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的人似乎不太想放过他,并肩而坐,长臂搭在哥们的肩膀上:“那你这是承认,还是否认?最近都说紫叶楠在电视台频频示爱,你们仨的绯闻我是没少听说。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慕清司突然合上杂志,抬眼睨他:“你都身不由己了,还有那个精力去管别人的事?辛晴这次发了很大火,别说我没提醒你,再闹下去,你迟早出事。”
“啧,好好的干吗提那个女人,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姐?什么事都得管,烦人。”修长的双腿交叠,带着些不羁与随性,这样的优质男人,往往在外头红颜颇多。凌宸与慕清司不同,他是社交场上的能手,各种行业领域都涉猎一些,也是女人争相讨好的类型。
只不过那样崇尚自由的男人,自然不会有固定的恋人,他即便花心,却不纵情,也不过分贪恋。反倒是身边那一堆狂蜂浪蝶对他纠缠不休,这次也正因为红粉知己杀上门来,将辛晴误以为他的新欢,才掀起各种“腥风血雨”。也不想想今天正是辛晴生日,她不发火才怪呢。
才一转眼,凌大少爷就和另一位红颜打起了电话。通话结束时,也收到了来自慕导的鄙视。
“也该收敛收敛了吧。”总觉得辛晴平时对他教训得太轻了,“你这德行,换了哪个女人当你女朋友都受不了。”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女朋友。”凌宸痞痞一笑,摆摆手道,“省事。”
也就是只享受被爱,却不想付出?真不愧是渣男代表。慕清司耸耸肩,转身回到房里。客厅顿时悄无声息,犹在讪笑的凌宸,笑容渐渐消失。
其实慕清司并不知道,他女朋友的位置,从头到尾都只留给一个人。
慕清司打开抽屉,取出其中一只精致的方形小盒。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指甲大小的樱蛤贝壳,浅淡的粉色,像一瓣樱花。
这份沉寂了十五年的信物,他终于和所送之人再遇了。他久久无法平复的心,如激流撞击着磐石,所有心情即将浮出水面,却不想慕老太的突然昏倒,打消了他豁出一切的勇气。
“没事,就是旧病复发了,歇几天就好。”她拍拍孙子手背,笑着宽慰他别担心。
慕清司为她调整了垫背的枕头后,这才默默坐下。
“要不我找个看护来照顾你?公司和电视台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不用不用,这天天被看护小姐盯着多拘束呀。家里又不是没有人看着,我没事啦。”慕老太摆手拒绝,连忙转移话题,“听宸宸说,你和筱雨进展得不错。”
她老人家对于一开始相中的姑娘还是相当满意的,事实也证明了就算她不强迫孙子和对方在一起,这缘分也注定是情牵一线。
“没什么,也就那样。”他无视老人家的八卦眼神,敷衍而过。
“你是不是还在怪奶奶?”
慕清司抬头,正好撞入了慕老太满是愧疚的眸色里。
“我把你从渔港带走的那天,我就一直很后悔。你好不容易才碰到愿意敞开心扉的朋友……”慕老太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
当时,尚年幼的慕清司遭逢人生剧变,生母携其两兄妹了断余生,他却最终活了下来。那天以后,他得了自闭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开口说话。
慕老太后来将他带往C市生活,虽然他已经完全克服了自闭症,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封闭。她知道慕清司这些年一直都活得很压抑,就像笼中鸟,她曾好几次下定决心放他自由,可又终究因为自私舍不得他离开,将他绑在了自己身边。
“可是我不后悔,倒不如说我很感激您。”慕清司伸手回握住她的手,“虽然我不是您的亲生孙子,可你却给了我最好的一切,包括我一直渴望的亲情。”
“小司……”慕老太不禁哽咽起来,点了点头,“你千万不要恨你的妈妈,她也是身不由己,才会一时想不开。”
他摇了摇头,从前不懂,或许会恨母亲,恨她为什么宁愿丢下他,都不愿为他努力活下去。可他释怀了,或许当时母亲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所以才想以此逃避。她并没有错,因为独自活着,确实太孤单了。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慕清司,不,应该说在成为“慕清司”以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小镇男孩。本过着幸福生活的四口之家,因为父亲的小工厂负债倒闭,一家被逼上绝路。那场大火将一切烧成灰烬,只有他与母亲幸存下来,而年幼的妹妹与父亲却葬身火海。
