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9年5月22日于伦敦
亲爱的儿子:
我在上一封信中,向你推荐了一条为人处世的艺术,那就是在别人的背后当众赞誉他们。这里所说的当众,就是要当着与其说为你好,倒不如说是为自己好的那些人的面,去赞誉别人,听到你这话的那些人会把你的原话说给你赞誉的对象听,甚至在向你赞誉的对象转述你的话时,还可能再加进一些赞誉之词。这是一种最能够让你取悦于人的方式,常常可以为你带来很好的收效。
这门为人处世的艺术还有许许多多,它们在人际交往中必不可少,谁最早实践它们,谁就能够取悦最多的人,谁就能够最快地出人头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最容易由于认为它们一无是处而漠然置之,或者由于觉得它们惹人讨厌而将其拒绝。但随后我们学到的知识与积累起来的人生经验将提醒我们,这门艺术相当重要。但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再去掌握并应用这门艺术都为时已晚。这门艺术的精髓,在于克制自己的脾气,让自己的头脑极其冷静,让自己满脸流露出真诚。如果我们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让狂热或不良情绪左右自己的言谈、行为,甚至面部表情,那么我们将要承受不可估量的损失。不发脾气、头脑冷静、面露真诚的人无论是在伟大的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事情上,都具备了让我们仰慕的无限优势。
如果一个人做不到上述几点,在听到别人谈一些让自己深感不快的事情时,自己的表情会立刻发生变化,对方很容易看到自己满脸的怒气;或者他在听到别人谈一些让自己深有同感的事情时,自己顿时欣喜若狂,满脸得意,那么我们可以说,他完全没有掌握这门艺术。如果你存在这类缺陷,那么别人可能会故意挑衅你或取悦你,从而捕捉到你轻易流露出来的言语或面部表情,并根据它们来破解你内心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你本应该埋藏心底,不告诉任何一个人。由此可见,一个人如果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毫无遮掩地立刻表现出来,那么别人可以轻易读透他的内心世界。
你或许会说,这种冷静必定是生来就有的,因而它并不取决于人的意志。我知道人的有些本性与生俱来,它的某些力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能力,但我也认为,人们时常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明明由于自己不努力而导致能力低下,却偏偏要不公平地指责自己的天赋。如果人们能够用心思考,不断努力,人的自身能力会得到很大提高。一个人的确可以养成一种让自己的理智左右自己内心倾向的习惯,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人却习惯于让自己的内心倾向左右自己的理智。如果你发觉自己受制于突然发作的激情或疯狂,那么你应该在自己内心去解决它,至少当你感觉到自身内出现这种情绪时,不要把它表露在自己的言谈中。同时,你还要确保你的面部表情不因内心的喜怒哀乐而变化。你可以借助不断的努力,从而让自己早日养成一种无论碰到何种情形都不露声色的习惯。
在与人谈判的时候,我最希望自己碰到的谈判对手情绪容易激动,内心的喜怒哀乐皆表现在脸上。我通过非常艺术地挑衅对方,从而让他毫无警惕地把内心的感受反映在面部表情上。
接下来,我通过向对方暗示几件自己感到怀疑的事情,并借助观察对方脸上表情的不断变化,从而十分可靠地发现实情。从中你可以看出,察言观色在谈判的过程中非常有用。在赌博的时候,即便参赌的各方都不做任何手脚,进行公平赌博,一个不能控制自己脾气和面部表情的人,很容易输给那些能够控制自己脾气和面部表情的人们。你在做生意的时候,很容易碰上喜欢玩弄伎俩的诈骗者,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看透你的内心,那样你将落到任其宰割的境地。我现在建议你日后学会掩饰自己,你可能会对此表示反对。我自己确实早已学会掩饰自己,而且我要为自我掩饰正名。离开了掩饰,没有哪笔生意可以谈好。真正虚假的、低下的,甚至可称得上犯法的,是伪装,是冒充。贝昆爵士把这种狡猾诡诈称为欺诈的智慧或不诚恳的智慧,其实正人君子们绝对不会采用这种伎俩,只有那些不具备真正智慧的人才会采用它们。这位了不起的人物还称,掩饰就是在特定的局势下,藏好我们自己手中的牌,同时设法猜测到对方手中的牌。
