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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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开始一种诡异的生活(3)

用一个君子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你会越来越像一个混蛋。用一个混蛋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你会越来越像一个君子。

——《匪哥语录》

沈樱和我断了消息,我恢复了颓废不堪的状态。

我和原田分手了。我没有向原田坦白一切,我只是告诉她,我以前的女朋友找到了我,我和她和好了。原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哭,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原田摇头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还是不愿意这一切发生。

我想原田应该早就发现异常了,在我和沈樱相见的那一个月里,我不可能伪装得那么好。我承受不了那种伪装所带来的心理压力,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默默地看天空,看不远处的操场,甚至无聊到数自行车棚上落着的烟头。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你终于又变成一个混蛋光棍了。这样也好,不用那么累了,不会幸福也不会痛苦了。”

那所中专学校通知我被录用了。我打电话告诉家里,我妈说,那边先定着,家里这边再活动活动,两头准备。

阿刚由系里推荐,到浙江的一所三本大学面试。回来后没几天,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决定录用他,让他尽快去签协议。阿刚那几天论文都做得不专心,反复斟酌到底该怎么办。匪哥让他拿张纸出来,把两个学校的优缺点都列出来比较一下。

“就学校实力来说,那肯定是山大强了,但是湖州那边的优点是什么呢?里面的老师对我那叫一个亲切啊!问题是湖州那边太偏僻了。”阿刚冲我说,“海哥,比你上次面试的那个中专还偏啊!我在那边逛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超市,我冲进去就拿东西,人家愣住了,说干吗干吗,那边的超市都不是自助的啊!是你要什么东西,他负责帮你拿!你想想看,只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发展好坏倒不是主要问题,关键在于你是不是能接受那里的环境。”匪哥说,“工作的轻松程度和自己以后的生活舒适度才是最重要的。”

“问题是我不太能接受啊!”阿刚皱着眉头,“那边真的太偏了,要是去那边,估计我想出来玩都没地方玩。”

“有时候偏点也好,说明房价不高。”我边做论文边说,“不过你觉得太偏不能接受,那肯定也不行。”

“唉——”阿刚说,“我还是回山大吧!离我父母也近一点,相互有个照应。问题是湖州这边催着我去签约,狗屁山大到现在还没叫我去签约,我很揪心啊!”

匪哥说:“山大那边到底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九十多吧!上次面试完我老师跟我说了,没什么问题。我上次打电话过去问,他也说没问题。”阿刚拍了下手,“反正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匪哥想了想说:“那你湖州这边先拖着好了,等到山大那边签约了,再正式回绝它。”

浙江的那所学校打了几次电话催阿刚去签协议。四月十三号的晚上,那边的老师打电话给阿刚说,不能再拖了,如果要签的话这个星期一定要过去签了,不然的话这个名额就要让给别人了。

当时阿刚正和我在学校外面吃烧烤,阿刚有点不知所措,跟那边说再跟家里商量一下,马上回电话过去。阿刚焦急万分看着我:“怎么办?海哥,最后通牒,没法拖了。”

“山大那边能确定吗?”

“应该没问题。”

“什么应该?你要确定没问题,不然到时两头空!”

阿刚猛一点头:“肯定没问题!”

“那你就把这边回了,就说你父母还是希望你能回去工作,以后能离他们近一点。”我想了想又补充说,“说得恳切点,就说你也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以后要照顾他们。”

阿刚低头想了想,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烧烤摊前烟雾袅袅,好几个学生站在旁边等,我吃了三串烤鱿鱼阿刚才没精打采走回来。

“怎么了?那边骂你了?”

“骂我倒是好了。”阿刚眼神蔫不拉叽的,“他说能体谅我的想法啊,说尊重我的决定。海哥,我心里一阵阵愧疚啊!那个左老师真的对我太好了。”

“就这样吧,回都回了,还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咬了口鱿鱼,“要是实在愧疚得不行,你把烧烤的钱付了。”

“唉,问心有愧啊!”袅袅烟雾中阿刚的眼神黯淡无光。

三天后的晚上,我做完家教十点多回到宿舍。一进门匪哥就告诉我,阿刚山大那边黄掉了。

“那边老师开会讨论,人家说阿刚普通话太差了,不适合去教留学生。”匪哥叹了口气,“阿刚那个普通话我也不说什么了,把我们学院的留学生都教得一口山东腔。你看看那些说汉语带山东腔的,都是阿刚的学生。”

我说:“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刚又给湖州打了电话,说跟父母商量后,父母同意他去湖州了。人家居然还同意要他!”

