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樱毕业后进了上海一家挺有名的日化用品公司,在里面做客服。外人觉得那家公司规模大,在里面上班很值得羡慕。其实没那么轻松,她做客服非常累,加班属于家常便饭。
要是偶尔哪天晚上不加班了,她也不告诉家里,直接到学校来跟我一起吃晚饭。我一开始还会抱怨她经常加班,两人见面次数少,后来知道她确实辛苦,慢慢也就习惯了。
因为要修足学分,我这学期开始上选修课。本来我想选一门外国文学欣赏的,开学后发现课排在上午,跟我生物钟不合,断然放弃了。后来我师妹田雪告诉我有个英国老太开了一门英国文学欣赏,即使上学期末没有选,现在过去老太也会算学分。我现在除了每周一下午导师的课,就没有别的课了,心想也不能太闲,每周二下午就去上英国老太的课。
叶翠翠居然也选了老太的课,熟了之后两人见面常常调侃一番。当有了女朋友后,再和别的女生搞搞暧昧,那种感觉还是挺好的。我动员匪哥也去选老太的课,可以借机勾搭叶翠翠。匪哥断然拒绝,说他已经有革命新动向了。
研二开学前两个月的生活,大概是我的生活经历中最幸福的时光了。无忧无虑,逍遥自在,更重要的是,每次见到沈樱都能开开心心。这种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沈樱因为工作太累,想调到销售部做销售。她们公司销售部有个人跳槽了,空了一个名额出来。她妈妈让她给领导送了六千块钱,拿到了这个名额。
那晚两人在必胜客吃饭的时候,沈樱解释了半天,列举出种种好处,什么外快啊、提成啊、费用报销啊什么的。她说如果去做销售,每个月至少一万多了,两人可以早点存钱买房子了。
我知道她做客服很辛苦,受气加班什么的是经常的事情,工资也只有两千多。但是她如果去做销售,只剩下每个月26号到次月6号这段时间在上海,别的时间都在外出差。
我那时很彷徨,两人见面时间少倒是其次,主要是不放心她去外地出差。匪哥说他有个同学就是做销售的,全国各地女朋友一大把。有天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匪哥指着湖边的小卖部说:“要是那些女人都跑来小卖部排队买茶叶蛋,从小卖部一直排队排到我们楼下都挤得慌。”
我将信将疑,说:“你就扯王八蛋吧,这都有一百多米了。大象排队排过来也要有二十头了,别说女人了!”
“哥哥就是打这么一个比方,事态的严重性你自己掂量吧!男人做销售还好点,嘴皮活点儿、朝死里喝就行。女人做销售能怎么样?哥哥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我辩解说:“她那个销售不一样,他们不是出去推销东西,是外面申请做他们公司化妆品的专柜,他们负责过去监督管理的。”
“不管什么销售,一个女人,一个月二十来天在外面出差,你放心啊?”
我想来想去,还是把我的顾虑坦诚地告诉了沈樱。她低了半天头,最后脸涨得通红,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要是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把自己给你。”
我激动坏了,为了决定订哪个酒店的房间我还特意骑着阿刚的自行车出去转了两个下午。比较了六七家酒店后,我在锦江之星订了一间大床房。
那天沈樱跟家里撒了谎,说舒畅生日,会闹到很晚,她晚上就住舒畅家了。事先她还跟舒畅对好了话,她妈妈盘问了半天,好歹同意了。
那晚她十一点多才下班。到了酒店房间里,她忽然不怎么敢看我了。我有点不知所措,她明显紧张,坐在床上不敢看我。我清了清嗓子说:“先洗个澡吧。”
她“嗯”了一声,坐着没动。我先去洗了,裹了条浴巾出来,冲她说:“去洗吧。”
她洗澡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听着里面的水声,心里怦怦跳。她出来的时候穿着一条粉色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隐隐泛着红晕,朝我看了一眼就躲开视线了。
“还带睡衣过来呀?”
她“嗯”了一声,站在床边低着头不动。我伸手把她拉过来吻她,她忽然按住我的手,低声说:“我怕。”
“怕什么?”
她没说话,脸上烧晚霞一样烧得通红。我脱她睡衣的时候,她又按住我的手,我说:“怎么了?”
“你说点什么嘛!”
“你今天好漂亮。”
衣服都脱完后,她小声说:“灯呀。”
我本来就留了一盏床头灯,照着房间里一片黄晕,挺有气氛的。我说:“灯怎么了?”
“关了呀。”
“开着吧。”我说,“我想看看。”
她脸红得不像样子:“不要。”
我只好把灯关了,亲热了一会儿后,我把事先买好的杜蕾斯拿过来戴。她小声说:“等会儿戴。”
在黑暗里努力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进去,稍微动一点她就紧紧抓着我胳膊说疼。我安慰说:“当然疼了,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又说:“你说点什么嘛!”
