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昨日以前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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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淡去的记忆将由谁保管 都不大乐观(1)

1.

如果说李无双是划过我生命的流星,那江楠和李舒杰就是我生命中闪闪发光的两个神经病。我最好的朋友江楠最爱做的事就是减肥,每次都饿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跪在我面前,却还是义正词严地拒绝我好心好意递上来的食物。她的名言是:“扶我到床上!睡着了就不饿了。”床简直是比我跟她还要好的家伙。

经过大学几年的休整,她打扮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也漂亮可爱了许多,只可惜她是喝水都会发胖的神奇生物,只是我一直不忍心打击她。

现在面对毕业论文和导师,我终于体会到了江楠的心情。学了四年的计算机,找工作时却拒绝了一切关于软件公司的Offer,实在无颜再见导师。那个更年期即将到来的女人三番五次地叫我去谈话,每次的内容都是一样,希望我去她介绍的软件公司工作。其实我也能猜到,她能从中得到些什么。她也不过看中了我一个女孩子在编程方面的才能。她不断地用年薪××万“激励”我,想让我做只顺从的绵羊。但我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和爱的人一起看爱琴海看极光啊。才不是对着电脑敲那些代码。

好吧我承认,虽然我并不热爱计算机,但还是能让自己的成绩保持在全系第一。江楠对我这类学霸鄙视至极。

“学霸已经是让我最无语的种类了,你现在还要去做传说中的程序员?”江楠一脸嫌弃,“你看我,一个小小的动漫编辑,活得多自在。你当然要和我一样了。”

为了躲避毕业论文,我穿过大半座城市回到家倒头就睡。果然,睡着了就不用愁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天昏地暗。我听到急促的门铃声,全身却动不了。

门铃声变成敲门声,敲门声变成砸门声,还伴随着江楠那个女魔头在门外嘶喊的声音:“米乐你又鬼压床了吗!”

这一声嘶喊把我吓了一跳,赶紧起来开门,只见江楠恶狠狠地站在门口。

江楠说“又”不是没有道理的。记得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和江楠在她家玩了个通宵,早上才觉得困。我一直死沉沉地睡到了晚上十点,吓得江楠全家以为我猝死了。但我像没事人一样坐起来,完全没有在意几乎要把脸贴在我脸上的江楠一家人,我离开前说:“不用担心,鬼压床了。”江楠差点儿把我揍出屎。

我问江楠来干吗,也很奇怪,这是少有的我打开门她不是跪在地上快要饿死的样子。

“你爸妈呢?”她先东张西望,“好想吃你妈做的八宝饭。”

我回答:“我爸妈可是有正经工作的人哟。您老人家来有何贵干?”

江楠摇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绝对猜不到我刚才遇到了谁!”

我才懒得猜。被导师折磨得筋疲力竭的我已经对任何需要动脑的问题没有兴趣了。

江楠见我没什么兴趣,用夸张的演技配上马景涛式的咆哮用力摇我:“学霸你怎么了?学霸你别死啊!”

我摆摆手,证明我还活着。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地说:“我刚路过你家邮箱的时候顺手翻了一下。”

这么快就换话题!邮箱已经八百年没收到过信了,里面还有院子里的小孩扔的香蕉皮——我小时候对别人家的信箱也这么干过。

“其实最近几年,只要我来你们家,就会看看邮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朝我扬了扬。没想到我身边居然潜伏了个偷窥狂。

“我是不是该报警啊?”我把信封抢过来,上面只写着收件人,并没有寄件人。字迹也不是我熟悉的人。

“是不是你写的耍我玩?”我问江楠。

江楠差点儿又准备摁着我揍:“有这个必要吗?咱俩就隔了两条街!”

也是,邮戳什么的都很齐全,这货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写信太没必要了。

但是信封上明明写着“米乐收”没错啊,地址也清清楚楚。江楠直接拿过信封打开。

“万一是恐吓信怎么办,或者里面装着一根有病毒的针?或者一袋白粉?”

她才没我这么心思缜密居安思危,她白了我一眼,已经抽出信纸开始看了。不出两秒她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赶紧抢过来,那张旧旧的信纸上,只写了短短两行字:

给十年后的江楠、米乐和李舒杰:

收到信的这一天,李舒杰要和沈婉琳结婚。

2.

我盯着信纸看了许久,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我亲笔写的。

十年前的夏天,是我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年龄。

我在一中初一(18)班全新的教室里,周围都是全新的面孔。小学在班里曾经属于“四朵金花”,因为当时韩剧《看了又看》风靡一时,几百集的长剧看得我昏天黑地,我们的组合也起了类似韩国的名字——金珠、银珠、铜珠、铁珠。不幸的我和江楠是月份小的两个,分到了“铜珠”和“铁珠”的名号,后来全班都“铁珠铁珠”地叫我了。“四朵金花”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续前缘,尽管我不喜欢“铁珠”这个名字,但没有其他三朵金花的陪伴,我显得有些怯懦。

同桌是一个瘦瘦的男生,脸色有些苍白。

“你不觉得那时候你像营养不良吗?我还想过从家里给你带些蔬菜的冲动!”熟识了之后我对李舒杰这样说。

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例行公事一般自我介绍“我叫米乐,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李舒杰,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例行公事之后,我们一整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那时候,“男女授受不亲”真的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桌子中间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谁都不去触碰。只是看着不远处已经跟自己的同桌打打闹闹的某个小女生,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李舒杰,他正襟危坐,假装很正经。

孤独失落地坐了一天后,前面的女生突然转过来说:“你是米乐吧,我叫江楠。你没有刘海,我看你的第一眼还以为你是个男的呢!”

