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格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1933-2004),出生于纽约,毕业于芝加哥大学。美国著名的女权主义者,有重要影响的小说家、评论家。1993年当选为美国文学艺术学院院士,2004年因乳腺癌在纽约病逝,享年71岁。著有小说《恩人》、《棺材》等;理论著作有《反对阐释》、《激进意志的风格》、《论摄影》、《疾病的隐喻》等。由于其敏锐的批判意识与思想成就,桑塔格和西蒙·波伏娃、汉娜·阿伦特被并称为西方当代最重要的女知识分子,得享“美国公众的良心”之誉。桑塔格自称是一个好战的唯美主义者,她以这种精神姿态广泛地论及文学、戏剧、电影等众多领域,尤其是对20世纪初到中叶间的西方大众文化进行了深刻而独特的解读,提出了“反对阐释”与“新感受力”等激进的著名命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形式主义美学风格,“为后现代做出迄今最为强劲的辩护”。
一、反对阐释
“反对阐释”是桑塔格最有影响的理论主张。表面看来,这一主张十分激进决绝,但其中包含着她对艺术的真诚思考。桑塔格认为,自古希腊开始的艺术模仿现实的理论影响深远,限定了西方对艺术的全部意识和思考,而它带来的最大后果就是艺术的形式被从内容中分离开来,内容被作为艺术的本质,形式被当作附属。这种后果在当代仍然影响着批评家们的活动,使他们认为一定存在着艺术作品的内容这种东西,而且艺术作品就是其内容,他们通常的表述模式是:“X说的是……”,“X想说的是……”,或“X说过……”等等。与之相关,批评阐释的工作也就变成了转换的工作:X其实是意味着A,Y其实是B,或Z其实是C。桑塔格将批评阐释中的内容说看成“一种妨碍,一种累赘,是一种精致的或不那么精致的庸论”。
从这个角度出发,桑塔格提出了“反对阐释”的口号。但是,必须明确的是她并非反对阐释本身,正如她自己曾特别强调的:“我并没有说艺术作品不可言说,不能被描述或诠释”,“问题是怎样来描述或诠释”。桑塔格举例说,将卡夫卡的作品解读为影射现代官僚体制的社会寓言、对父亲恐惧的心理寓言或宗教寓言,将贝克特的作品解读为现代人对意义或上帝的疏离的寓言等,即属此类。在她看来,这样的批评家都是“吸血鬼般的阐释者”,她要反对的就是这种阐释。
桑塔格指出,这种寻找“内容”的阐释虽然有一定的效果,却同时也会引发艺术对阐释的逃避。而这种逃避是完全可能的,可以通过“创作一些其外表如此统一和明晰、其来势如此快疾、其所指如此直截了当以致只能是……其自身的艺术作品”。
由此,桑塔格认为,为了抵制艺术中的内容的诱惑,阐释需要更多地关注艺术中的形式,并构建了一套阐释学的形式主义话语。她认为最好的批评就是把对内容的关注转化为对形式的关注,对形式的广泛而透彻的描述将消除对内容过度强调而引起的阐释的自大,罗兰·巴特的《论拉辛》和瓦尔特·本雅明的《故事讲述者:论尼古拉列斯科夫之作品》这两个批评文本就是杰出典范。桑塔格指出,这种对艺术作品外表进行的精确、犀利、细致描述的批评阐释同样有价值,因为它们揭示了艺术的感性表面,显示了“它如何是这样,甚至是它本来就是这样,而不是显示它意味着什么”。
桑塔格在20世纪60年代反对对艺术作品进行政治、道德、心理等层面的阐释,并否定这些因素在作品中的必然性与真理性,因此她提倡批评应当关注艺术作品的形式要素。但是她所谓的这个“形式”与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视艺术为单纯方法技巧的形式观点有别,因为在她看来,艺术家风格的技艺不是寻找技巧,而是回避技巧,艺术作品中最有力的因素常常是沉默。
二、新感受力
与注重形式批评相关,桑塔格并不认为艺术作品只是某些思想或道德情感的表达,相反,应被看作对情感的命名,“被命名为情感、渴望、抱负的东西,实际是被艺术发明出来的”。
桑塔格认为这种新感受力植根于人类的体验,尤其是在历史上不断出现的新体验,其中就包括对那种因艺术品的大规模再生产而成为可能的艺术的泛文化观点的体验。在这种泛文化观点看来,科学文化与文学-艺术文化、艺术与非艺术、高级文化与低级文化之间的界限都受到挑战而趋于融合,“艺术家不得不成为自觉的美学家:不断地对他们自己所使用的手段、材料和方法提出质疑”,“对取自‘非艺术’领域——例如从工业技术,从商业的运作程序和意象,从纯粹私人的、主观的幻想和梦——的新材料和新方法的占用和利用,似乎经常成了众多艺术家的首要的工作”。这就导致了能培养新感受力的当代艺术典范不再是文学作品,尤其不是小说,而是那种非文学的文化,是那些内容少得多、道德评判方式冷静得多的艺术,包括绘画、雕刻、建筑、社会规划、电影制作、电视技术、音乐、电子工程、舞蹈等,这些艺术理所当然地大量吸收科学和技术的因素——在桑塔格看来这才是培养和形成新感受力的核心所在。新感受力把艺术理解为对生活的一种拓展,而且它使高级文化与低级文化之间的区分越来越没有意义。
