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学文学读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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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神魔小说与人情小说的杰构(1)

小说自明逐渐走向高峰,出现了众多的长篇和短篇小说,其中较早并有很大影响的是神魔小说代表《西游记》。它是历来西游记故事的总结,作家在幻想的情节中,交织着深刻的现实内容,既讽刺和抨击了现实的黑暗,也表达了作者对当时腐朽政治的愤懑和自己的理想。《西游记》问世后,流传甚广,影响不小,引起人们对神怪题材的广泛兴趣,出现了一系列神魔小说。

入清以后,小说创作更趋繁荣,《红楼梦》不仅是人情小说的代表,更是中国古典小说的高峰。它以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婚姻悲剧为中心,描写了封建贵族家庭的盛衰变化,场面宏大,人物形象鲜明,语言典雅流畅,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西游记·清剿莲花洞

吴承恩

题解:

《西游记》是中国神话小说中最优秀的作品。小说模拟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神仙世界,这个世界带着清晰的现实社会的影子,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要人事”的佛徒、残暴的各色妖魔等,都可以与现实对号入座。

作者信息:

吴承恩(1501—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县(今江苏省淮安市楚州区)人。中国明代杰出的小说家。

那樵子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长老自东来。停柯住斧出林外,趋步将身上石崖,对长老厉声高叫道:“那西进的长老!暂停片时。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你东来西去的人哩。”长老闻言,魂飞魄散,战兢兢坐不稳雕鞍,急回头,忙呼徒弟道:“你听那樵夫报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谁敢去细问他一问?”行者道:“师父放心,等老孙去问他一个端的。”

好行者,拽开步,径上山来,对樵子叫声“大哥”,道个问讯。樵夫答礼道:“长老啊,你们有何缘故来此?”行者道:“不瞒大哥说,我们是东土差来西天取经的,那马上是我的师父,他有些胆小。适蒙见教,说有甚么毒魔狠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声:那魔是几年之魔,怪是几年之怪?还是个把势,还是个雏儿?烦大哥老实说说,我好着山神土地递解他起身。”樵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你原来是个风和尚。”行者道:“我不风啊,这是老实话。”樵子道:“你说是老实,便怎敢说把他递解起身?”行者道:“你这等长他那威风,胡言乱语的拦路报信,莫不是与他有亲?不亲必邻,不邻必友。”樵子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忒没道理。我倒是好意,特来报与你们,教你们走路时,早晚间防备,你倒转赖在我身上。且莫说我不晓得妖魔出处,就晓得啊,你敢把他怎么的递解?解往何处?”行者道:“若是天魔,解与玉帝;若是土魔,解与土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是蛟精解与海主,是鬼祟解与阎王,各有地头方向。我老孙到处里人熟,发一张批文,把他连夜解着飞跑。”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想是在方上云游,学了些书符咒水的法术,只可驱邪缚鬼,还不曾撞见这等狠毒的怪哩。”行者道:“怎见他狠毒?”樵子道:“此山径过有六百里远近,名唤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画影图形,要捉和尚;抄名访姓,要吃唐僧。你若别处来的还好,但犯了一个唐字儿,莫想去得去得!”行者道:“我们正是唐朝来的。”樵子道:“他正要吃你们哩。”行者道:“造化!造化!但不知他怎的样吃哩?”樵子道:“你要他怎的吃?”行者道:“若是先吃头,还好耍子;若是先吃脚,就难为了。”樵子道:“先吃头怎么说?先吃脚怎么说?”行者道:“你还不曾经着哩。若是先吃头,一口将他咬下,我已死了,凭他怎么煎炒熬煮,我也不知疼痛;若是先吃脚,他啃了孤拐,嚼了腿亭,吃到腰截骨,我还急忙不死,却不是零零碎碎受苦?此所以难为也。”樵子道:“和尚,他那里有这许多工夫?只是把你拿住,捆在笼里,囫囵蒸吃了。”行者笑道:“这个更好!更好!疼倒不忍疼,只是受些闷气罢了。”樵子道:“和尚不要调嘴。那妖怪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尚去,也须要发发昏是。”行者道:“发几个昏么?”樵子道:“要发三四个昏是。”行者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一年,常发七八百个昏儿,这三四个昏儿易得发,发发儿就过去了。”