这么直接?这样的开场白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茬,还没反应过来,江楠已经站起来了:“先不说了啊我要被尿憋坏了。”说完这句话人已经飘到几米之外了。

才认识几分钟,我就已经想把这个奇怪的姑娘剁了。

第二天中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我一个人坐在树荫下面,看着一堆人一哄而上抢为数不多的乒乓球拍和篮球。

江楠本来也在那一堆人里面,但跑得太慢,空手而归。她环视四周,看见了我,朝我跑过来。

那时候大家的发型都差不多,还不知道刘海为何物。我看着飞奔过来的江楠的大额头,也有些像男的,凭什么光说我像男的?过来!说清楚!

她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奸笑着凑到我耳边说:“米乐,咱俩一起去探险吧。”她哈出的空气吹到我的耳朵上,痒痒的、热热的。

我茫然地看着她:“去哪里探险?”

她又凑到我耳边说:“你想不想看男厕所什么样?”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我竟然点了点头。

江楠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其实用不着那么小心,根本没人注意我们。周围的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老师也在远处和男生打篮球。江楠拉着我朝一栋教学楼跑去。

每层楼都有厕所,但江楠觉得一楼太过于显眼,就上了二楼。厕所在楼梯旁边,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空荡荡的,厕所里面应该也没有人。

江楠在我前面,我们像电视剧里跟踪别人的特务一样贴着墙,一点一点朝我们要探险的目的地——男厕所前进。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不会有人注意到。但我不好意思打断江楠演技大爆发的时刻。

但我还是有点儿害怕,难道她是来男厕一日游的?还要拍照留念什么的吗?我说:“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在门口看看算了,被发现了可不好。”

“被发现了又怎样,就说没看清走错了嘛。开学才几天,咱们总要时间熟悉熟悉环境吧!”

“好吧。”我只好跟在她身后。

江楠猫着腰在门口小声喊了句:“有人吗?”半天没有人回应,她便放心地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进去还不忘回头朝我一招手,“快进来呀!”

我往里挪了几步,就站在洗手池旁边不敢再往里走了。江楠却一点儿也不急,还说:“还真跟女厕所不一样哎。”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快走吧,你真以为来这里旅游啊?”

“好吧,走吧,这里真够味儿的。”

江楠半个身子已经探进去了,突然我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你俩鬼鬼祟祟地在男厕所门口干吗?”

江楠吓个半死,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大得十几米外都听得到。我没敢回头,心都不敢跳了,不会被老师抓到了吧?

“李舒杰你要死啊!”江楠突然大叫。

我这才发现是李舒杰站在我们身后。

那时候的李舒杰和我一般高,我注视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要和我死磕吗?我眼神里又多了一丝挑衅,李舒杰不奉陪了,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是来上个厕所,这么看着我干吗啊同桌?”

江楠冲上前一步说:“那你不准告诉老师!”

“那你领我去女厕所逛逛。”李舒杰坏坏地笑了。

就这样,我们三个成了狐朋狗友。

有一天放学,李舒杰神秘地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一路逼问,他都没有透露一句话,只是不停地说:“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直到李舒杰带我们上了离学校不远的某个商场的电梯。电梯门一打开,正对着网吧的大门,他先走出电梯,示意我们跟着他。

网吧的对面有一家小小的店面,门口竖了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着“时光慢递”。

进了那家小店,李舒杰坐上吧台,先给我们每人点了一杯奶茶。我和江楠也各坐一把吧椅,吧椅太高,我们几乎是爬上去的。

吧台里面有很多格子,格子里放着一沓一沓的信封,每个格子外面也都有牌子标注着时间。

江楠问:“这是干吗的?寄信吗?”

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岁出头,他说:“慢递就是走得慢的信件,你写一封信,我替你保管,想什么时候让谁收到,我都可以做到。”

江楠说:“我想十年以后收到,你寄得到吗?”

“当然可以。”老板笑了笑。

江楠听了回头对李舒杰说:“你给沈婉琳寄一封情书,十年以后她才收到。”

李舒杰一下子像被人戳破了什么秘密一样,急忙解释:“我才不给她寄呢!”

争论了半天,江楠提议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但每封信要二十块钱,我们看着已经喝了一半的奶茶,悔恨不已,但口袋里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老板提议说,我们三个可以合写一封,寄给十年后的我们。

十年后我们还在一座城市吗?