桑塔格认为艺术的目的就是提供快感,尽管由于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形式花样繁多而且日新月异,感受力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赶得上这些提供快感的形式,但是新感受力总是要求艺术具有更少的内容,更多关注形式和风格的快感,少一些势利和道学气。这种要求在现实中的表现就是众多的年轻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更喜欢流行艺术,但桑塔格特别强调,这种喜爱之情作为新感受力并不是追求浅薄或是虚无主义,这种喜爱之情“并不是一种新的平庸作风(如人们常常指责的那样),或某一类型的反智主义,或对文化的某种放弃行为,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
根据以上论述,桑塔格认为新感受力是多元包容的,它的贪婪的兴趣来得很快而且非常活跃,既有严肃性和历史意识,又富有机智和怀旧意味。对于具有这种特征的新感受力来说,“一部机器的美、解决一个数学难题的美、雅思贝·约翰斯的某幅画作的美、让吕克·戈达尔的某部影片的美以及披头士的个性和音乐的美,全都可以同等接纳”。
《反对阐释》书影
桑塔格在发表提倡新感受力的《一种文化与新感受力》一文之前,已在《关于“坎普”的札记》一文中探讨了作为一种感受力的“坎普”问题,而“坎普”正可以作为她的“新感受力”的一种具体表征。首先,作为感受力,坎普是一种生动的感受力,但它不是自然形态的感受力,而是对非自然之物的热爱,对技巧、夸张、奇异的热爱;因此它倡导游戏精神,习惯于将严肃的东西转化为琐碎的东西,是道德的溶解剂。坎普也特别欣赏粗俗的艺术风格,并不厌恶那些艺术复制品,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它“纯粹是审美的”,“在审美层面上体验世界”。其次,桑塔格也将坎普作为一种艺术类型来论述,在她看来,坎普主要是注重表面装饰性的艺术,它常常牺牲艺术的内容以便突出艺术的材料、感性表面和风格,以激起和形成新感受力。
马尔库塞也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的“新感性”的口号,他的“新感性”固然也追求在艺术形式中的感性的解放,但由于他的思想资源主要来自德国的席勒、黑格尔与马克思,因此他的“新感性”较之于桑塔格的新感受力还多了一层更深刻的社会理想,那就是要通过艺术与审美途径培养新感性,以此来调和人与自然、人与理性世界之间的关系,从而培养新的社会历史主体,希望最终改变世界,所以他的新感性实质上是一种“实践感性”。而桑塔格的新感受力则更多带有英美分析哲学和唯美主义的思想色彩,体现在艺术作品方面止于形式,体现在主体方面止于审美快感。
本章关键词
元叙事(metanarrative):利奥塔对后现代的核心定义就是对元叙事的怀疑,而元叙事又被他称为宏大叙事,是指具有合法化功能的叙事。利奥塔认为典型的元叙事有两种:一是关于人类解放的法国启蒙叙事,二是关于总体精神的德国思辨叙事。
崇高(sublime):西方美学的重要范畴,朗吉努斯最早论述它,用来指思想情感与修辞风格方面的慷慨、严正、高雅等特点。伯克最早将之与优美相提并论,认为它产生于自我保全的冲动,康德进一步深化了这个范畴,认为它是生命的想象力在受到施暴之后又很快地强烈迸发而引发的间接的愉快感,分为数学的崇高与力学的崇高两种。利奥塔在康德的基础上将崇高运用到艺术领域,视之为对不可表现之物的瞬间呈现,通过对“此处-此时”的揭示而揭示出人的存在,具有不可交流性。
不确定的内在性(indetermanence):哈桑自造的一个词,由“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和“内在性”(immanence)二词拼合而成,“不确定性”是含混、间歇性、多元论、反叛性以及畸形变形等概念所形成的综合所指,“内在性”是指人具有用符号进行归纳总结的思维能力,它能逐渐介入自然,使之变成人自身所处的环境。
沉寂的文学(literature of silence):哈桑早期的文学批评概念,用以概括西方自萨德到贝克特的先锋文学现象。它具有拒绝理性、颠倒生命、否定自我、反形式、反语言、反意义等特征,是哈桑后现代主义理论研究的重要起点。
坎普(camp):原意包含有时髦、时尚之意,桑塔格从主客体两方面赋予它新的含义。主体方面指一种新的感受力,如对游戏、技巧、夸张、玩笑、粗俗之物的喜爱;客体方面指大众流行文化中的一种艺术风格,重装饰性的形式而不追求内容与思想。
思考题
1.利奥塔是如何论述“后现代主义”精神的?
2.怎样理解利奥塔关于“崇高”的文艺思想?
3.举例说明哈桑的“沉寂的文学”思想。
4.如何理解哈桑的批评多元论?
5.怎样理解桑塔格的“反对阐释”的含义?
6.辨析桑塔格“新感受力”与马尔库塞“新感性”的异同。
7.怎样看待先锋派、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三者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