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何会有此事?想不到我退居会稽仍然会遭此无妄之灾。”
谢墨儿道:“主人,怎么办呢?”
他冷笑道:“若是没有我谢家的北府军,他刘家又如何能得天下。当今皇上不仅削了谢家的爵位,又故意罗织罪名,分明就是想致我于死地。我绝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因喝得半醉,又因积郁于胸,比平日要莽撞许多。立刻便纠集了家仆,与朝廷来的军队相抗。
虽然谢家在会稽根深蒂固,但到底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朝廷的正规军相提并论。谢家的军队很快便被冲散了,他也被刘义康生擒。
刘义康却不杀他,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将他发配到广州。
岭南之地,每多瘴戾,他虽然万般不愿,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与家人分离,孤身上路。
路上连车马也没有,只能徒步而行。他是世家公子,何时受过这般痛苦。一路行来,脚上都起了血泡,押解的差人却一点也不知通容,只是不停地催逼他上路。
他跌跌撞撞地走,只恨不能立刻死去。既然皇上不能容他,为何还要将他发配广州,何不就地处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才一到广州,他立刻便有了答案。
他人一到广州,皇上的诏书又跟着来了,说是他不思悔改,心存反意,天地不容。命将他腰斩弃市。
他心中愤懑,怒骂道:“刘家小儿,皆是忘恩负义之辈,若是没有我谢家相助,你们如何可登上大宝?”
他这样一骂,两边的值曹便走上来,用刀剪割下了他的舌头。因为还要腰斩弃市,割得十分小心,只让他不能再骂,却留住了他的性命。
其实皇上早就下定决心要让他死,所谓之流放,不过是让他在死前受更多的苦楚罢了。他也不知当今皇上为何如此恨他,扪心自问,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刘家的事。
第二日,他便被强行带到最热闹的集市,围观的人们成千上万,皆是一些说着蛮语的獦獠。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还在流血的口中只能发出哑哑的声音。
刽子手拿着刀向他走来,他喟然叹息,若是当年不助刘裕称帝,如今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刽子手的刀从天空中划过,向着他拦腰砍了过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人也一下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嘲风怜惜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你怎么样了?真可怜,头上出了那么多的汗。”
他连忙推开嘲风的手,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还好,上身和下身还连在一起。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没有胡须,触手光滑,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并非是中年人。
他松了口气,却又叹了口气,难道梦中所见,将会是他未来的命运吗?
谢家三代卿相,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刘裕想要称帝,必然要得到谢家及王家的支持。难道说,他真的帮助刘裕成为皇帝,而后却要死于刘家之手吗?
他坐在地上发呆,冷汗都干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现在变得冷冰冰的十分难受。但与梦中的痛苦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清楚地记得一路发配时,两脚蹒跚难行,差人却不停地用脚踢他,催他快走的情形。而舌头上被刀剪割下的痛苦也感同身受。
他的心有些乱了,他到京口寻访刘裕本是为了联合刘裕推翻桓玄的叛逆。但如果他的下场会是这样,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是晋帝或者是桓玄都对谢家礼敬有加,就算他不管这些闲事,谢家也依然还是朝中肱股大臣,他也依然还是康乐公,总胜过最后的腰斩弃市。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折磨一个囚犯是如此残忍恐怖,似他这种世家公子,锦衣玉食,一生都未受过什么痛苦,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越想越是心慌,只想立刻离开此地,回到建康的家中,闭门谢客,也许告老还乡,还可以苟延残喘,虽然他不过才十九岁。
§§§第五节
无双努力地在浓雾中辨认着方向,她设法分辩着每个水晶人的不同。她逐渐发现,虽然城中的石屋会改变,可是水晶人却是不变的。只要能够记住所经过的水晶人,便可以找到出路。
虽然每个水晶人乍看起来都很相似,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水晶人仍然存在着男女老幼的差别。
水晶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香气,越是接近,香气就越是清晰可闻。
她全没有感觉到,因为她太认真的观察那些水晶人,她与刘裕两人都吸入了过多的香气。但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中过颜清的毒,虽然吸入了许多香气,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刘裕的神情却越来越是异样。
刘裕一直跟在无双的后面,只觉得前面的无双,纤腰一握,走路的姿态也美妙异常,如同风中弱柳。他本是有妻室的,平日也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偶然贪花,亦是无伤大雅。但他第一眼看见无双,立刻便被她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住了。时间过得久了,又惊讶于她超凡的见识与智慧,只觉得如同这般的女子,才应该是他的伴侣。
他本胸怀大志,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区区的北府军将军。而无双又从未表露过身份,虽然他知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但也猜不到她居然会是敌国的公主。
他越是跟着无双,便越觉得心中的情义无法压制,他自己也未察觉到,他此时与平时大不相同。
他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无双的身边,一把抓住无双的手腕,沉声道:“小姐,你觉得刘裕如何?”