却说那山叫做平顶山,那洞叫做莲花洞。洞里两妖:一唤金角大王,一唤银角大王。金角正坐,对银角说:“兄弟,我们多少时不巡山了?”银角道:“有半个月了。”金角道:“兄弟,你今日与我去巡巡。”银角道:“今日巡山怎的?”金角道:“你不知,近闻得东土唐朝差个御弟唐僧往西方拜佛,一行四众,叫做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连马五口。你看他在那处,与我把他拿来。”银角道:“我们要吃人,那里不捞几个。这和尚到得那里,让他去。”金角道:“你不晓得。我当年出天界,尝闻得人言:唐僧乃金蝉长老临风,十世修行的好人,一点元阳未泄。有人吃他肉,延寿长生哩。”银角道:“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寿长生,我们打甚么坐,立甚么功,炼甚么龙与虎,配甚么雌与雄?只该吃他去了。等我去拿他来。”金角道:“兄弟,你有些性急,且莫忙着。你若走出门,不管好殚,但是和尚就拿将来,假如不是唐僧,却也不当人子。我记得他的模样,曾将他师徒画了一个影,图了一个形,你可拿去。但遇着和尚,以此照验照验。”又将某人是某名字,一一说了。银角得了图像,知道姓名,即出洞,点起三十名小怪,便来山上巡逻。

却说八戒运拙。正行处,可可的撞见群魔,当面挡住道:“那来的甚么人?”呆子才抬起头来,掀着耳朵,看见是些妖魔,他就慌了,心中暗道:“我若说是取经的和尚,他就捞了去;只是说走路的。”小妖回报道:“大王,是走路的。”那三十名小怪,中间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旁边有听着指点说话的,道:“大王,这个和尚,像这图中猪八戒模样。”叫挂起影神图来。八戒看见,大惊道:“怪道这些时没精神哩!原来是他把我的影神传将来也!”小妖用枪挑着,银角用手指道:“这骑白马的是唐僧。这毛脸的是孙行者。”八戒听见道:“城隍,没我便也罢了,猪头三牲,清醮二十四分。……”口里唠叨,只管许愿。那怪又道:“这黑长的是沙和尚,这长嘴大耳的是猪八戒。”呆子听见说他,慌得把个嘴揣在怀里藏了。那怪叫:“和尚,伸出嘴来!”八戒道:“胎里病,伸不出来。”那怪喝小妖使钩子钩出来。八戒慌得把个嘴伸出道:“小家形。罢了,这不是?你要看便就看,钩怎的?”

那怪认得是八戒,掣出宝刀,上前就砍。这呆子举钉钯按住道:“我的儿,休无礼!看钯!”那妖怪笑道:“这和尚是半路出家的。”八戒道:“好儿子,有些灵性!你怎么就晓得老爷是半路出家的?”那怪道:“你会使这钯,一定是在人家园圃中筑地,把他这钯偷将来也。”八戒道:“我的儿,你那里认得老爷这钯。我不比那筑地之钯。这是:

巨齿铸来如龙爪,渗金妆就似虎形。

若逢对敌寒风洒,但遇相持火焰生。

能替唐僧消瘴碍,西天路上捉妖精。

轮动烟霞遮日月,使起昏云暗斗星。

筑倒泰山老虎怕,耙翻大海老龙惊。

饶你这妖有手段,一钯九个血窟窿!”

那怪闻言,那里肯让。使七星剑,丢开解数,与八戒一往一来,在山中赌斗,有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八戒发起狠来,舍死的想迎。那怪见他摔耳朵,喷粘涎,舞钉钯,口里吆吆喝喝的,也尽有些悚惧,即回头招呼小怪,一齐动手。若是一个打一个,其实还好。他见那些小妖齐上,慌了手脚,遮架不住,败了阵,回头就跑。原来是道路不平,未曾细看,忽被蓏萝藤绊了个踉跄。挣起来正走,又被一个小妖,睡倒在地,扳着他脚跟,扑的又跌了个狗吃屎;被一群赶上按住,抓鬃毛,揪耳朵,扯着脚,拉着尾,扛扛抬抬,擒进洞去。咦!正是:

一身魔发难消灭,万种灾生不易除。

却说那怪将八戒拿进洞去,道:“哥哥阿,拿将一个来了。”老魔喜道:“拿将我看。”二魔道:“这不是?”老魔道:“兄弟,错拿了,这个和尚没用。”八戒就绰经说道:“大王,没用的和尚,放他出去罢。不当人子!”二魔道:“哥哥不要放他。虽然没用,也是唐僧一起的,叫做猪八戒。把他且浸在后边净水池中,浸退毛衣,使盐腌着,晒干了,等天阴下酒。”八戒听言道:“蹭蹬阿!撞着个贩腌腊的妖怪了!”那小妖把八戒抬进去,抛在水里不题。

却说三藏坐在坡前,耳热眼跳,身体不安,叫声“悟空!怎么悟能这番巡山,却之久而不来?”行者道:“师父还不晓得他的心哩。”三藏道:“他有甚心?”行者道:“师父阿,此山若是有怪,他半步难行,一定虚张声势,跑将回来报我。想是无怪,路途平静,他一直去了。”三藏道:“假若真个去了,叫在那里相会?此间乃是山野空阔之处,比不得那店市城井之间。”行者道:“师父莫虑,且请上马。那呆子有些懒惰,断然走的迟慢。你把马打动些儿,我们定赶上他,一同去罢。”真个唐僧上马,沙僧挑担,行者前面引路上山。

却说那老怪又唤二魔道:“兄弟,你既拿了八戒,断然就有唐僧。再去巡巡山来,切莫放过他去。”二魔道:“就行,就行。”你看他急点起五十名小妖,上山巡逻。正走处,只见祥云缥缈,瑞气盘旋。二魔道:“唐僧来了。”众妖道:“唐僧在那里?”二魔道:“好人头上祥云照顶,恶人头上黑气冲天。那唐僧原来是金蝉长老临凡,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这祥云缥缈。”众怪都不看见,二魔用手指道:“那不是?”那三藏就在马上打了一个寒噤;又一指,又打了个寒噤。一连指了三指,他就一连打了三个寒噤,心神不宁道:“徒弟阿,我怎么打寒噤么?”沙僧道:“打寒噤想是伤食病发了。”行者道:“胡说,师父是走着这深山峻岭,必然小心虚惊。莫怕,莫怕!等老孙把棒打一路与你压压惊。”好行者,理开棒,在马前丢几个解数,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尽按那六韬三略,使起神通。那长老在马上观之,真个是环中少有,世上全无。剖开路一直前行,差些儿不唬倒那怪物。他在山顶上看见,魂飞魄丧,忽失声道:“几年间闻说孙行者,今日才知话不虚传果是真。”众怪上前道:“大王怎么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你夸谁哩?”二魔道:“孙行者神通广大,那唐僧吃他不成。”众怪道:“大王你没手段,等我们着几个去报大王,教他点起本洞大小兵来,摆开阵势,合心齐力,怕他走了那里去!”二魔道:“你们不曾见他那条铁棒,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洞中不过有四五百兵,怎禁得他那一棒?”众妖道:“这等说,唐僧吃不成,却不把猪八戒错拿了?如今送还他罢。”二魔道:“拿便也不曾错拿,送便也不好轻送。唐僧终是要吃,只是眼下还尚不能。”众妖道:“这般说,还过几年么?”二魔道:“也不消几年。我看见那唐僧,只可善图,不可恶取。若要倚势拿他,闻也不得一闻。只可以善去感他,赚得他心与我心相合,却就善中取计,可以图之。”众妖道:“大王如定计拿他,可用我等?”二魔道:“你们都各回本寨,但不许报与大王知道。若是惊动了他,必然走了风讯,败了我计策。我自有个神通变化,可以拿他。”众妖散去,他独跳下山来,在那道路之傍,摇身一变,变做个年老的道者,真个是怎生打扮?但见他:

星冠晃亮,鹤发蓬松。羽衣围绣带,云履缀黄棕。神清目朗如仙客,体健身轻似寿翁。说甚么清牛道士,也强如素券先生。妆成假像如真像,捏作虚情似实情。

他在那大路旁装做个跌折腿的道士,脚上血淋津,口里哼哼的,只叫“救人!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