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没有说,那些错过就只是错过,当我再去翻阅的时候,那些已经斑驳的回忆,便不再是回忆了。
我躲在垃圾桶里,那是我经常清理的美丽垃圾桶,并不脏,反而有一些淡淡的青草香味,我从垃圾桶的桶盖透过缝隙看到阿佑的身影,她追到这里的时候就失去了我的踪影,然后她停下来,像是猎犬不停追寻我的气息。
大概十分钟之后,亚军过来了,他的样子很兴奋,阿佑看到他,微微惊讶,亚军淡淡一笑说:“阿佑,很久不见,我很想你。”
谁也没想到他的开场白如此雷人,阿佑眼睛一闭就是天黑,我也忍不住笑出声,然后阿佑的声音冷冷传来,连我都感觉到一丝寒冷:“是不是上次没被打够?”
亚军缩缩脖子,却又大义凛然地说:“能被你修理,是我的福气,阿佑,做我的女人吧!”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铁骨铮铮般让人难以置信,阿佑终于正视他,淡淡说道:“不想死,就马上滚。”
这话刚说完的时候,四夕已经出现在了拐角,他的样子像是唐老鸭跑步一样。
亚军没有理会她,只是微微摇头,说:“你答不答应不关我的事,但是哥们喜不喜欢你,也不关你的事。”
阿佑有些无语,她将拳头捏得嘎嘎作响,亚军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甚至伸长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阿佑终究败了,在亚军的无耻面前,她无能为力了。
四夕忍不住走出来,走到阿佑身边,轻说道:“没找到?”
阿佑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他还是那么能跑,可是他真的那么不想见我们吗?”
我的鼻子一酸,想要流泪。
当青春的颜色染成了苍白,又变得猩红之后,有些故事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但是回忆却停在一个旮旯里,等着人们去翻阅。
四夕看着阿佑,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亚军同样露出了这种表情,但是两个人的表现大不一样,四夕说:“我们先回吧,春歌是运动健将,你哪能跑得过他?”
阿佑看看垃圾桶的方向,我感觉她好像知道我在这里,她说:“我感觉他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他连我都不见?”
亚军听出一些门道,插嘴道:“你们要找春歌,为什么不问问我?”
阿佑和四夕转过头,同时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亚军走过来,看着阿佑,眼神坚定却流露一丝淫荡:“我当然知道。”
阿佑突然拉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告诉我,他在哪里,告诉我。”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像是一朵绽放的雪花,我很想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勇气只能憋在心里,没有释放。
“他和我一起住,我带你去吧!”
我走在环形公路的左侧,手里的工具被我丢在那个我藏身的垃圾桶里了,我相信我会随时找回来,至于现在,我想一个人绕着弯曲的马路一直走下去,最好没有尽头,我可以累得筋疲力尽,可以疲倦到爬不起来,可以不用去想莫北,可以不用想阿佑的眼睛里那种浓烈的哀伤,可以……
我的衣服在夕阳下褪了色,“新余环卫”的字样在别人的眼睛里愈加模糊,或者我也是模糊的,在莫北消失之后的日子里,我就没有清醒过,如同生活在迷雾中。
只有我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我已经变得不再真实。
那种不真实,就好像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一样。
那种不真实,好像只是存在那么一瞬,却又好像沉淀了几千几万年。
那种不真实,像是永恒的、怅惘的、捅往心脏的狠狠一刀。
于是,我不敢再见阿佑。
阿佑在我的房子里左右寻觅,我的蛛丝马迹都在这里呈现,四夕和亚军坐在我的客厅,像是两个不懂阴阳只懂勾魂的黑白无常。没有谁知道我在哪里,就好像没有谁知道莫北在哪里。
四夕看看在房间里乱窜的阿佑,对着亚军说道:“我说,你当真确定这是春歌的地方?”
亚军点点头:“这两天我都在这里睡觉来的,要不是因为我的女人,我会出卖朋友?”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一种嫌疑,恰好这个嫌疑被四夕果断地分析出来:“难道说,你知道我们在找春歌,而他也知道,可是他躲着我们,还叫你别说,是吗?”