李舒杰说:“不在一座城市,你也要传真一份给我。”

江楠说:“土包子,那时候肯定没人用传真机了,米乐直接用意念就可以给我发了,科技发展很快的。”

一致通过。

十年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李舒杰说:“就算绝交了也要给我发过来,说不定我就跟你们和好了!”

江楠一拳头打过去:“你乌鸦嘴啊!现在就绝交怎么样?”

我和江楠一致通过。

十年后我们在做什么呢?

我说:“十年以后肯定在上大学啊。不过我肯定已经环游世界写了好几本游记了。”

江楠说:“我要当大导演,去领奥斯卡小金人,可以让你们摸一下。”

李舒杰说:“我要去当美国大兵,开坦克。”

江楠喊叫着说你这个卖国贼!李舒杰为自己辩解:“去了一定是为国争光啊。其实我也挺想去NBA打篮球的。反正还是在美国。”

江楠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干脆现在就移民去吧!”

我们争论了半天也没争论出个确定答案。

确实,人生没有确定答案。尽管花掉二十块钱最后只写了短短一句话,看似只是跟未来开了个玩笑。

3.

“李舒杰这家伙最近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是逃逸了?今天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啊。”江楠看着信纸说。

我回答:“可能是太忙了吧。”

江楠才不信我这不负责任的回答:“嘁。考研都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可忙的?肯定是谈恋爱去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跟谁?”

“沈婉琳吧。”

十年过去,江楠没有领小金人,李舒杰也没有当上美国大兵,而我,一本游记也没有写出来。

“约他出来!我要问问他跟沈婉琳还有联系没!”江楠一脸求八卦的表情。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接起,似乎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江楠立刻变得正经起来。

挂了电话,她沮丧地说:“是我们主编。让我现在把我在实习期间盯的那几个漫评写手的资料和作品送过去。”

她哼哼唧唧恋恋不舍地离开。在我要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转回来用身体抵住门,说:“你先和他联系,我送完东西马上过来!老地方!记得给他看信!”

发短信给李舒杰:干吗呢?

回信:看球赛。

再发:快出来,老地方。

回信:求我啊。

又是这一套,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屡试不爽。我把手机随手扔在床上,换衣服准备出门。

没想到出门太仓促,只记得拿了公交卡和那封信,却一分钱也没带。我搜遍身上所有口袋,没有任何收获。我凄凉地站在公交车上,旁边一个热心的老奶奶还关切地问:“闺女,丢钱了吗?”

没关系,李舒杰肯定带了。我信心满满。

所谓老地方,就是高中那条路上一家叫“一夏”的冰激凌店。我们几乎贡献了那家店所有的收入——这是江楠自己认为的。从高中开始,我们几乎每周都要在那里小聚——尽管我们每天都见面,老板还曾试探性地问过我们是否属于某个神秘组织。老板很文艺,每张桌子上都放有便笺,可以贴在店里的任何地方。但我们三个毫无疑问破坏了所有的文艺气质,江楠连某月某日李舒杰内裤边的松紧带坏掉这种事情都要写上去。我们曾经还把照片贴在这里,照片本来贴在教室后面的板报上,因为我们三个离镜头最近,所以成了画面里最显眼的三个大头。江楠偷偷撕了下来,一直保存到初中毕业。

老板很有义气地把店一直开了下去,我们也很有义气地总是来店里捧场,这些写着往事的便笺也很有义气地留在了这里。

我到了老地方,发现李舒杰已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朝我招手。我快步走进去,正准备开口,却被他抢了先:“我只带了十块钱……”再看脚上,这货居然是穿着拖鞋出来的。

没办法,我们点了两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救星江楠赶到时,我们已经续杯四次了。

其实这样窘迫的情景不是第一次了。高中是全封闭的寄宿学校,所有人必须住校。我和江楠住隔壁。记得高一快放暑假的时候,因为下个学年学校要重新分配宿舍,所有人的行李都必须带回家。我和江楠积极响应,在放假前两个礼拜就把铺盖卷扛回了家,硬生生睡了两个礼拜的光床板。不光这样,到了放假前一天,我们翻遍全身也凑不出一顿饭钱,又硬生生坐在餐厅喝了十碗免费汤,接受了所有来往人的注目礼。

那时候竟然真的连一分多余的钱也没有——就像现在。

我说给李舒杰听,他说:“当时我也看到你们俩了,还有人在拍照。”

我说:“什么?你看到了竟然不来救济我们!”

他说:“我也拍了不少照片,还打印出来了,改天拿给你看看。”

“你……”

他还说,高中我们多恨学校的规定啊,尤其是穿校服的规定。你们俩那时候都是短发,穿着宽松的校服,袖口总是黑黑的。但是说真心话真是好看啊。

他眼中充满了许多光彩,这货,第一次说我俩好看。

4.

就在我和李舒杰托着腮帮子怀念以前的美好时光时,江楠像龙卷风一样飞了进来。她端起我面前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又端起李舒杰的一饮而尽,然后豪放地擦了擦嘴说:“信呢?信呢?”问完之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俩就喝这个啊?”

李舒杰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什么信?”

我竟然把正经事给忘记了!跟他在这里坐了四十分钟,我竟然没有想起我是来给他看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