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别,轻轻翻过围墙,连大门他都不想打开,他怕那些声响打扰她。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背影在她的眼睛里已经定格。她没有睡着。
失眠就这样缠绕,他发现他的黑白已经颠倒。时间在他心里已经分辨不清楚。他不断写那些他回忆的故事,一笔一笔,他把那些没有完成的或是已经完成的都写下来。他们在他的世界里天翻地覆,没有规矩,来回冲突。
他的手指麻木着,那是一种寂寞的姿势。他会轻轻地抱着吉他弹一些他喜欢的曲子。然后在那些疼痛里继续奔走。没有目的。连离开都不是目的。
他会把食指叠起来,放在嘴唇上。小心翼翼地,他要让那些细微的东西在生命里不断生长,然后开出大朵大朵的花。虽然,他在衰老。
她们都是一样的,白,简。她们都是一样的孤独者。只是有时候会短暂地停一会儿,看看哪些城市有哪些变化。她们都活在幻想的世界,这个地方不适合,她们就会继续上路。流浪,就是她们的信仰。
谁也无法左右,谁都不想左右。
决定旅行,是在他的小说进入艰难阶段的时候。他的灵感或者说是回忆在哪道坎上迈不过去时他就会短暂地放开,然后什么也不想,收拾简单的行李,去陌生的地方走走。
他是孤单的,谁也不能质疑。他的脚步在那些寂寞里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他是在不断地行走,在文字里。他的回忆也会在某些时候凝固,这是最难过的,于是,旅行是最好的决定。
任何时候他都不会约上别人,他宁愿自己去把那些陌生收拢。况且他也没什么朋友,除了白和我。
白在他的电话里留言。“阿月,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打算打给她。这是一种习惯。
“你在吗?”白的声音透着努力和试探。她也是在找一个安慰而已。
他收拾好东西,他的耳机里放的是水木年华的《启程》。
火车站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陌生脸孔,天南地北的口音。他在站台里徘徊,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没有目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要去西藏,他多么希望可以在那些高处俯下身体,然后把信仰揣进怀里。
只是,他不能去,高原反应会要了他的命。
火车的声音好像很疲惫,像他。踏上去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放松。
车厢很空,看来没有很多人去他要去的地方,他的票是随机买的,是个不出名的小镇。他不管那么多,只要能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空调里有淡淡的温热,他靠在窗边,看很多的人在挥手送别。他也曾这样啊!
简说要走的时候,他也是站在火车下挥着手。他的眼睛那么模糊,快看不清火车的轮子。然后人潮拼命地挤,把他推向远方。
那是简要去南方的一个城市找她的朋友,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一直都支持她的决定。然后他帮她买票,送她上车,然后站在车厢外挥手“再见”。他不知道自己努力的,却是将简推给了别人。
简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去接她,他在宿舍里喝了一整箱啤酒。她在电话里说的话让他再也没有力气。
“我怀孕了。” 简说。
他知道肯定不是他的,虽然他那么爱她,宠她。可是他从来没有碰过她,这是一种礼貌,一种尊重。可是他都不知道,两个人没有肉体的摩擦,怎么会有心心相印?
然后,他把自己锁起来。一个晚上,他的胡子爬满了脸。
可是,他想,他不应该在乎的,他还是爱她的。
他找到简,紧紧地把她揽进怀里。他没有看见简眼睛里的冷淡,他只是吻她的发尖,一遍又一遍。
这注定都是单人的旅途,现在的他想起来会这样说。
他没有睡着,夜晚来的时候,他努力睁着眼睛看窗外倒退的田野。那些苍翠那些干净的画面让他的心难得地安静下来。人们都快进入梦乡,有轻微的鼾声。他把耳机带紧,闭上眼睛捕捉那些长着翅膀的记忆。
他的笔纸随身携带,他要不断地记录,不断地写。他不是很会表达的人,除了写出来,应该没有更好的方式。
车厢里的灯光有些微弱,依稀有人翻过身,又沉沉地睡去。
他看见窗外有鸟的踪迹,那些斜着的翅膀,承载着希望和祝福,飞到它们向往的地方。黑暗在那些边角里那么明显,他忍住泪没有留下来。他想,我还能再爱一次吗?
下车的时候,他戴上眼镜,这个南方的小镇,阳光很刺眼。
这里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他对这些很感兴趣,江南的城镇有它独特的魅力。他看那些很清的水,有鱼在水底睡着,没有打扰。
他没有停下脚步,他在别人口中听到这边关于老佛的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这里有座山,唤作老佛山。上面坐化了一个老僧,他的身体化作这山上的花草树木和一挂很高的瀑布。人们都说谁要是到瀑布前许个心愿并且喝一口泉水,那么他的愿望就会实现。他不是相信传说的人,可是他真的有很多的心愿。
看到瀑布的时候,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知道怎样形容,慌乱中带一点兴奋。
他俯下身体喝水,在水面看自己的样子,这是一张饱经了风霜的苍老的脸。可是他才21岁啊!
