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摩合罗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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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蚣蝮 苏醒的元神(7)

无双道:“我们当然找不到他,蝶衣已经找了五十年,都没有找到,我们又怎么可能找到。不过虽然找不到,却可以假冒。”

刘裕呆了呆,他到底是聪明之人,立刻道:“你是说让灵运兄假冒梁处仁?”

无双点头:“谢家与此事本来就大有渊源,蝶衣对谢家的子孙也一定会另眼相待。而且连她也不知道梁处仁是转世为人了,还是托身为蝶了,且转过世的人,必然会忘记前生的事情,就算是有一些偏差,也再正常不过。”

谢灵运忙道:“不行啊,她是妖怪,哪里会那么容易上当。而且万一她发现不是,恼了起来,那我岂非性命不保?”

刘裕和他是自幼的好友,笑道:“她虽然是妖怪,却美若天仙,这样的艳福别人盼也盼不来呢!何况就算你不假冒梁处仁,我们也一样会死在这里,你若是能够打动她,我们还会有一线生机,五条性命都悬于你一人之手,你怎么可以不答应?”

谢灵运道:“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为何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一个?”

无双道:“梁处仁是一位饱学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们三人如何能与谢家弟子相比?”

刘裕道:“正是,我可以行军布阵,但若是叫我弹琴写诗,那还不如杀了我呢。”

谢灵运无可奈何,“虽然我曾经看过曾祖派人收辑的祝义妇事略,但假冒一个人,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无双道:“蝶衣曾经将你掳到过此地,想必她也怀疑过你是梁处仁的转世,你也不必一定要刻意表示出你是或者不是,只要努力使你自己象梁处仁就可以了。”她从腰间解下囚牛笳,交给谢灵运道:“你会不会吹笳?”

谢灵运点了点头,“也曾经习练过。”

无双道:“我刚才听她弹奏一首清溪三弄,这首曲子五十年前红极一时,而且是一首琴笛合奏曲。蝶衣用琴弹出来,却没有人吹笛相合,我猜测五十年前,他们两人必然合奏过这一曲。不如你现在便吹奏此曲试试,看是否能引起蝶衣的注意。”

谢灵运正想接过囚牛笳,一直站在旁边,有气无力的嘲风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囚牛笳。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面颊抽搐,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囚牛笳,失声道:“囚牛,是囚牛。”

无双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汉人的一个传说。她因博览群书,虽然并非是汉人,却对汉人的历史了如指掌。她不由抬头打量嘲风,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也还算俊雅。身着淡灰色的长衫,衣服的下摆破破烂烂,想必这件衣服许久没有换过了。怎么看他都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她却也记得他的胸口没有心跳。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他岂非太可怜了?

她道:“我们现在身陷在此处,还是让谢灵运先吹一吹笳试试,若是你喜欢这笳,以后送给你便是了。”

嘲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笳交给谢灵运,一边还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以后一定要把笳送给我。”

无双点了点头,“说过的话怎么会反悔?”

谢灵运接过囚牛笳,略一沉思,他幼时就已经习练过清溪三弄,但那是用笛吹出来的,此时用笳来吹,也不知是否动听。

他只略做思索,便将笳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这笳与一般的胡笳大不相同,一吹起来,自然带着一缕哀婉幽怨之气。谢灵运在音乐上又有极高的造诣,将笳吹得婉转动人,许多蝴蝶似乎也能听得懂乐曲一般,纷纷飞到胡笳之上,缠绕不去。

忽听小楼之内隐隐传来琴声,琴笳相合,这一曲清溪三弄,才显得珠圆玉润。

谢灵运一边吹,一边向着小楼走过去。蝶衣坐在帘下,风入竹帘,吹得案上燃着的一炉香烟,烟在她的四周沉默地氤氲着,使她看起来如同神仙中人。

谢灵运心里微微地一动,这样美的女子,为何会是一个妖怪?

