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批老面孔离开了校园,一批新鲜的面孔涌进了校园。新学期的生活异常无聊,我常常抽着烟坐在阳台上喂蚊子,有时候可以坐到凌晨三四点钟。
研三开学半个多月后,文学社准备搞一场研究生诗歌朗诵会。
彩排那天我因为前一晚失眠,起来晚了,我赶到学校礼堂时,几个人正在调音台前乱转。叶翠翠皱着眉头坐在电脑前放幻灯片,一见我进来就抱怨:“你怎么才来?你会不会用PPT啊,怎么不把配乐插到幻灯片里?麻烦死了!”
我没好气地说:“嚷嚷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知道叫!”
“怎么啦?不就说几句吗?”叶翠翠侧脸看我,忽然对我说:“副社长,你怎么面黄肌瘦的?”
我埋头改PPT:“你闲得慌吧,多管闲事。”
她凑过脸看我:“哎,别板着个脸装英雄,听说你失恋了?”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听谁说的?”
“还用听说嘛!”她撇撇嘴,“满城风雨了。”
“是不是女人都像你这么八卦?”
“切!不识好人心,难怪会失恋!”她靠在椅背上,掏出一盒木糖醇,扔了一粒到嘴里嚼。过了会儿,朝我晃了晃盒子:“要不要吃?专门治疗失恋的。”
我看她一眼:“难怪你天天吃口香糖,天天失恋是吧?”
武皇跑过来问我怎么迟到这么久,我懒得搭理,胡乱扯了个理由。下午淅淅沥沥下起雨,有个生物学院的男生彩排了三遍还念错字,万分抱歉地过来问我能不能再让他排一次。
“别排了,原生态最好。”
他死乞白赖,我毛了:“要排自己回宿舍练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唧唧歪歪!每人都来排三遍还要不要排了?”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这样?不能排你就说,至于这样吼吗?”
我跳起来:“老子就这样!就这德性!”
叶翠翠本来坐在后面椅子上休息,走上来推了我一把,冲那个男生说:“哎呀,别争了,你放到后面再排不也一样的嘛!你也正好先下来练练,我让那个一级甲等帮你专门辅导一下。”
武皇请了一个普通话一级甲等的学生过来指导。那个男生还是很不服气,指着我冲叶翠翠说:“我也不是非要现在排,但是你看他什么态度?”
“好了好了,我替他跟你道歉,他也是心情不好,都让一步吧!”叶翠翠拉着他去找那个一级甲等了。
叶翠翠回来后冲我说:“怎么样,是不是要谢谢本姑娘?”
“有什么好谢的!本来就是他不对,我是按规矩办事。”
“好心当驴肝肺了!”叶翠翠瞪我一眼,歪着脸看我,“一肚子火药,要是拿根火柴在你脸上划一下,你肯定整个人能烧起来!”
旁边一个学生扑哧笑出来,叶翠翠冲那个学生说:“你说是吧?火气这么大的,吓死人了!”
三点多的时候武皇到舞台上作动员:“王处长说了,全线给我们开绿灯,后天晚上演出也放在礼堂,要把这次诗歌朗诵会搞成全校性的活动!大家今天好好彩排,等会儿四点多的时候我们给来的人都发餐票,晚上统一到东苑二楼吃。王处长说了,今天要专门为我们加餐!”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餐盘找桌子,武皇坐在一张餐桌前冲我招手,叶翠翠和一个女生也跟他坐在一起。
我端着餐盘坐过去,武皇说:“刚刚有人跟我说了个情况,问我评奖的时候到底是以诗歌质量为标准,还是以朗诵质量为标准。我考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说:“不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吗?”
“我想了想还是不好。”武皇推了推眼镜,“刚刚我跟叶翠翠也商量了下,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就分开评奖,诗歌归诗歌评,朗诵归朗诵评,每样的奖金分成两半,省得别人有意见。”
我说:“那也行,但是现在改来得及吗?”
“就这样定了,那个章程也不用改了,我明天直接跟几个评委老师说一声就行了,让他们分开来评。”武皇冲我们说,“这个我们几个人说了算!”
他们几人又谈今天彩排的事情,我埋头啃炸鸡腿,叶翠翠冲我说:“副社长大人,少吃点油炸的东西吧。你今天火气那么大,应该吃点黄瓜去去火。”
我白她一眼:“我哪里火气大了,我还觉得我和蔼可亲呢!”
旁边那个女生说:“我看你火气是不小,下午不是翠翠劝架,你都要和别人打起来了。”
武皇笑呵呵地说:“那也不至于,我们都是君子嘛,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别理她们。”我冲武皇说,“最毒妇人心,她们巴不得看我打起来,都做好准备做拉拉队了。”
叶翠翠冲我说:“喂!有你这样狗咬吕洞宾的吗?本来还以为你知书达理的,怎么这么不辨是非的?我看你的诗也得不了奖了。”
“谢谢你夸奖,我也没打算得奖。”
武皇笑眯眯地看我们斗嘴,伸出筷子指指叶翠翠餐盘里的豆腐冲我说:“怎么样,少吃点炸鸡腿,尝尝我们宣传部长的豆腐吧?”