因此,你一定要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脾气与面部表情,至少应当做到无论自己内心感受如何,都不会在脾气上或面部表情上出现可让别人观察到的变化。这可能做起来比较困难,但它绝非不可能做到。一方面,一个有理智的人从来不会去尝试那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另一方面,他也从不会知难而退,无所作为。相反,他会加倍努力,锲而不舍,最终获得成功。无论什么时候,当你觉得自己追求的远大目标完全有可能实现时,无论在实现它的过程中碰到多么大的困难,你都不要气馁,不要退缩。但愿困难只会激发你更旺盛的斗志,而不会吓得你放弃自己追求的远大目标。如果这条路走不通,那么你就积极尝试另外一条。只要你积极进取,坚忍不拔,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你。如果你知道了自己的弱点,并有针对性地加以弥补,同时采取正确的方法,那么你渐渐就会锻炼得无论内心感受如何,都平静处事,不露声色。
你锻炼这种技能的时间,也要非常明智地去选择。每个人都可能有精力不集中,甚至心不在焉的时候,但它持续的时间长度远非一整天。如果当一个人三心二意的时候,或当一个人心中充满悲伤、愤怒或其他让人不愉快的强烈情绪时,你就不要通过与他打交道来锻炼自己的技能。你若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可就非常不合适了。
为了看透他人的内心世界,你首先要研究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因为人与人从总体上来讲都是十分相像的。尽管这个人的这种情绪在他内心占据了支配地位,那个人的那种情绪在他内心占据了支配地位,但他们的情绪作用的方式大体相同。他们内心的想法无论让你产生共鸣还是让你深恶痛绝,无论取悦你还是冒犯你,同样将会让别人产生共鸣。同样道理,你自己的内心想法,也会对他人产生一样的效果。集中全部精力,来观察你自己思维的运作,你情绪的本质,以及决定你意愿的各种动机。这样一来,你在很大程度上就可以了解所有人内心思维的大体情况。比如,当另外一个人让你觉得在知识、才能、地位或财富方面,他都是高人一等,而你则低他一头时,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并为此感到苦恼吗?如果你确实在知识、才能、地位或财富方面强于别人,但你又想赢得别人的善意、好言、关心、尊重或友谊的话,那么你肯定会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感觉你高人一等。如果不为人喜地暗讽、狡诈地笑或不住地反驳,让你非常恼怒,那么你愿意在本希望吸引和取悦他人的地方使用它们吗?你肯定不愿意。我希望你无论身处何地,都要努力去吸引并取悦他人。据我所知,时常说些无礼之言的人,会伤害许多人的感情,从而给自己处处树敌。当别人对你出言不逊的时候(有些时候你确实会碰到这种情形),你认真考虑一下它让你感到多么的不安、愤怒、怨恨。当你深切意识到它所带来的恶劣后果时,你就会极力避免对他人出言不逊。在我看来,由于嘲笑朋友而最终失去朋友的人,是个十足的傻子;而如果一个人由于无礼之言冒犯了中立者,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敌人,那么这个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傻子。当你碰到他人无端地嘲笑你的时候,你要抑制住内心的愤怒,表现出一副非常大度、对它满不在乎的样子。如果对方是当众嘲笑你,并且他的话引起哄堂大笑,这个时候你不可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就加入到众人的行列,一笑了之,你也可以用诙谐幽默之语把这个令你难堪的场面应付过去。但不管怎样,你绝对不能反唇相讥,以牙还牙,那样只能表明你内心受到很大伤害,或者对方的话刚好说到了你的痛处。如果对方对你说的话过于严重,的的确确损害了你的声誉,或者玷污了你的品格,那你当然可以义正辞严地指出他的错误所在。我希望你永远别碰到这样的事情。
我内心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再加上对你的诸多忧虑,使得我把这封信写得比较长。说句自我恭维的话,我后半生的阅历,可能会对你人生的开端比较有用,而且如果它不能为你带来很大收益的话,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忠告你了。我甚至时常向你重复同样的道理,我这样做只是想让它能够给你幼稚而轻率的头脑烙下深深的印记。即便我花些时间,只要能够劝说你更好地利用好自己的时间,那么我就认为我花的那些时间派上了很好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