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哥长叹一口气:“寒仔,我能说什么呢?哥哥虽然采花无数,也他妈算服了你了!悠着点吧!你看海仔,跟沈樱分手后也就是抑郁了一下,你倒是好了,搞得奔放起来了!真他妈一对反义词!哥哥觉得吧,谈恋爱分手很正常,不要太抑郁,也不要太奔放,要敢于做真正的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
“谁当初跟女人分手,坐在阳台上整夜喝啤酒的?”我冲匪哥叫。
“这个事情哥哥要解释一下。”匪哥一脸严肃,“哥哥是当时心里难过,所以喝了几口啤酒,但是喝着喝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天还没亮,哥哥想起来又难过,才接着喝。亏你还是中文系的,哥哥明显运用了夸张的表现手法,你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多坚强呀!”寒仔笑着冲匪哥说,“要是柳智芸现在跟你分手,看你怎么办!”
“嘛事没有!”匪哥手一摊,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分手又怎样,哥哥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3
我们担心寒仔这样下去会出事,结果没过几天我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原田宿舍里和她用扑克牌玩小猫钓鱼,舒畅突然打电话给我,心急火燎地说她和沈樱在一起,沈樱要自杀了,让我赶快过去。
挂了电话,我跟原田扯了谎,说匪哥喝醉酒在路上摔倒了,我去接他。出了留学生公寓,我又连忙给匪哥打了电话,给他布置了一下圆谎的任务,然后匆匆打了辆出租车。
舒畅给的地址是黄浦区的一片别墅区,看来沈樱早就和申友杰住在一起了。那片别墅被一片高墙围着,架着电网,制服笔挺的门卫打了个电话确认才放我进去。一栋栋别墅显得阴森诡异,路两旁的垂柳寂静无声,我第一次进这种别墅区,顺着门牌号找了半天才找到。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舒畅打开门朝我笑。
“没事吧?”
“你再不来就出事了。”舒畅跟我在一楼沙发上坐下来,冲我指指楼上,“她在二楼。”
那个申友杰去非洲谈生意了,沈樱大概觉得闷,这些天都叫了舒畅过来陪她。舒畅和她晚上去徐家汇吃必胜客,大概她触景生情想起我了,边吃边哭。出了必胜客,她拉着舒畅去衡山路的酒吧,一个人没掺绿茶喝了一瓶芝华士。舒畅送她回来的路上她就要死要活的,回到家她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不出来。舒畅一急,就打电话给我了。
“她那是喝多了,醒酒了就好了。”我从包里拿出烟,点了一根。
“你还有人性吗?”舒畅腾地站起来,“她都这样了,你就一点不心疼?”
“我早就没心了。”
舒畅愣了一下,看了我半天,重新坐了下来:“你当初给她写情书的那份心呢?你不是说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不顾一切地照顾她吗?
“现在不一样了,我变了,她也变了。”
“哪里变了?你哪里变了?”
“首先是她变了。你看她做销售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就差沦落成风尘女子了。她变了之后我才变了。”我平静地抽烟,“我现在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完全误会她了!”舒畅激动起来,“她家里那样反对,她还不是跟你在一起?她为什么去做销售,她还不是为了攒钱买房子,让她妈妈同意你们在一起?即使她变了,也是为了你们能在一起才变的!你不要太没心没肺!”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环顾四周,房间里摆设着白色系的欧式家具,典雅精致,“再说了,这里不是挺适合她?”
“你——”舒畅气得嘴唇哆嗦,伸手指着我说不出话。
我抽了两支烟,她自己缓过气来了:“郑海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要是不在乎她,今晚就不会过来!”
“退一万步说,我在乎她又怎么样?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她现在的生活条件不也挺优越吗?那个男人也很疼她吧!”
“她根本就不爱申友杰,她跟申友杰在一起完全是被你气的!”舒畅怒气冲冲,“你知不知道,你们分手后,她每次出差回来都去你们学校,就希望能碰到你!这些你知不知道?”
我怔住了,抽着烟没说话,我没想到沈樱会这样做。
“你知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现在她跟她妈一句话都不说了。为了你,她眼泪都快流干了!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她了?”