无双一愣,转过头,看见刘裕泛着血丝的双眸。她心里一惊,刚才刘裕的眼神还不是如此,为何只是过了一会儿功夫,就变得如此疯狂。她用力甩了甩手,想要将刘裕甩开。但刘裕到底是行伍出身,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与他的力气相比。
无双勉强笑了笑:“刘先生胸怀远大,绝非泛泛之辈。将来建功立业,甚至封王称帝也大有可能。”
刘裕道:“既然小姐也这样认为,相信刘裕不会辱没了小姐。”
无双道:“我们现在身陷险地,最重要的是找到其他的人。别的事情,现在都不必提起。”
刘裕却用力一拉无双,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既然小姐也认为刘裕日后必有大成,何不现在就与刘裕结成夫妻,将来刘裕称王称帝,绝不会辜负小姐。”
无双呆了呆,苦笑道:“刘先生是被这里的环境所影响,才会有此心思。刘先生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要被幻术左右了自己。”
刘裕却完全不管她所说的话,眼神更加疯狂,手已经在解无双的衣带,嘴里说道:“小姐与我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我做了皇帝,一定会封小姐做皇后。小姐为何还不依从于我?”
无双拼命挣扎,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打了刘裕一记耳光,希望能够唤醒他的神智。然而刘裕被她打了一下,却更激起了深藏于内的兽性,反手撕下了无双的一片衣袂。
无双惊呼一声,大声叫道:“刘先生,你醒一醒,你快醒一醒。”
她不知刘裕闻了这香气,激发了他的本性。虽然有些人在平时道貌岸然,人人都赞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但却将极为不堪的禀性深藏于心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乾闼婆的香气,可以使人迷失于幻境之中,反而将人们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东西展现了出来。善者愈善,恶者愈恶。
两人摔倒在地,刘裕压在无双的身上,似乎是非得到无双才心甘。
无双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忍不住想到,都是流火不中用,居然会中了颜清的暗算。若是她真的失身于刘裕之手,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刘裕才能解心头之恨。
她与紫羽正好相反,紫羽一直是逆来顺受,虽然身有灵力,表面看起来也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女子。但其实个性软弱,无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多么令人难过,她也默默地承受了,反而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心境。
无双却是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绝不会轻易地屈服于任何人的威逼之下。她本是羌族女子,不似汉人女子般将贞操视如生命,只是觉得若是被人强迫,岂非令人心中不忿。
她一边努力挣扎,一边四处张望,希望流火或者是嘲风等人能够正好找到他们。但她也知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然而在她张望的时候,她的目光却真的扫到了一个人影。
她呆了呆,连挣扎也忘记了。那个人正在朝他们走过来,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只须臾的时间便到了他们面前。一到他们面前,立刻便将刘裕从无双的身上拉了起来,向着后面丢了出去。
他虽然只是随随便便一丢,却将刘裕凌空抛了起来,一直撞到一面墙上,才落下来。这样一撞,刘裕也终于清醒过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然而无双却脸色剧变,只宁可自己并没有见到这个人。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那个人微微含笑,伸手到无双的面前,很温柔地说:“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无双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虽然比一般的女子更有见识,但到底也是一个女子。然而她自然不会像普通的妇人一般,将自己的恐惧表露出来。
她勉强伸出手,握住那人的手,触手冰冷,全无温度,难道他真的是鬼?
那人微笑道:“自从别后,我就一直思念着公主,不知公主是否也思念我?”
无双被他拉着站起身来,手上的寒意一直传到心底,她宁可此时没有见到这人,独自面对刘裕,至少刘裕还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应该已经死去多时了。
无双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皱起眉头:“不过才数月不见,公主就不认识我了吗?公主不是答应过嫁我为妻,我一直没有忘记。”
无双勉强笑道:“你真的是拓跋绍吗?”
那人笑道:“除了我以外,难道你还答应过做别人的妻子吗?”他忽然想到拓跋嗣,脸上便有些薄怒:“难道你答应了我哥哥,要嫁给他?”
无双这回真的可以确信这人必然是拓跋绍。相貌可以相似,但如同他这般立刻便想到与自己的哥哥相争,除了他以外,还会有何人?
她疑惑地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你是,你是,”“鬼”这个字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是鬼吗?”
无双道:“难道你不是吗?”
拓跋绍笑道:“当然不是,是主人令我复活了。”
主人?他居然会称别人为主人。
无双深知拓跋绍的个性,连自己的父母都如此忤逆的人,居然有人能够降服他。她道:“主人是谁?”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以后就会见到主人,这城里的一切都是主人赋予的,包括我们的生命。”
无双道:“你所说的主人,可是这个城的城主?”