闭上眼睛,他默说他的愿望。
“是不是觉得这很荒谬。”他没有睁开眼睛,有个女声从他的耳朵飘过,真真切切。
他回过头,他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嗯,可是人们都愿意相信荒谬的事。”
“这个世界往往那么奇怪,像你,明明那么年轻,却有了几百岁一般的样子。”女生说话的时候有淡淡的香味传到他的鼻子,是那种很好闻的薄荷。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才俯下的身体。我从你的佝偻里看到了辛苦。”
“嗯,你是对的。我一直都很辛苦。”
“可是,为什么呢?”
“有时候问题就像这些湖水,看着很透明,却永远无常。”
她笑起来,这是什么样的比喻?
“你不是本地人吧?”她问。
“不是,我只是行者。”
“行者往往都会累。”
“是啊,可是停下来的话他会死,在累和死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他的眼睛看着那些水雾,简单的对话让他的灵感回来不少。
“呵呵,你是有趣的人。”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谢谢,能让你当个导游吗?”他说。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就是本地人呢?”
“因为你已经融进这里。”他的声音透过那些朦胧,赤裸裸的穿透。
这是一种夸奖吗?她想。
“你叫什么?”他问。
“洁儿,你呢?”
“叫我阿月。”
“我们是不是认识?”洁儿突然抓着他的手,拼命摇晃。
他也有些奇怪,这个名字很熟悉。
“你该不会是网上的……”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又弹回彼此的耳朵。
他们笑起来,是一种会心的笑。这是一种怎样的默契啊,没有准备,只是那么不小心的聊天,两个人就开始走近。
“欢迎来到我的家。”洁儿拉着他的手,这个女孩子没有陌生。
“很荣幸。”他说。
“我带你到处转转,这里我比较熟。”她帮他拉着行李,虽然只是一个背包。
“免费导游哦。”他笑。
“这边的夕阳是最美的,”她带他到最高的地方,那里有好看的大朵的红晕。
“真的很美,可是美不到我的心里。”
“你看上去是个受过伤的人。”洁儿坐下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根蒲公英。
“谁都有过痛苦和回忆,我只是伤得更重一点。”
“可以听你的故事吗?”她小心地问。
“都过去啦,再提有什么意思?人总不能老活在过去,我现在不是也很好吗?”他的声音却在出卖他。
“真的吗?看不出来哎。”洁儿一针见血。
“拜托,你不能幽默点吗?”他拍拍她的头。
“那你就说说呗!”
“想知道的话,去看我的书吧!”
“你还是作家啊?”洁儿有些惊讶。
“嘘,小声点,我很低调的。”他笑起来,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很清爽,让他可以忘记那些喧嚣。
“少来吧,叫什么名字,我一定去看。”
“《坟舞》”。
“写的是你的故事吗?”她问。
“算是吧!”
“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的。”
西边的云慢慢地暗淡下去,地平线的光晕沉溺,他把包拿起来,准备离开。
“今天谢谢你。”他说。
洁儿站起来,她矮他一个头。
“我觉得你是个很沉重的人!”她的眼睛里全是真诚。
“是啊!小屁孩。这该是对我最好的评价了吧!”
“呵呵,阿月,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能不能让我吻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想留住你的味道。”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那么相信我。”
“嗯,是你身上的那种哀伤让我心疼。”
“我是个坏人,小姑娘。”
“可是……我很喜欢。”
他没有听到,他已经走了很远。
他注定是个伤人的动物,像刺猬,长满刺。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保护,可是别人却认为那是最最伤人的武器。刺猬是懂把刺收起来的,他却不懂。为了爱,他试着拔掉那些刺。可是直到鲜血淋淋,他才知道,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他是孤单的,一直都是。他宁愿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把脚印印在那些陌生的土地上。
因为那都只是属于他的,单人的旅途。
沾满灰尘的脚步,说不出来的辛苦,他的脸颊粘满尘埃,纹路模糊。
回来以后,他把他和洁儿的相遇写进了小说,他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她会答应的,他想。
白的留言他始终没有回,他不知道如何跟她说。他们都是受伤的人,同时也孤独着。也许他们可以抱在一起,可以听一首老歌,可以看一部片子,可以跳一支舞,可以亲吻对方的唇。只是他们都知道,黎明来的时候,又是一场不得不离开的分离。
他的生活千篇一律,就像他的小说故事一样,他不是刻意把它们写得那么悲伤的,只是那种情绪他控制不住。他很敏感,在文字的世界里,他可以把一段微小的感情写得天翻地覆,他亦可以把一些惊天动地的情节写得一文不值。只是他知道,那些都不在了,所有的关于爱的,都不在了。
他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大多是说“你中奖了”。他的运气一向都很差,中奖对于他就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他懒得跟他们纠缠,索性关机。他把枕头叠起来,盖住他的脑袋。所有的喧嚣都从两边溜走,他的眼角的湿润把枕头晕染。是一幅寂寞的图。
他忘记了时间是怎样从他身边经过,他已经不在乎那些。冰箱里已经没有存货,该死的狗也不在。看样子它该当老爸了,那只白色的狗,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