“你弄得我也紧张。”
她伸手捶了我一下,嗔怪说:“坏死了,你说点什么呀!”
我搜肠刮肚:“别怕,反正你是我老婆,早晚要做嘛,疼也就疼一次。”
“还有呢?”
我给她问得都有些焦虑了:“别怕,老婆,我爱你。”
她不吱声了。进去的刹那她撕心裂肺地“啊”了一声,死死抱住我。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晚上了,所有的场景我都记得无比清晰。
沈樱出差那天,我去机场送她。她一本正经地交代说:“好好等我回来,不许靠近那个小树林,不许跟你小师妹眉来眼去,听到没有?”
我笑嘻嘻地说:“那能不能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我们学校男女比例一比六呢,除了小师妹还剩五个。”
她瞪着眼:“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沈樱走了后,我心里空荡荡的,总担心外面那个狗屁的花花世界把她给腐蚀了。担心的同时,我又变得非常无聊。
2
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最大的乐趣不是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阿刚语录》
我和匪哥又经常在阳台上抽烟喝啤酒了,有时我们喝得无聊时会拉阿刚一起。阿刚往往坚决表示,他是有高尚追求的人,不能跟我们鬼混。我和匪哥就纳闷了,他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左手跟右手下象棋,这他妈是什么高尚的追求呢?
有天中午我从食堂回来的路上,正撞着阿刚从外面回来。我差点没认出来,闷热的天阿刚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推着自行车,旁边走着个挺贤惠的女生。
我还没打招呼,阿刚已经不好意思了,朝我憨憨笑了下。这羞涩憨厚的一笑让我心知肚明,我也没打招呼,径直回宿舍去了。
阿刚大名薛方刚,芳龄二十一岁,产地山东。他一直标榜自己是贫下中农出身,在大学里勤工俭学,泡在图书馆里发了四年的图书。阿刚说自己手头最窘迫的时候,去食堂吃饭连最便宜的菜都不敢买,通常打三两米饭,然后端一份免费汤。
阿刚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他父亲多年卧病在床,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他母亲种地。庆幸的是,阿刚和他的妹妹学习都特别好,从小学起每学期都朝家里带奖状,他家简陋的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品就是满满一面墙的奖状。
阿刚读研究生的学费全部靠助学贷款,刚进校那会儿他就四处找家教,鼎盛时期一个星期做六个晚上的家教。记得开学没多久,他们对外汉语学院有个留学生找汉语家教,他师兄介绍给他,千叮咛万嘱咐说:“谈价钱的时候一定要咬准,一个小时不能低于六十块,不然坏了规矩,以后留学生的家教就没法做了。切记,切记!”
结果那个留学生开价四十块钱一小时,阿刚那天回来一脸懊恼,小眼睛一点神都没有,把四个指头伸到我面前:“海哥,四十块一个小时啊!我大学的时候到图书馆天天撅着屁股发书,一个星期才五十块!就这种名额还是学校看我家里困难,特别照顾的,一个团的人抢着去干啊!现在四十块钱一小时,一小时啊,师兄居然不让接!”
不过阿刚也没郁闷多久,后来对外汉语学院给新来的研究生排了课,负责教一年级留学生班的汉语。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七十五块钱,每个星期四节课。当时把我羡慕得要命,结果阿刚却显得见过世面了,对我说他们一个师姐给一个日本留学生做家教,一个小时一百块钱,比他阔气多了。
解决了温饱问题后,阿刚开始嚷嚷着要找个女朋友。记得刚认识那会儿,有天早上阿刚爬起来朝宿舍地上一趴,单手做了二十个俯卧撑,把我们另外三个人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阿刚冲我们嘿嘿笑:“见笑了,见笑了。”现在做完俯卧撑后,阿刚则拍着胸脯仰头乱嚷:“万能的主啊,赐予我一个女朋友吧!”
不幸的是从研一下学期起,阿刚经常被老板拉去帮忙写材料,这导致阿刚的空闲时间急剧缩水。而他的老板也相当吝啬,给的报酬大大低于阿刚家教所得,这就导致阿刚常常累得半死半活的还要骑车去做家教。和我们闲得蛋疼的情形相比,阿刚完全是忙得蛋都来不及疼。
在如此高强度的劳动压迫下,阿刚居然把革命的步子迈出去了,这不能不归结于荷尔蒙的力量。
我在宿舍里没待几分钟阿刚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双手一摊:“同学,绝对的同学!”
“阿刚——”我笑眯眯地看着他,“鸟枪换炮了啊,背着党国干什么勾当去了?”