宿舍快关门的时候,阿刚回来了,唧唧哇哇叫了半天,最后自我总结了一句:“海哥,我不禁想起了你最崇拜的那句话——生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寒仔准备毕业后回苏州进他老爸的公司,宿舍里就匪哥的工作还没定,那所韩国学校至今没和他签约。匪哥跟柳智芸为她毕业后留不留在上海吵了几次架,匪哥现在晚上也不怎么去柳智芸那边了。上学期开题,匪哥也被毙了。

现在匪哥每天一睁眼,衣服也不穿,裹着个被单就坐到电脑前面玩魔兽。有时候玩得入迷,晚上的家教也不去了。我们有时劝他放下屠刀好好用功,匪哥说:“急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高手从来都是从容应战吗?哥哥当年大学的时候,三个晚上就把毕业论文搞定了,谈笑之间的事情!”

总之他理由一套一套的,我们怎么劝他都能挡回来:“我们老板说啦——吴河城啊,你这个开题报告大的方向是没有问题的,主要是具体的思路还要理一下。你看看,只是思路的问题,哥哥改天去理个发型,那思路还不立马清晰了?”

虽然宿舍门口就有理发店,但是匪哥一直没空去理发,整天裹着床单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玩魔兽,把一个贼号练到60级后,又戒骄戒躁把一个猎人号练到了60级。他抽屉里的游戏点卡,已经快凑成一副扑克牌了。有次他导师打电话过来催他交论文,他毕恭毕敬地说,正在抓紧做,已经理出头绪了。挂了电话,又蓬头垢面地接着玩游戏了。

6

几天后,一个化学系的本科生自杀了。据说该生为情所困,在实验室里把浓硫酸当百事可乐喝,烧得面目全非,当场就仙逝了。该生的殉职丝毫没有改善我们的处境,为了确保论文答辩的顺利,我们专业四月下旬要搞论文试答辩。

我每天不是窝在宿舍做论文,就是去图书馆查资料,桌上借来的书都堆成碉堡了。我在知识的海洋里狗刨了好些天,终于赶在试答辩的前一天把论文弄得能见人了。

试答辩那天下午学院会议室里挤满了人,一二年级的研究生也幸灾乐祸地跑过来旁听。

因为是试答辩,来的都是系里的老师。宋老师主持,喝了口茶,靠在椅子上,朝会议桌的左边挥了下手说:“那就按这个顺序来吧!各位同学先谈下自己的论文,谈完之后相应的老师做一下点评。”

田雪是最靠左边的一个,她习惯性地坐直身子说:“我的论文主要是根据上次开题报告做的。我根据宋老师的指导稍微做了一些细节上的改动,增强了中西方在人和自然相互关系上的对比论述……”

又轮了两个学生就到我了。前段时间修改的时候我被宋老师批过一次,我一开口心里就有点跳:“上次开题的时候,我的论文主要定位做阿尼玛原型和沈从文笔下的少女形象。在做论文的过程中,我发现可以更充实一点。在宋老师的指导下,我又引入了生殖崇拜原型,用来阐释沈从文小说里少女和水结合后具有的意蕴……在我们的概念里,常常会觉得和水联系在一起的少女是美好的,比如用‘水灵灵’、‘水汪汪’这类词语来形容一个少女……根据生殖崇拜原型的理论,水是女性经水的象征。在远古时代,一个女人的价值往往取决于她的繁殖能力,而经水就是衡量一个女性生殖能力的标准。用和水有关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少女,其实是源自生殖崇拜的原型……”

一个老师翻着我的论文说:“我看了一下你论文的结构。你首先介绍了原型的概念,接下来讲阿尼玛原型,然后是沈从文小说中少女形象的相似性。在讲完这部分之后,你冒出来对沈从文的介绍。这个结构是不是不太合理?”

那个老师抬头看了看我,见我没反应,伸手把我的论文扔在桌子上,语气重了起来:“对于原型这个概念,研究它究竟有多大的价值?换句话说,原型这个概念是不是成立?”

这话就严重了,等于把我的论文全盘否定了。我侧目看去,宋老师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喝茶,我只好自己开口了:“从1987年开始,国内的叶舒宪就引入了西方的原型理论。发展至今,国内关于原型的研究已经越来越普遍了,因为它能够更好地研究作者创作时的潜意识心理。”

我瞄了眼宋老师,见他一脸平淡,我胆子大了些:“其次,就原型这个概念来说,它也可以分析许多现象。比如世界各地的语言虽然不同,但是‘妈妈’‘爸爸’的发音几乎类似,如果用巧合来解释,显然不够有说服力。而引入原型理论来看,这应该就是人类有共通潜意识的一个外部体现。简单地说,人类的生理特征可以遗传,潜意识中共通的部分也是可以遗传的……”

那个老师冷冷地说:“潜意识也能遗传吗?”