一曲奏毕,两人相顾默然。半晌蝶衣才勉强笑道:“原来你也通晓此曲。”

谢灵运有些怅然,“他们说你曾经把我掳来这里有三日之久,为什么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蝶衣道:“因为我在送你走的时候洗去了你的记忆。”

谢灵运低声道:“你为何要洗去我的记忆,你不希望我记得你吗?”

蝶衣淡然一笑:“记得又如何?我本是为了寻找梁处仁才四处漂泊,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青年才俊,却没有一个是梁兄的转世,也不知我还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他。”

谢灵运道:“就算他已经转世,他也已经忘记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苦苦执着呢?”

蝶衣道:“我们曾经相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就算是化为蝴蝶也要长相厮守。我真的可以死后为蝶,我不相信梁兄那么快就会忘记我们的誓言。无论他现在是蝶还是人,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第十节

谢灵运被蝶衣延入小楼,仍然是梅花初雪泡的碧罗春茶,两人隔案而坐,都垂头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

谢灵运便不由得想到自己过往的岁月。

他是自幼便被送到钱塘杜家寄养的,因为客居异地,人人都叫他谢客儿。钱塘是一个繁华的地方,人物风流,物产丰富,然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腐败不止是在钱塘一个地方,而是来自于整个对于名士风度推崇备至的南朝。他因出身世家,相貌秀美,就算是客居异地,也成为年青才俊们的表率。

然而他却一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寂寞。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寂寞呢?是每天睡前看着灯花看了整整一个更次,看到眼睛都被烛火映得再看不清旁的事物。或者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厕所,反而是推开窗户对着白云吹上一曲,不知白云是否能够听见?

其实他也并不能算是寂寞。

他几乎每一日都治游于外,与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或者做诗,或者抚琴,或者观潮,偶然也会流连教坊。相熟的妓人中,也有特别出众的,待他似乎也与待别人不同。他不知那只是错觉,还是真的如此。他也曾想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据说爱与痛可以使寂寞的人更寂寞,伤怀的人更伤怀。但他却无法真的就这样爱上。他常觉自己是麻木的,麻木得感觉不到快乐与悲伤。他不知同游的少年是否也如此,谁都不曾问过谁,这本也不是足以一问的事情。

成年后,他才回到建康。父亲是谢家弟子中少见的蠢钝之辈,祖父曾经直言不讳道:我为何会生出如此蠢钝的儿子,而却又为何会生出如此聪慧的孙子?孙子便是指他,他从不因祖父对于父亲的批评而觉得难过,父亲早在他年少的时候便死去了,他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他依然流连酒肆坊间,更加注重衣冠服饰,人人都说谢家的公子,秀冠士林,独领一时之风骚。他却益发麻木,更加无从感觉悲喜,他常想,也许他这一生都会如此,心如铁石,难动分毫。

“茶不香吗?”蝶衣低低地问。

谢灵运拿起来轻呷了一口,“味涩而微甘,是好茶,只是梅花的香气却把茶香遮盖住了,若是用初霜之水泡茶,则茶中自有苍凉冷意。”

蝶衣默然,也不言好恶,却忽然站起身道:“谢先生茶饮过了,撤去吧!”

谢灵运一怔,心道难道这句话惹恼了她?他忽然想到自己所肩负的重担,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青衣小缳走进来,撤走了茶具。蝶衣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片积雪的树林,还有林间不停飞舞着的彩蝶。初一见的人,会觉得新奇,看得久了,也不过如此。

蝶衣斟字酌句地道:“你可以转告你的朋友们,不必白废心机。彩蝶幻境是我所创,若想离开,除非能够杀死我。”

谢灵运不由得沮丧起来,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悄然无言地离开小楼,全没有注意到蝶衣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

众人栖止在树内,嘲风一见谢灵运走过来,连忙问他道:“怎么样?”