我默然无语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一个上身半裸的少女,怀抱水罐站在砖面墙前。我脑海里出现那两张照片,心里立刻又冷了。
舒畅说了半天,告诉我沈樱半年前就已经不做销售了,现在自己在人民广场的地铁商铺开了个小礼品店。舒畅翻来覆去地劝我:“我觉得你们分不了,为什么不试试看重新在一起?你觉得呢?”
我脑子里很乱,感觉有一窝被火烧的马蜂在我脑子里呜呜乱飞。我很清楚,在原田和沈樱之间,我更喜欢沈樱,我可以掩饰自己对她的情感,但是我无法不为她牵肠挂肚。晚上接舒畅电话的时候,我就清醒地意识到,我完了,我脑子里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我根本无法阻拦。但是原田呢?我怎么对原田交代?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是原田的纯真可爱让我怎么能去背叛她、伤害她?
“试试看吧,我真的觉得你们很合适的,当年我们宿舍都觉得你们会结婚的。”舒畅指了指楼上,“上去跟她说说吧。”
沈樱面色苍白地躺在二楼卧室一张白色的欧式大床上,双眼红肿,鬓发凌乱。见我进来,沈樱怔怔地看着我。她的模样让我心里一阵阵抽搐,我甚至想去揍那个申友杰一顿。
“好好聊聊。”舒畅把我推到床边,“这么久没见,不可能不想念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舒畅顺手把门关上了,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站了好一会儿,我涩涩地开口问她:“你好吗?”
沈樱垂眼看着被子问:“你呢?”
“还凑合,小康社会了,饿不死也冻不着。”
她抬脸看我,一接触到我的目光连忙移开视线:“你坐呀。”
我拉过床前化妆台的椅子坐下:“这椅子挺舒服的。”
沈樱身体抖了一下,怔住了,仰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故作平静地问:“他对你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沈樱忽然叫了一声,直起身子眼神恐怖地看着我,厉声说,“我不喜欢他!”
“他给你的生活挺好。”我指指化妆台上摆着的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这些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腾地下床,一甩手把那些瓶瓶罐罐扫到地上,弯腰使劲冲我喊:“你不要气我!”
她赤着脚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走,还想砸什么东西。地上许多碎玻璃片,我跳起来拉住她,她奋力想挣脱我,我死死拉住她,把她推到床上。
“你疯了吗?”
“我疯了,我就疯了!”她披头散发地叫,“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她一头朝墙上撞去,我跳过来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好!大家都死!”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玻璃片,对着胳膊划下去,“都不活了,都他妈死!”
血从我的手腕上殷红地流了出来。下了出租车看到这片别墅时,我就感到深深的自卑。见到她时,我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但我实在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她呆住了,半晌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找纱布包住我手腕,泪水一颗颗落在我手腕上。伤口还没包好,我的手机响了,原田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把匪哥安顿好。沈樱替我包着纱布,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接着包纱布了。我跟原田说没事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匆匆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是她吗?”沈樱坐在地板上问我,见我没有说话,她静静地说,“你回去吧。”
“你怎么办?”
“我?没事。”她抬起脸,努力对我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很坚强的。”
“我不知道。”
她眼泪又涌了出来,一颗颗滴在地板上,她忽然擦了下眼泪,下定很大决心一样抬起头看着我:“你回去吧,我不值得你这样,我们早就结束了。我只要你记得我,你不要……不要忘了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有什么万能的佛祖,全知的上帝吗?到底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们太年少无知,还是我们太不了解这个社会了?我死死攥着拳头,狠狠地捶在地板上,仰着脖子大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沈樱死死拉住我的手,号啕大哭。
那一年,我26岁,沈樱24岁,我们依然年轻,依然执著地相信世间有一种情感叫爱情——这种对于今日的我来说,早已成了一种奢望的东西。
4
那晚以后,我开始了一种诡异的生活,虽然仍然和原田在一起,但是我经常偷偷去那栋别墅和沈樱见面。见了面之后两人往往不停地做爱,每一次做爱都像生死离别一般,因为我们谁都不确定第二天是否还能够见到对方。
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像往常一样,几乎每天都会和原田见面。我骗她说手腕上的伤是扶匪哥的时候碰倒了啤酒瓶刮破的,原田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她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根本不会想到我会骗她。
本来有个钟点阿姨,每天中午和晚上会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因为怕我过来不方便,沈樱把她辞退了。她会自己买好菜,等我过来后,两人一起烧饭。
沈樱不会做饭,我在厨房烧菜的时候,她总是站在旁边看,一脸甜蜜。我有时会有刹那的恍惚,似乎我们已经结了婚生活在一起了。清醒过来后,我总是感到一阵阵可悲,偷偷摸摸躲在情敌的别墅里约会,居然会有家的感觉,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这段诡异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有天晚上我和她吃饭时,她告诉我,申友杰要从非洲回来了。她似乎累积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她问我怎么想的。我默默吃饭,没说话。
她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看着我:“我想告诉他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和他在一起只是被家里逼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如果你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家里再逼你会和他在一起?”