亚军知道露馅,但是看着阿佑站在门边双手抱胸的样子,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东西都在这里吗?”阿佑问道。
亚军站起来,摆摆手,说:“我也是新客,对这里和你们一样,也不是很熟悉,他的东西我从来不动,除了那几本小说。”
阿佑看向桌子上陈列的书籍,那些字体像是刺眼的光幕,一下就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拿起那本安妮宝贝,喃喃说:“他还是没有忘记的。”
四夕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知道春歌坚持的是什么,那个时候要不是因为莫北的消失,现在的他,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四夕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种莫名的东西闪动,须臾就不见了。
“不要提莫北了。”阿佑叹口气,“你知道就算放弃全部,他也不会放弃莫北的。”
“唉。”阿佑对着亚军喊了一声,到现在为止,她竟然不确定这个人的名字。
好像是为了配合阿佑的不确定,亚军很哀伤也很愤怒地说道:“妞,我不叫‘唉’,我叫亚军,你记住,我叫亚军。”
阿佑哦了一声,说:“那个……”
“我说了我叫亚军。”
“好吧,亚军!”阿佑终于缓过气来,“我想问你一个事,你知道,他现在在干吗?”
亚军笑了笑,说:“你说春歌啊,他现在是新余的环卫工人呀!”
“什么?”两个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让亚军吓了一大跳。
四夕抓狂地挠着头发,还跺着脚,边蹦边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一个红遍大江南北的作家,怎么会去做了环卫工人?”
阿佑没有说话了,她只是站在原地,感觉那一刻,天旋地转。
那是你心底深处最痛的伤吗?
那是你花一辈子也无法治愈的伤口吗?
那是你一生一世念念不忘却又痛不欲生的苦楚吗?
那是你在这灯红酒绿的大时代里依旧浮浮沉沉,只为减少难过的凄苦吗?
还是,你本就在这里,却看着伤口溃烂,然后流出殷红的血液,绽放成娇艳的玫瑰,在最后的祭奠里,送给迟来的她?
还是,你站在原地,却数着脚下蹚过的脚印,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经过时间的轮廓,在精疲力竭的时候,装扮成一座雕塑,守望渐行渐远的她。
还是,你没有走,她没有变,你的伤口在最后的光线里化作了蝴蝶结,绕住了消失的她,缠住了曾经的密密麻麻。
我没有回家!
我知道,他们会在那里等我。
我知道,等我的结果,就是我不会回去。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看见远方的云层里星星在吵闹,像是一群简单的孩子,玩着捉迷藏,在人们的眼睛里拼命躲避。
我仿佛看见,那个像蘑菇一样的女孩,在我的世界里翩然起舞。
在莫北没有出现的前半部,我的青春单薄得可以飞起来,只是那种飞,摇摇欲坠。
在莫北不再出现的后半部,我的青春厚重得可以埋进土里,只是那掩埋,刺骨冰凉。
而在中间的青春里,有一朵蘑菇,像是我青春色彩里绚丽的一笔,在我的心底划开一道口子,然后不管我是飞起来,还是埋下去,她都存在。
存在得让我撕心裂肺!
在四夕和阿佑找不见我的第三个星期,我出现在城北广场,前一个晚上打包好的行李被我邮寄回了老家。当火车从我的脸上刮过一阵强风,仿佛要把我灵魂也带走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莫北选择的离开,是一种不会再回来的离开。
我在广场上对着那群鸽子不断地起哄,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看见了伙伴。我把手臂折叠起来,想要努力学它们飞翔的样子,可是我依旧没有飞起来,就好像,它们永远没有我的样子那么悲哀。
我用手机再一次拨打莫北的电话,像是一场特殊的招待,听筒里那个有着美丽嗓音的提示女播音永远那么自信: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不用查证也知道这是一个绝对存在的号码,只是不是现在而已。
然后我把电话扔在地上,落地的声音,像是一次花瓣破裂的声响。
我弯下腰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朵蘑菇,一朵黑色的散发着香气的蘑菇!
如果,在那一刻有一个字眼、一首歌可以记录,我想我会知道那是什么字、什么歌。
如果,在那一刻聚光灯能照过来,所有的光线可以汇聚到她的身上,我会清晰地告诉你们,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小小的女人,一个像蘑菇一样的女人,一个有着好看下巴,可爱动人的女人。
或者,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