谢灵运摇了摇头,“她早知道我是刻意接近她,这个计策根本不行。”

无双却微微一笑:“也未必就真的不行,女人的心意本就难测,也许蝶衣对你有意,你却不知呢!”

谢灵运呆了呆,会吗?

嘲风却管不了那么许多,一把将囚牛笳夺了过去,用衣袖仔细地擦拭。喃喃道:“囚牛,终于找到你了。”

后来的两日,蝶衣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每到一定的时间,都会有一个青衣小缳送来一些吃食,想必蝶衣也并不真的想让他们饿死。但她也不放他们离开,谁也不知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两日后,那小缳忽然来请谢灵运,说道,“姑娘有请谢公子。”

谢灵运不免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喜悦,原来她到底还是在心里念着他呢!他正要随小缳而去,无双却忽然拉住他,在他耳边道:“那小楼可能是彩蝶幻境的关键,你这一次去一定要把小楼中的情况看得清楚一些。”

谢灵魂茫然点头,他心里是想就算让他去看,他也未必就能看得明白,但无双既然说了,好歹也要看看清楚。只要是女子提出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无论那个女子是否是自己心仪的对象。

谢灵运走后,嘲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小楼是彩蝶幻境的关键?”

无双指了指蝴蝶道:“因为这两天我一直在看这些蝴蝶。时间久了,蝴蝶就好像有些失去气力,连飞也飞得没什么精神,但只要它们飞去小楼一下,就立刻又生机盎然。我猜测小楼之中,应该有彩蝶幻境的机关,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谢灵运随着青衣小缳到了小楼之内,见蝶衣若有所思地执着一卷书,桌上仍然点着一炉香。她的脸在香烟之后若隐若现,谢灵运的心便不由得又有一丝疼痛,这样美的女子,为何是一个妖怪?

他记得无双的话,四面张望,见小楼之后有一道布缦低低地垂着,也不知那后面是什么去处。一两只蝴蝶从布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向着楼外飞去。

“谢公子在看什么?”

他连忙回过头,见蝶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道:“我这几日做了一首诗,想请姑娘品评一下。”

蝶衣无可无不可地道:“那你便说来听听。”

谢灵运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纸上写道:“柏梁冠南山。桂宫耀北泉。晨风拂幨幌。朝日照闺轩。美人卧屏席。怀兰秀瑶璠。皎洁秋松气。淑德春景暄。”

蝶衣轻声吟诵,叹道:“我见到的人中,也只有谢公子的诗是最好的,甚至比梁兄还高出一畴。”

谢灵运下意识地追问道:“那位梁先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一问出口,自己心里也觉得疑惑,他是长久在风尘中打转的人,就算是最喜欢的女子,也从不问她其他男子的情况,因为他不在意。可是如今却很想知道梁处仁到底是何许人,居然可以使蝶衣五十年来都对他念念不忘。

蝶衣微笑道:“不过是一介书生,且出身寒贫,哪里及得上谢公子,世家子弟,衣饰秀美,才高八斗。”

谢灵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若只是普通书生又如何能赢得小姐芳心。”

蝶衣眉间微显幽怨:“我曾请梁兄带我离开上虞,可是他却说私自苟合,有违道德,他宁可与我同死,也不愿带我私奔。”

谢灵运呆了呆,“我以为小姐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选择一死。”

蝶衣淡然一笑:“是被逼无奈,却不是被父母逼的,而是被梁兄逼的。”她看了谢灵运一眼道:“若是你,你可会带我走?”

谢灵运不假思索,“我就算是康乐公的爵位不要,也会带着小姐离开的。”

蝶衣道:“离开后,就会落下千古骂名,人人不耻。”

谢灵运微笑道:“人是为了自己而活,若是为了心爱之人,就算是遗臭万年,又有什么关系?”

蝶衣低声道:“这可是公子的真心话?”