“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了我?”我啪地摔掉筷子,“我不要这样穷是吧?我也去买个别墅是吧?然后也给你买辆车,帮你开个店,让你舒舒服服过日子!”
那个申友杰给她买了一辆红色的奥迪A6,她的礼品店也是申友杰出钱帮她开的。
我冲她吼:“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就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你觉得无聊了,寂寞了,把我找回来了!现在包养你的人回来了,我该滚蛋了!”
“我没这么说!”她忽地站起来,“我是说我要离开他!”
“早知道要离开他,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是你逼的!”她尖声冲我叫,“你根本就不理解我!”
“我当然理解不了你,你根本就不是以前的你了。”
她伸手指着我,颤声说:“你自己呢?你自己不也找了女朋友?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找女朋友至少不是因为钱!”
“好,好!”她咬着牙,恨声说,“是我下贱,我把自己卖了!你开心了是吧?我是你的女人,你自己不能养我,现在在这里摆清高,你觉得自己很像个男人是吧?”
我被她刺得霍地站起来,冷笑说:“是,我没用,我没房没钱,根本配不上你!你妈妈说得完全对,你跟我在一起根本过不上好日子,你只会跟着我受苦还房贷!你花容月貌的,太应该找个有钱人了!这个申友杰太他妈适合你了!”
“对!”她哭着叫,“我就是爱慕虚荣,就是不喜欢过苦日子,就是下贱!”
“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吧?你也承认自己变了吧?你自我批评得太他妈正确了!”
我们搜肠刮肚找出各种恶毒的话,困兽一样要狠狠地刺痛对方。
“还怪我不带你去见我妈?见了我妈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不敢拍胸脯保证你以后能买房子?”
“我有多大能耐啊,养不起金丝雀!”
“当初谁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还男人呢,要你照顾我早累死了!”
两人厮杀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后来我终于失去理智了,恶狠狠地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我那儿还有两张你的照片呢!跟人又抱又亲的,拍得真他妈漂亮!你那工作跟三陪有什么区别?”
她终于被我刺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两眼空洞地看着我。我三下两下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空晴朗,阳光温暖地照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浑身冰冷,在街上游魂一样走了两个多小时,开始后悔告诉她照片的事情。人冲动的时候太容易做傻事了。
经过一个烧烤摊前的时候,听到一个男的对烧烤师傅说:别放辣椒,我女朋友怕辣。我看着袅袅的烟雾,眼泪忽然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沈樱胃不太好,不能吃太辣的东西。吃多了辣的,脸色发白,吃药也没用,喝开水撑上几个小时脸色才红过来。当年读书的时候,有天晚上她在宿舍做论文,一个同学出去买东西吃的时候她让那人帮她带羊肉串。也怪她没交代清楚,那人带回的十串羊肉串都放了辣椒。她饿得慌,十串都吃了。十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宿舍里和阿刚下象棋,舒畅打电话过来,说沈樱胃疼得厉害,躺在床上直冒虚汗。我跑到女生宿舍门口,猫了半个多小时不见值班的阿姨上厕所,正急得两眼冒火,舒畅跑进值班室,对阿姨说三楼的下水道堵了,阿姨拿了个马桶塞跟她们上楼了。我一溜烟蹿到她宿舍。
沈樱嘴唇发白,躺在床上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看着都难受,跟她说去医院,她摇头说不要,就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熬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她说你回去吧,快熄灯了。我正犹豫不决,舒畅在旁边说:“我看郑海帆怎么忍心回去。”
我说,我是怕影响你们休息。几个女生说:“不影响,不影响,要不我们几个人去别的宿舍,给你们腾个空间出来?”
沈樱在床上一边疼一边笑着骂,说你们几个不要脸的。那天晚上我裹着毯子,握着她的手,在她床边坐了一夜。
当年的我们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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