拓跋绍道:“正是,主人把你们引到这里来,用心良苦,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转过身指着刘裕道:“这个人想要欺负你,让我现在就杀了他。”
无双连忙道:“不要杀他。”
拓跋绍皱眉道:“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难道你喜欢上他了?”他自称城主使他复活,而狐疑的个性却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魏国之时,他不过是故意与拓跋嗣捣乱,因而才要与无双成亲,现在倒像真的将无双当成他的妻子了。
无双道:“他只是受了这城的影响,并非是他的本性。”无双刚才不愿独自面对刘裕,现在更加不愿独自面对拓跋绍。他明明已经死在她的面前,为何又可复活?难道这城中的主人真有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拓跋绍“哼”了一声,指着刘裕道:“公主是我的妻子,谁都不可对她无理,若是你以后再敢对公主起觊觎之心,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无双心里暗道,这个拓跋绍说是象拓跋绍,却又有些不像,原来的拓跋绍虽然任性胡为,却不会用这种刚烈的语气说话,难道他并非是真的拓跋绍?
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这城中处处透着奇诡,只想快点找到流火。只有在流火的身边,才会觉得安全。
她道:“你可知道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拓跋绍道:“你所说的可是两个男人?”
无双点头,“应该就是他们两人。”
拓跋绍道:“我刚才看见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对无双的话倒还算言听计从,带着无双与刘裕沿着街道左转右转,没转几下,便见到谢灵运坐在地上,而嘲风则蹲在他身边,满脸俱是关切之色。
谢灵运的神情却极是无奈,似乎已经忍不住想要一拳打在嘲风的脸上。
虽然无双心里忧虑,但见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暗暗好笑。谢灵运一见到无双,立刻如释重负,连忙迎上来道:“你们刚才去了哪里?”
他一眼见到无双身后的刘裕,不由想到梦中所见,神色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然而当此之时,人人都神色有异,众人也都混不在意。
无双道:“刚才不知落到了何处,幸好遇到了拓跋公子。”她只称拓跋绍为拓跋公子,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除了她以外,只有流火见过拓跋绍,她也不想让其他的人更加惊怕。
谢灵运道:“幸好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流火兄到底在哪一间石屋之内。”
无双望向拓跋绍,问道:“你可知道颜清在哪里?”既然拓跋绍称城主为主人,无双就假定他一定是知道颜清的。
果然拓跋绍略一沉吟,指向北方道:“她应该是在那边的一间石屋之内。”
无双道:“你快带我们去找她。”
拓跋绍却道:“颜清的身边有一个男人,我以前也见过他,那时就觉得他与你关系不同一般,你快告诉我,他到底与你是什么关系?”
无双道:“我和他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再也没有别的关系了。”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发虚,以拓跋绍这样聪明的人,如何能够看不出?
然而拓跋绍却似相信了,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你曾经答应过与我成亲,等我们找到主人,就请他主持我们的婚礼吧!”
无双苦笑道:“等找到我的朋友再说吧!”
众人跟着拓跋绍向北方而去,所走的路线,越来越接近破邪与紫羽。
§§§第六节
破邪与紫羽也正在向北而行,越是走,香气就似乎越浓。只要找到香气生出的地方,就可以见到乾闼婆王了。
雾也越来越是浓重,想必雾与香都是由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
忽然之间,在浓雾之中,现出一群人的身影。这一大群人,至少有十来个,影影绰绰,在浓雾之中,如同鬼魅。
那一群人,也正在向着他们走过来。越来越是接近,终于能够看清他们穿着灰衣道袍的身影。
紫羽一眼便见到走在最前面的道前,她又是惊又是喜,叫道:“道前,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道前也见到了紫羽,大喜道:“紫羽姐姐,你为何也在这里。”
他正想冲上前来与紫羽相见,忽听耳边有人大喝道:“妖怪,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见抱朴子一跃上前,一道灵符脱手飞了出去,向着紫羽打来。
道前连忙叫道:“师祖不要动手,她是我的姐姐。”
抱朴子却怒道:“你身为抱朴道院的门人,居然敢与妖怪结交,还称她为姐姐,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道前呆了呆,正要再说,道临已经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道前皱眉道:“可是紫羽姐姐是个好妖怪啊!”
抱朴子怒道:“妖怪就是妖怪,哪里有好坏之分。”
紫羽莫名其妙,伸手接住灵符道:“老人家,你是什么人?也是抱朴道院中的道士吗?”
抱朴子见紫羽若无其事地接住了灵符,心中大惊,喝道:“你是什么妖怪?居然可以接我灵符?”
他用两指在额头上一点,定睛去看紫羽,脸上现出疑惑之色:“生有双翅,应该是个鸟妖。”他虽然觉得紫羽是个鸟妖,却又觉得她身上的妖气甚是奇特,除了妖魔之气外,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紫色光芒。
他除妖之时,八部众已经消声灭迹久矣,他虽知有八部众,却从未亲眼见过。
紫羽道:“老人家,你的修为很高,可以看见我的双翅,您到底是何人?”
抱朴子大声道:“我就是抱朴真人,你这等妖怪,见了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紫羽奇道:“您就是抱朴子吗?不是已经死去五十年了吗?”
抱朴子仰天长啸道:“世间妖怪未尽,我又如何能够安心飞升?今日遇到了我,算是你们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