谢灵运道:“当然是真心话。”

蝶衣淡然一笑:“只怕公子是受了贵友所托,想要以此迷惑蝶衣,放你们离开吧!”

谢灵运亦是淡然一笑:“若是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再问。”他在脂粉丛中惯了,对付女子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这样淡然的态度,本来明明是假话,那女子反而会半信半疑。他自己却也弄不明白,不过是依然使用流连花丛的伎俩还是真心话。有些明明应该是假的,但偏偏说的人又放入了些许真心。到后来连自己也迷惑在其中,不知是真是假了。

蝶衣似乎也信了,“可是他却宁可选择死。有勇气轻言生死的人,却没有勇气面对世人的批评,也不知他是勇敢还是懦弱。”

两人的谈话似乎又到了尽头,相顾默然半晌,蝶衣低声道:“你请回吧!告诉你们那些朋友,不要试图离开,否则他们都会死。”

谢灵运皱眉:“为何你要把我们留在此间。”

蝶衣道:“有些事情当谜底揭晓以后,就变得很简单,但在这之前,你无论怎么猜都猜不到答案。”

谢灵运被她说得不明所以,只得拱拱手走出小楼。

蝶衣拿起桌上的纸,又低声吟诵一遍,轻叹道:“若你真是梁兄转世,那该有多好啊?”

她凝神注视那张纸,纸上忽然扑地一声燃起了火焰。蝶衣望向窗外的树林,心里暗道,他们也该忍不住了,若是真要他们死,连谢灵运也会死。

她忽然便升起了淡淡的遗憾,这样的人便这样平白地送了命吗?

她蓦得站起身,掀起那道低垂的布缦,走入布缦之后去了。

§§§第十一节

与此同时,在钱塘的抱朴道院中。

众道刚刚返回抱朴道院,冬天似乎就要过去了,门前的积雪也消融得差不多了。

道临恭恭敬敬地将炼剑志放入藏书阁中,这阁中的书籍都是抱朴子亲手收集的,天文地理,无所不有,皆是上古的奇书。

道临将书放好,眼睛向着藏书阁的深处望去。

这是一间五层的高塔,下面四层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种书籍,而第五层则是抱朴道院的禁地,平时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去。

他现在是站在第三层,所有关于剑的书籍都被放在这一层。他向着藏书阁的深处望去,便望见通往四层的楼梯,一看见那道楼梯,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藏书阁之外满布符咒,普通人和妖怪都无法轻易进入,而抱朴道院在钱塘一带享有盛誉,附近的人们对于院中的道士都敬若神明。也便因此他才可以放心离开,不必担心有小偷进入。

但这一天,当他望向那道楼梯时,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曾经有人踏上过那道楼梯。

他走到楼梯之前,用手摸了摸地板,手上沾上了一缕薄尘。藏书阁之中并不是经常有人走动,而观中的道士又懒于打扫,书架地板上都积了尘土。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积尘,并不曾有任何脚印,然而那种感觉却仍然存在。

他不再迟疑上了塔的四层。在这一层中,正对着楼梯的地方,是两扇紧闭的门,门上亦贴满了符咒。每一道符都贴得好好的,没有被动过分毫。这个地方只有抱朴道院的掌门弟子才能进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他在门前停了下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低声祝祷,祖师爷,请恕徒孙冒犯,徒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太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请祖师爷见谅,徒孙要进来了。

他推开那两扇门,门内便是通向五层的楼梯。沿着楼梯走上去,他很快便到了第五层。

这座塔是用砖木制成,飞檐也学习了西域的建筑风格,檐上挂着青铜的风铃,有风吹过时,风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五层的塔上,只有一面窗户,因为塔到了第五层,已经变得很是狭窄。这扇窗户是开着的,早春的寒风从窗户直吹进来,吹得道临的衣袖都飞了起来。

道临目瞪口呆地站在楼梯口,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格格”地声音,然后他便忍不住大声惊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