他原以为劫后重生,见到母亲本该是激动的,却没想到母亲在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年他十岁,却仿佛刹那间长大,而他那句“妈妈,我好想你”却生生咽下肚子。直到他听说母亲当晚在医院的洗手间割腕自杀,他便从此再也无法开口告诉那个女人,他有多想念她。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说不了话。孤儿院的生活既单调又乏味,他本以为会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可命运却让他邂逅了程小雨。
溜出孤儿院的他在渔港附近看到落单的女孩,她提着很大一桶蛤蜊,跟在大人后头。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在海滩再次碰到挖蛤蜊的她时,两人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
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片壮阔的海面以及她的笑靥,那是他迄今见过最美的风景。她手把手教他挖蛤蜊,用小铲子挖着浅海的淤泥,那一天他不记得陪她挖了多少盆蛤蜊,只记得当时两人都弄得一身脏污,直至夕阳西下。
临别时,女孩惊喜地大叫起来,因为她无意中挖到了这带不常见的樱蛤,指甲片的大小,却如获至宝。
“送你啦,就当谢谢你今天帮我挖蛤蜊。”
彼此陷入了极长的沉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嚅动了唇瓣,大喊道:“我……我下、下次还……能来吗?”刚开口,他讶异于自己竟能说话了,然而长久的寡言少语,导致他说话无法利索起来。
余晖映着她娇小的身影,她站在海岸线的另一端,笑着挥别:“可以啊。对了,我叫程小雨,你呢?”
“我、我叫……”
彼时,身后却有人叫住他,是随着孤儿院老师而来的慕老太。据说,她是院长之前提及过要领养他的老太太。当他再度回头,程小雨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直至后来他离开孤儿院,他都等不到她的再度回眸。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慕清司才恍然回神。
“奶奶,我今天听说程老师过世了。”
他的恩师程冉,亦师亦母,是最初带他入行的人。虽然只有短短五年,却给过他无尽的关怀。当时程冉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配音演员,为了几餐温饱,经常辗转各大电视台跑通告。她便是在慕氏电视台与慕清司认识的,后来她还教了他许多入门知识,却没想到慕清司自幼天资聪颖,十岁就成了配音界的童星。
之后的某一天,程冉忽然人间蒸发,当时还因为她的缺席,她所担任的角色临时更换了配音演员。有人说她隐退了,也有人说她跳槽了,总之众说纷纭。慕清司的追问,只换来众人的敷衍了事,久而久之,便再也没人提及过她。就连他以为事实的真相是如此,直到慕老太将一切告诉了他……
“你还记得你十五岁在录影楼摔下来吗?当时护着你滚下楼梯的是程老师。那时候你总追问程老师去了哪儿,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她一直都在住院。”
这又是慕清司所不知道的事实,他震惊地瞪大了眼:“可你们不是说她后来接到新通告去了别的电视台吗?”
想起一直器重的人才,慕老太又是一阵老泪纵横:“她当时脑部受到严重的撞击,被诊断脑死亡。”
这仿佛一道惊天响雷,直直地劈向了慕清司。他倏忽站了起来,椅子因他的激动而翻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问:“脑死亡?是因为我吗?”
“小司,你冷静点儿。奶奶说这事,并不是为了让你内疚。当时你还小,我担心你接受不了事实,才一直隐瞒至今。你现在长大了,我觉得也该是时候让你知道全部事情。一切都是意外,责任不在你……”
“怎么可能不在我!”他吼断慕老太的话,脸上染满阴霾,想起这些年被蒙在鼓里的自己,又是一阵愤怒。
事实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承受,心中的钝痛愈加强烈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程老师就不会过世。”
慕老太爬下床,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到他身边,将他拥入怀里,像小时候安抚他一般,轻拍着他的后背:“听奶奶说,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为此感到良心不安,那份罪也算上奶奶一份吧。如今老天爷给了我们赎罪的机会,我们要好好待程老师的女儿。”
他抬眸看去,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绝望。
傅筱雨,程冉的女儿。
他们此生注定三度错过,因为他没有资格去爱她。
而不爱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