“学习,纯粹地谈学习。”阿刚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回过身说,“当然,我们还浅尝辄止地谈论了一下人生。”
“赶快交代吧!哪个学院的?”
阿刚得意洋洋地又跑去照镜子,终于憋不住哈哈笑起来,回头朝我一挥手:“爱卿就座,听寡人给你一一道来!”
原来受害对象叫顾霞,是他的小师妹。我一拍手跳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原来是你的窝边草啊,你不吃谁吃?”
“我带她去吃麻辣烫啦!我们的感情就像麻辣烫一样,一直辣到我心窝里啊!”阿刚捂着心口倒在床上,一脸幸福。
“什么时候开始的?搞了没?”
“我靠!”阿刚啪嗒跳起来,“我们才第一次出去呀!海哥,你当我是禽兽啊?”
“这不是废话嘛!男人在女人面前不是禽兽难道是太监?”
“祝福我们吧,我们是世上最纯情的少男少女了。”阿刚晃着我的肩膀,“海哥,听到我怦怦的心跳了吗?代表主祝福我们吧!”
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上了她吧,阿门。”
顾霞长相贤惠,一看就是能安安稳稳持家过日子的姑娘。阿刚要是能搞定她,确是一件可庆可贺的事情,也不枉阿刚撒了这么多年童子尿了。
3
阿刚的情路好像并不顺畅。第二天晚上我去听一个讲座,听得昏昏欲睡,没到半小时就回宿舍了。一进门就看到平时基本不抽烟的阿刚居然站在窗前抽烟。我走过去仔细端详:“怎么了?情路受挫了?”
阿刚无精打采地转过脸,小眼睛黯然无神:“海哥,你昨天代表主祝福我们了吗?”
看来阿刚遭到抵抗了,我说:“可能昨天主也出去泡女人了,没听见我虔诚的委托。要不我今天再祝福一遍?”
阿刚在床上一屁股坐下来,失魂落魄。我打探半天才弄清楚,原来阿刚约顾霞出来失败了。
“我晚上打电话给她,找她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她说明天下午有家教,正在备课。我就糊涂了,家教还要备什么课?”阿刚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海哥,你说家教要备什么课?”
我拉过椅子坐下来帮他分析:“从乐观的角度来讲,顾霞是一个做事认真的闺女,所以即使是家教,她也要认真地准备。从悲观的角度来讲,顾霞她可以是备课,也可以是肚子疼,还可以是忙着绣花——这些都不是关键,事件的实质是她不想接受你的邀请。”
我点了根烟,循循善诱地开导阿刚:“那她为什么跟你说她要备课呢?这个就是女孩子的含蓄,她婉转地告诉你她不想出来。然后呢,她当然希望你也能同样婉转地明白她的意思,这样两人就可以把那层薄薄的纸依然留在那里,继续维持着纯洁的师兄妹关系。”
阿刚满脸焦虑:“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要师兄妹关系啊!”
“这种时候你只好等着她自己意识到你的宝贵了。”
“那她要是意识不到呢?”
我手一摊:“那就说明两人没有缘分了!你大绝招都发出去了,她还没反应,那还有什么办法?这个就叫缘分!”
阿刚沉思半天,仰面倒在床上,忽然呼啦跳起来一个劲甩手,原来手被烟头烫到了。我拍了拍阿刚的肩膀:“要冷静,敌人还没乱,你就乱了,这个仗还怎么打?要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人动了,我们才可以冲动!”
阿刚眼巴巴地说:“那怎样才能冷静呢?”
我差点被问笑起来,看阿刚的样子又没法笑,只好语重心长地说:“等到哪天你不问我这个问题了,你就冷静下来了。”
天文学里有个常识,我们所看到的星光有时候是几千年前发出的;换而言之,如果上帝出去旅游了,我们所喊出的祝福,可能要过几千年才能传到上帝那儿。上帝似乎并不是一个爱岗敬业的人。
阿刚决定效仿我写情书的战术路线,常常坐在电脑前母鸡孵蛋一样埋头苦写。
有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来,一进门看到阿刚正一个人站在窗前背什么。我蹑手蹑脚走进来,阿刚正陶醉,也没发觉,自顾叽里咕噜:
……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牛逼啊!”我噼里啪啦鼓掌。
阿刚吓了一跳,回头抱怨说:“海哥,人不是石头,是生物!从生物学角度来讲,任何一种生物都是有可能因为受到惊吓导致神经崩溃死掉的!”
“我实在忍不住,一边听一边号啕大哭。阿刚,这种诗背出去,别说小姑娘了,八十岁老太太也绝对是秒杀!”
阿刚咧嘴一笑:“海哥,你不要老是误导我,你老让我觉得自己就是王子在世了。”
“刚刚那诗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