且向她问好,还问她这么早要上哪儿去。她告诉他是去采蘑菇,男老师说过一会儿他也要去。她由此就一口咬定,那个男老师对她存有非分之想。后来,当她见到他真从林子里走出来时,就吓得跑掉了,然后她就给地区教委打报告说那个男老师想奸污她。他们审查了那个老师,学校检查官亲自参加了审讯,就是为了不使事情闹大。检查官让宪兵警官判断这老师是不是能干这种事,宪兵警官查了他的档案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一次这个老师曾被神父告发说他跟神父的侄女有染(实际上神父自己常跟侄女在一起鬼混);可是这个老师到县医院开了证明,说他六岁时曾从梯子上跌到了地上,因此得了阳萎,没有性交能力了。然后这个女混蛋四处散播谣言,说所有人都受了男老师的贿赂,根本不负责任,她自己也受到了法医的检查,结果是,她虽然愚蠢至极,可她还是什么都干得了。”
卢卡什上尉忍不住喊了起来:“我的天,帅克,要不是我怕倒了吃晚饭的胃口,真想对你说句顶顶难听的话。”
帅克接着说:“上尉先生,我给你讲的是一个愚蠢的故事,这点儿我是跟你打过招呼的。”
卢卡什上尉挥了一下手说:“我已经听够你那些机灵的故事了。”
“上尉先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机灵的,”帅克很有说服力地说,“总得有一些蠢人的,如果每个人都那么机灵,那么世界上的智慧就会多得每到第二个人就又是一个大蠢才了。比如说,上尉先生,如果人人都了解自然规律,并且可以算出天体之间的距离,那么他只会给周围的人或事添麻烦。就如恰佩克先生那样,他常常到‘杯杯满’酒吧去喝酒,半夜里,他总是走出酒吧,站在街上观察星斗,然后再走回酒吧,一个一个地对人们说:‘木星在今天特别亮,你这个土包子,知道你头顶上是什么星吗?离我们远极了,贱家伙,要是把你用大炮轰出去,你这个炮弹得在太空飞上几百万年。’而他自己恰好就是这么一个下贱的家伙。总是以一般电车的速度跑到酒店外边,这个速度大约是每小时十公里。上尉先生,要不我再举一个蚂蚁的事例……”
卢卡什上尉在卧床上欠起身子。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祈祷似地说:“帅克,我真是奇怪自己怎么会找你来聊天。时间这么长了,我对你是十分了解的呀!”
帅克同意地点了一下头说:“这只是个习惯问题,上尉先生,就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时间很久,相互了解,还一起闯荡江湖。我得报告你,这是命中注定的,上尉先生,皇上干的每件事都是好事。他把我们安排到了一起,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是想多为你效劳,上尉先生,你肚子饿了吗?”
重新又躺下的卢卡什上尉说:“这场难受谈话的最好结局就是帅克的最后一个问题。”他让帅克去打听一下晚饭的情况,如果帅克离开他出去的话,他会很好受的,因为他从帅克那儿听来的这些该死的故事比整个从萨诺克出发的行军还要让他累。他想睡一会儿,可是又睡不着。
“上尉先生,这是因为臭虫太多了,有一种老说法:神父爱长臭虫。神父家里的臭虫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在上斯托杜尔卡教区里,扎马斯迪尔牧师还写了一本论臭虫的书。他在布道时,那些臭虫就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帅克,我刚才怎么说的?你到底是去不去厨房?”