“喂!”叶翠翠把筷子啪地一放,挂着脸说,“你怎么这样的呀!”
我看她一眼:“放心,我也没兴趣吃。”
叶翠翠哼了一声:“下流当风流。”
旁边那个女生笑着推了叶翠翠一下,冲我眨了下眼。我当做没看见,埋头吃饭。
2
朗诵会办得很成功,得一等奖的诗歌是一个女博士写的。那个女博士特别内向,据说是个基督信徒,在食堂吃饭前都做祷告的。她诗歌写得特别好,但是不愿意拿出来,我跑到她宿舍要了三次才要到这首诗。
周末的时候,文学社搞庆功会,一起去徐家汇的好乐迪唱歌。唱歌的时候,不知道谁起的头,起哄让我和叶翠翠合唱一首《知心爱人》。那首歌我不太熟,但被他们哄得下不了台,只好硬着头皮唱了。
为了跟领导搞好关系,这次朗诵会拨的经费将近一半给了评委老师,所以从好乐迪出来已经没钱了。但是大家意犹未尽,又自己凑钱,回学校门口的东北人家吃宵夜。
那晚喝到快十一点,因为怕宿舍关门进不去才散了。我和武皇是最后走的,在柜台前结账的时候,叶翠翠和一个女生走过来,冲武皇说:“你们都喝多了吧?”
我歪歪斜斜靠着柜台,武皇也喝得脸通红,挥了下手说:“文人嘛,喝醉了很正常!”
回学校的路上我摔了一跤,叶翠翠本来和那个女生在前面走的,听见动静走回来,冲我说:“喂,行不行啊?”
我躺在地上,感觉脑袋摔裂了一样疼,武皇伸手把我拉起来:“这个时候最适合写诗了!”
武皇自己也摇摇晃晃,扶着我没走几步差点被我带着摔倒,他冲叶翠翠喊,“帮忙扶一下吧,我自己都站不稳了!”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叶翠翠走过来抓我胳膊,没好气地冲我说,“喂,你慢点走,别连着本姑娘一起摔了!”
我醉醺醺地嚷:“摔了怎么了,怕死不是共产党员!”
“不管你了!”叶翠翠手一摔,站在那里瞪着眼看我,我走了几步差点撞路边树上,她又走上来扶住了我。
酒精让我一阵阵眩晕,我恍惚中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一次次和我身体碰在一起。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听见叶翠翠冲走在前面的武皇和那个女生说:“喂!你们走慢点呀,没看到我扶着个酒鬼走不快啊!”
那个女生回头说:“不管你们啦!慢慢走吧,等你们走到宿舍也关门了,看你们怎么办?”
叶翠翠急得跺脚,又冲武皇叫:“吴择巅,你也走那么快干吗?你急着和她私奔啊!”
武皇回头呵呵笑:“我们是为你们创造条件,不想做电灯泡。你们慢慢走吧,私奔也行!”
叶翠翠没好气地看着我:“你也说句话呀,耷拉着头,喝得跟哈巴狗一样!”
我摇摇晃晃张了张嘴,腹中翻江倒海,“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叶翠翠惊叫一声,伸手在我背上拍,嘴里念着:“你就吐死吧,你就吐死吧,看你下次喝不喝这么多了!”
她把我靠在路边树上,从包里拿出餐巾纸递给我,我迷迷糊糊接过来攥在手里,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朦胧中听到她“喂”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人在擦我的嘴。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她拿着纸巾替我擦着嘴边的秽物,我鼻头突然一酸。叶翠翠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回来说:“是不是没得奖不开心啊,喝这么多?”
见我靠着树发愣,她说:“自己能走了吧?我不管你了啊?”
吐过之后,我稍微清醒点了,这才发现武皇和那个女生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我有气无力地冲她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直接飞回去。”
“还飞回去?”叶翠翠扑哧笑了一下,“你能爬回去就不错了!”
她叹了口气,走上来扶住我:“走吧,本姑娘好人当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哎,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回到宿舍的时候果然已经关门了,但是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叶翠翠跑到窗户前敲了两下,轻声叫:“阿姨,阿姨——”
里面一阵声响,宿管阿姨出来打开门,冲我说:“是文学社的吧?下次记得别这么晚!”
估计是武皇回来的时候跟宿管阿姨打过招呼了。叶翠翠甜甜地说:“谢谢阿姨,下次不会了。”又冲我说,“快进去吧,洗把脸好好睡吧!”