我刚要开口,武皇在桌子下悄悄踢了我一脚,我把冒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个老师索性放开来说了:“在我看来,原型这个概念并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属于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静了五六秒钟武皇开口说:“那下面我来谈一谈自己的论文吧。我做的是新天地模式的应用,这段时间我也搜集了很多相关的资料……”

答辩的时候有人打我电话,幸亏我调的震动,伸手掐了。

宋老师是最后发言的,他按顺序点评了每个学生的论文。谈到我的论文的时候,宋老师说:“郑海帆这篇论文呢,如果盲审没有通过,那肯定是结构的问题,需要做逻辑上的调整。”

他就说了这一句就接着点评武皇的论文了。散场出来后,田雪对我说:“你还真行啊,当场辩论起来了。”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不解释吧?”

“你那个叫解释呀?”田雪一撇嘴说,“我看叫顶嘴。邱老师说你结构不好的时候你就应该好好承认,还直愣愣看着!他能不接着批你嘛!”

“我承认结构有问题,但总不能说这方向有问题吧?他开题的时候不也没说什么嘛!”

“回去好好改你的结构吧!看你下次辩不辩了!”

回宿舍的路上武皇说:“你真是傻了,讲起来都停不住!邱老师一直都不认同原型研究的,你还和他辩!”

“那也没办法,宋老师不开口,我只能自己讲呀!”

“你总不能把老师驳倒吧?没必要,坐好听就行了。”

天气也不好,阴沉沉的。回到宿舍后我躺在床上琢磨宋老师当时说的话,似乎宋老师还是支持自己的。又一琢磨,宋老师都说我盲审有可能通不过了,心里又发闷。我正在床上琢磨得肝肠寸断,匪哥打电话来。

我刚接起来就听到他叫:“答辩结束没啊?怎么打你电话也不接?马上到湖边来,沈樱在这边!”

7

我心里揣了一群疯狗一样怦怦跳,一路小跑,快到湖边的时候故作镇定地放慢脚步。

匪哥走过来迎住我:“怎么回事啊?答辩答这么久,你们学院什么效率?”

我看了沈樱一眼,她坐在石凳上看湖,一副不搭理我的样子,我问匪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匪哥眼一瞪,“你说怎么回事?你也白跟我混这么久了,怎么一点体贴女人的心思都没有?你看看沈樱哭的?我这种外人看着都心酸!我先告诉你,她没打算过来找你,人家只是到湖边来坐坐,我是听别人说她在这里才赶过来的,别把自己摆得太高!”

我站着没吱声,匪哥伸手推了我一把:“态度很重要啊!哥哥去小卖部吃根冰棍,要是看到她再哭,哥哥直接过来把你推湖里淹死!”

我在她旁边坐下,摸出烟点了一根:“我刚刚在论文试答辩。”

“哦。”她看了我一眼又转脸看湖,“怎么样了?”

“挺好的,领了好几朵小红花。”

她有点出神地看了会儿湖面:“那挺好。”

“要不要吃雪糕?我去小卖部给你买。”

“不吃。”

阵阵风吹过,湖边的杨柳随风摆动,湖面上落了好些柳树叶。两人默然坐着,匪哥见我们没吵,远远朝我们挥了下手走了。

天空阴沉沉的,终于憋不住一般哗哗下起了雨。

“去小卖部那边躲躲雨吧。”

她没听见一样,坐着没动。

“下雨了呀!”我冲她叫,“过去躲躲雨。”

她石像一样坐在凳子上,任凭雨哗哗淋下来。身边实在没什么东西,我掏出烟盒伸手替她挡在头上,几个经过的学生侧目相看。

雨越下越大,我急了:“你现在公费医疗是吧?不怕感冒啊?”

她站起来就走,根本不理我,我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她。原来她开车过来的,走到车边,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我心想她是不是要走,但她坐在里面也不动。

我站在外面,被淋得没头没脑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睛朝车里看,她哭了,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眼泪流了一脸。

我隔着车窗问她:“怎么了?别哭呀!”

她全然没有反应,我绕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冲她说:“好好的干吗哭呀?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我有什么错误你受点累指出来好吧,你这样没头没脑地哭让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