帅克走了,巴伦也跟在帅克后面像影子般走了出去……
那该死的牛肉直到第二天清早该从利斯科维茨开往斯塔拉索尔——桑博尔一线时还是没有煮烂,伙房带着它,准备在路上继续煮,煮熟之后在休息时把它吃掉。
他们还给士兵们煮了黑咖啡。
杜布中尉在双轮救护车上躺下了,因为他从昨天起就感到非常难受。可是他的勤务兵是最倒霉的,他得在车旁跑个不停;而且杜布中尉还不停地骂他,说他没有伺候他,以后要跟他算帐,勤务兵不停地给他送水来喝,等他一喝下去却又吐了出来。
“笑谁呢?啊?”他在双轮车上叫道,“你别想耍我,我得好好教训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
卢卡什上尉骑在马上,帅克跟在旁边,还起劲儿地往前走着,像急着要大干一场的样子。他依旧海阔天空地说了起来:
“你注意到了吗,上尉先生?我们有的人还没背到三十公斤就忍受不了啦,真像苍蝇一样。你得学已故的上尉布哈内克生前说我们那样教训这些人。布哈内克上尉是因为陪嫁钱而自己走上绝路的。他把从丈母娘那儿得来的一笔陪嫁钱花在了妓女身上,从第二个未来丈母娘那儿拿的陪嫁钱输在了打扑克上,这次比较节省,因为是慢慢打输的。没隔多久,他又去打第三个未来丈母娘的主意了,他用这笔钱买了一匹阿拉伯杂交公马……”
卢卡什上尉从马上跳下来,厉声说:“帅克,你要是再说第四次的陪嫁钱,从这山坡上被推下去就是你的下场。”
然后他又重新上了马,帅克又接着很一本正经地说:“报告,上尉先生,因为他在得到第三次的陪嫁钱后就自杀了,所以没法谈第四次的陪嫁钱了。”
“终于完了。”上尉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帅克接着说:“你可别忘了说说那些人,布哈内克上尉经常给我们作报告,在我看来,士兵们一前进,就得像他一样,他总能把士兵都掌握住。他经常让我们集合到一起休息,就像母鸡围着抱鸡蛋一样,然后他就对我们进行讲解:‘你们是饭桶,根本不明白应该珍惜地球上的行军,因为你们都是一些没文化的土匪,一看你们就让人想吐,一个在咱们地球上重六十公斤的人到太阳上就会有一千七百公斤重,如果让你们到太阳上去行军,你们就没法活了,更别提什么行军!你们的军用背包差不多有两百八十多公斤重,几乎有三公担;那杆枪就会有一百五十公斤,那时候你们就得累得跟条被追赶的狗一样,耷拉着舌头,哼哼唧唧地走路了。
’我们中间有个倒霉鬼,是教员出身,他竟敢要求对这一点发表意见:‘上尉先生,我想说几句,体重为六十公斤的人到月球上只有十三公斤,咱们的军用背包在那儿只有四公斤,那咱们行军起来就会轻快许多。’——‘这怎么行?’布哈内克上尉说,‘混蛋,你想挨耳光了,是不是?那好呀,我给你一个地球上的耳光,如果给你一个月球上的耳光,那你就会飘到阿尔卑斯山去,碰得粉身碎骨,因为你太轻了;我要是给你一个太阳上的重耳光,你的头就会直奔非洲,而那套军服也会变成稀粥。’所以上尉给了他一个地球上的耳光。这个倒霉鬼哭了起来,可是我们还是接着行军。在整个行军过程中,他一直在哭,而且嘴里还叨咕着什么人的尊严问题,说上尉对他像对待牲口一样,后来他被送到警卫室关了两个礼拜,还被罚了六个礼拜的苦力;可是没等苦役服完,他就得了疝气病,可是人们认为他是装病,于是逼他在兵营里翻单杠,他受不了,最后死在了陆军医院。”
“帅克,这件事真奇特呀,”卢卡什上尉说,“我就说嘛,你总能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使军官们心情愉悦。”
“上尉先生,这我可不敢当,”帅克诚恳地回答说,“我只想给你讲讲过去军队里的人是怎么样自我晦气的,他总想在士兵眼里拿月球问题来贬低上尉先生,以此显示自己过于上尉先生的高明之处。在他挨了地球耳光后,大家都觉得很轻松,而且还觉得上尉先生的这一招让人很开心,这叫做‘摆脱困难’,一个人如果识相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啦,上尉先生,耶诺姆先生早些年在布拉格的卡尔麦利迪修道院对门开了个卖兔子和别的禽鸟的店铺。这位耶诺姆先生和装订工比莱克的女儿相恋。可是比莱克先生不同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在店里公开宣布,如果耶诺姆先生来向他女儿求婚,他就把他推下台阶,让他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可是耶诺姆先生不管这些,依旧去找比莱克先生,比莱克先生正像解剖青蛙一样用一把大刀在切书边。他就用这把大刀迎接耶诺姆先生,问他有何贵干,可是可爱的耶诺姆先生放了一个震得墙上的挂钟也停了摆的响屁。