“你回得去吧?”
“不用你操心!”叶翠翠又换上甜甜的声调,对阿姨说,“阿姨再见。”
那天晚上,我居然没有失眠,回到宿舍后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3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匪哥正坐在电脑前玩魔兽,见我醒来,嘿嘿冲我奸笑说:“昨晚喝了多少?”
我头还很疼,靠在床头点了根烟:“不记得了,十几瓶吧。”
“我听武皇说,你跟叶翠翠搞一起了?”
“还好吧,昨晚喝多了酒,她扶我回来的,也没做什么。”
阿刚在一旁瞎起哄:“海哥,都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你看你诗歌只得了三等奖,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要桃花盛开情场得意啦!”
我斜了阿刚一眼:“你是要怎样?哥哥没得奖你很爽吧?”
阿刚憨憨一笑:“海哥,算啦!得了一等奖也不过是三百块钱嘛,有什么稀罕的?难道你是个在乎钱的人吗?根本不是嘛!难道你是个在乎虚名的人?我看你根本就是视功名如粪土的高人呀!”
阿刚越说越澎湃,右手拍着左手心:“你说说看,既然能抱得美人归了,没得奖有什么好郁闷的?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当代杰出的青年才俊!”
我探头朝门口看:“哎,顾霞你来啦!”
阿刚蓦然一惊,扭头朝门口一看:“我靠,海哥!你在百愁之中居然还抽空调戏我?”
“歇歇吧,阿刚!有这空闲出去找找你那辆自行车,说不定被哪个美女偷去了,你直接冲过去人赃并获,不比在这瞎扯淡好?”
晚上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匪哥劝我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觉得你和叶翠翠更合适。你想想看,两人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谈了恋爱后朝夕相处,也不用疑神疑鬼的。况且以后一起毕业,找工作也可以找到一起,要么都在上海,要么都去外地,同进同退。”
我看着楼下的车棚抽烟,没说话。
“我不是说沈樱不好。说实话,沈樱对你不错,而且很会处事。但是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讲究的不是爱有多深多浓,还是要他妈现实一点的!”匪哥看了我一眼,“你说,你和沈樱现实吗?她父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你以后即使留在上海了,自己买房能买得起吗?沈樱能跟你同甘共苦过苦日子吗?”
我看着楼下的车棚幽幽地说:“你说得对,当初我根本不应该同意她去做销售。以前她有什么心思我还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她去做销售以后,我越来越琢磨不透她了。她真的变了,我说不清是更成熟了,还是更有城府了。”
“现实一点吧。”匪哥苦口婆心地劝我,“抛开沈樱想想,你和叶翠翠是不是很合适?况且你放手的话,沈樱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生活不是风花雪月,是他妈柴米油盐!别错过机会了,你们两人现在也算知根知底,你要是等以后到社会上找,很难找到这样的。”
那天晚上,我和匪哥在阳台上一直谈到夜里两点多。或许我和叶翠翠更现实一些。我彻底放手以后,沈樱应该也会过得更好一些,这样对两人都好。爱情又怎么样,我和她已经经历过了,这个社会又不是童话世界,我怎么敢想天长地久?再说,她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沈樱了。
4
庆功宴后没过几天,研究生处的王处长大概对那次诗歌朗诵会很满意,决定把朗诵会里的诗歌编成一本诗集。王处长说诗歌数量还偏少,让武皇在全校研究生里再征集一些作品。
为了做好这件事,文学社开了几次会。这期间,研究生会主席换届选举,武皇顺利当选研究生会新任主席,事情也多起来。后来武皇找到我,说准备把编诗集的事情交给我负责。武皇显得运筹帷幄:“对你的文学能力我绝对有信心,入选的诗歌你统一把关!文学社里的人,不管是谁,你随便用;碰到不配合的,我来负责做工作。”
我说:“说实话,诗歌整体质量不高。”
“要那么高干吗?我看可以了,很多诗我都看不懂,这不就很好嘛!王处长说了,这个诗集出来就是我们学校研究生的一个巨大成果,不是每个学校都能搞出来的!”武皇挥着手,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到时我的名字,你的名字,都要印在诗集里,王处长是主编,言老师是副主编,我和你就是责任主编,其他的人只能排在编委里。”
“这你都想好了?”
“那肯定要先想好这个的嘛!”武皇拉了拉椅子,笑呵呵地凑过来说,“这个事情肯定非你干不可了。明天我就找叶翠翠,让她给你当副手,你们夫唱妇随,干活也不累,还能加深夫妻感情,一箭双雕。”
武皇配了一把研究生会活动室的钥匙给我。那些天我经常和叶翠翠在活动室里统稿。懒得出去的时候,两人也不去食堂吃饭,直接用武皇拨的活动经费叫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