比莱克先生哈哈大笑着把手伸给他不停地说:‘请进,耶诺姆先生,请坐,你是想上厕所了吧?其实我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以前我是把你赶出去过;可是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很讨人爱的人,是个奇特的人。我是个装订工,读过很多小说,可是哪本书里也没有写过女婿这样进行自我介绍的。’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他非常高兴地说,他觉得他们很有前缘,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他递给他雪茄,又吩咐人去买腊肠,啤酒,过后把老婆叫来,把耶诺姆放屁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她啐了一口就走开了,然后他又把女儿叫出来对她说,这位先生是怎样地向她求婚的。女儿立即哭了起来,说她根本不认得他,也不愿意见到他,如此这般,他们两人只好在吃喝之后,分手了事,后来这一带地区都管耶诺姆叫屁王,只因为他还在比莱克先生常去的那家酒吧出了不少洋相,而且到处都传说他如何想扭转局势。上尉先生,人类的生活是如此的复杂,以致一个人的生命都狗屁不如了。
战前,我们那个‘杯杯满’酒家经常有个叫胡比契卡的警长光顾,还有一位报社编辑,这位编辑专门搜集一些断腿,车祸,自杀的事件。他是个乐天派,呆在警察局值班室的时间比坐在编辑部的时间要多得多,有一次,他灌醉了警长,然后把双方的衣服换了,于是,警长穿上了平民的服装,而他的制服却被编辑先生穿上了,编辑先生把枪的号码一遮,就去布拉格巡逻了。在以前的瓦茨拉夫监狱所在地的后面的列塞街上,在寂静的黑夜里,他碰着一位老先生;这人头戴大礼帽,身穿皮大衣,挽着一位同样穿着皮大衣的太太的手,两人同行,急急忙忙往家走,一句话也不说,他走上前去,冲着老先生嚷道:‘不许喊,否则我就把你们带走!’上尉先生,你想想看,他们得吓成个什么样子。他们跟他不停地解释说,这是个误会,他们刚从总督的酒会上回来,而且被马车送到民族剧院那里,现在是同夫人出来换换新鲜空气,他们住在摩拉尼街,离这儿并不远。他是总督府的高级文官,而这位太太就是他的夫人。‘别胡说了,’编辑接着对他们嚷道,‘你应该感到羞愧!你的行动像个小孩子,怎么会是总督府的高级文官,我都看见了,你总是手杖敲着碰到的每一家店铺的门板,而且你的夫人还在帮你的忙。’
“‘你看得见啦,警官,我根本没有什么手杖呀,这恐怕是走在我们前面的别的人干的吧!’
‘你现在当然没有手杖了,’编辑说,‘因为你用它抽打一位手里拿着烤土豆和粟子上酒吧去的老太婆时,将它打断了。而且那个老太婆被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这位总督府的高级文官说了一些难听的气话,就被穿着警服的编辑抓了起来,交给了在萨尔莫瓦街上巡逻的警察队伍,吩咐他们把这两个人带到警察所去;还说他自己要去圣英德希赫街上的警察所,到维诺堡去办理一件公诉案。还给这两个人订了一个夜间斗殴,扰乱治安,辱骂警察的罪名,还说他一小时后就从圣英德希赫警察所回来,到萨尔莫瓦警察所来。
“巡逻队把两人带走了,为了等这位警长他俩一直坐到了天明,而这一位却绕个圈去了‘杯杯满’酒家把胡比契卡警长叫醒并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卢卡什上尉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了,他催着马,加鞭,骑得远远的。
过不了一会儿,杜布中尉就从双轮救护车里钻出脑袋,来一套警言妙句地杂烩,只不过只有帅克一人会认真地听,而且认真地去执行。
他们一行人马来到指定地点休息之后便改了路线,因为桑博尔驻地已经有两个波兹南团的人了,再驻下去一个连,肯定会令人窒息的。
卢卡什上尉派帅克去费尔施泰因找宿营地并且叮嘱他小心点儿,万一出了乱子拿他脑袋开枪。
帅克走了很长一段路,在遇到十字路口时他会继续他的风格只往右拐,当他口渴至极,终于找到一个小池塘时,忽地从池塘里蹦出一个俄国俘虏,他一见到帅克,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身子,就消失在树林中。
帅克想如果穿上那俄国衣服定会很有精神,于是他在那池塘周围走了好几圈儿,因为那水面确实映出了他的模样,他很是得意。直到来了匈牙利巡逻兵,他们不顾帅克抗议,很自然地把帅克当作俄国俘虏被派去修铁路了。
等到帅克脑袋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被关在一间小学的教室里了,帅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
九十一团十一先遣连传令兵,在执行任务时,被误当作俄国俘虏,故关押在此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