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明顶下来,我在连理松旁的铁索上细细地找当年的那对同心锁。那些铁索上密密麻麻地锁着一把把或新或旧的锁。那些锁上的名字和日期,有的依然清晰,有的早已模糊。
我找了两个多小时,几乎绝望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大概奇怪,问我是不是要帮忙。我告诉他,我想找去年锁下的一对同心锁。他说,不一定能找到的,有些卖锁的自己有备用钥匙,会偷偷把锁开了拿回去再卖的。我告诉他我的那对锁上刻了名字。他说,要不你付我五十块钱,我帮你一起找吧。
这也成为一种赚钱渠道了吗?
我没有答应他,自己继续找。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竟然找到了。那对同心锁依然还在,锁上依稀能看出刻着的字迹:“郑海帆沈樱2005.8”。
我细细抚摸着字迹,每一点指尖的感触都电流一般传到我的心里。当初我和她锁下它的时候,是那么快乐幸福。那时的我们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独自来这里看这对锁吗?那时的我们早已不在。我却依然认为今日的她一如记忆中那般,是我犯了错。
从黄山回来后我病了,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因为没有和宋老师请假,旷了一次专业课,被宋老师严厉地批评了一次。
我还从来没被宋老师训过,当晚我搬了两箱啤酒回宿舍,打电话把宁寒叫了回来,一起喝酒。
那晚喝到后来四人眼睛全直了,阿刚开始扯着嗓子唱歌,我们拍着啤酒罐跟着吼。对门的一个家伙探头进来问怎么回事,说是不是文学社在排练节目,我们塞了罐啤酒把他打发走了。没过一会儿又过来一个家伙找宁寒借电脑安装盘。把他轰走后,匪哥找了张纸,挥毫写了几个字贴在门上:“总统套房,会议期间,别他妈打扰!”
“抢答题!”几个人喝得东倒西歪,宁寒已经靠到椅子上不省人事了,我歪歪斜斜竖起食指,“什么动物最善变?”
“孙悟空!”阿刚踉踉跄跄凑过来,“海哥,有没有奖品?”
“毛奖品!”匪哥斥一声,冲我说,“女人最善变!”
“知己!”我跟匪哥重重碰了下啤酒罐,“一定要干了!你说二十三四岁的姑娘了,走上社会还不到一年,居然就变化这么大,是不是太恐怖了?一点前兆都没有,我看中央台也别搞天气预报了,就搞分手预报,准红!”
“有创意!”匪哥仰头干了啤酒,“你刚分手就灵感泉涌,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我趴到阳台上吐了一次,回来说:“你说吵架吧,那也吵了多少次了,都是职业选手了,吵到最后居然扯了个第三者进来,太他妈没职业道德了!”
“要乐观,你现在已经脱离殖民统治,处于解放状态啦!凭你这条件,只要哥哥把你单身的消息散布出去,那小姑娘还不蜂拥而至?”匪哥冲阳台吐了口烟,“你看哥哥,当初女人走了多难受,天天晚上坐阳台上喝酒,差点掉下去。现在呢?完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毛主席说得好啊,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嘛!”
阿刚把空啤酒罐垒到窗台上,跌跌撞撞拿过镜子给我照,“海哥,你看你满脸通红,桃花运肯定要来了。大师说得对,从明天起,你要是没有唐僧抢手,我天天晚上请你喝啤酒。”
“你怎么能听大师的话?以前沈樱哪次来我们宿舍,大师不把她夸得花枝乱颤?大师,你说,到现在为止,沈樱带过多少包烟给你?”我竖起五指,“不说别的,就中华吧,五十包有吧?我们的宗旨是,吃水不忘打井人,虽然分手了,你也不能在背后说她坏话呀!”
“问题是有什么用呢?这种时候你就要忘掉她的优点,满脑袋想她的缺点,这样你才有勇气走进新时代,开创新生活!”匪哥伸脚踢了踢宁寒坐的凳子,“寒仔,你也醒醒啊!我们喝得正澎湃,你怎么睡觉了个鬼的?你也醒醒,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一下海仔!”
宁寒歪了歪头,迷迷糊糊睁开眼:“你们还在喝啊?”
“这才到哪儿?哥哥刚润了嗓子。”我弯腰从箱子里翻啤酒,把阿刚垒在窗台上的啤酒罐碰倒了,哗哗响,我斥阿刚,“一辈子都长不大,每次喝啤酒都垒狗屁宝塔!”
两箱啤酒喝光后,我们剪刀石头布,最后阿刚输了出去买酒。他刚出门我们听到扑通一声响,出去一看他摔地上了。
“你们都回去躺着,哥哥去买!”匪哥挥了挥手,“喝这点鸟酒就醉成这样!”
阿刚胳膊摔破了,抽了张面巾纸盖在上面,我揭开看了看:“没事吧?”
“海哥,比起你心灵的伤痛,我这算什么呢?顶多算个工伤。”阿刚又抽了张面巾纸盖上,“摔一下我倒想起来了,我们学院有个日本的留学生特别漂亮,长得和沈樱还有点像,都是鹅蛋脸,大眼睛。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师姐给她做家教,介绍过来一句话的问题。这个日本小姑娘绝对的纯真,绝对的不善变!”
“扯鸡蛋吧,什么年代了,还有纯真的女人?”我扶着墙站起来,把空啤酒罐一个个踢到阳台上,“看看哥哥的射门水平,绝对吧?中国足球就靠哥哥冲出亚洲了!”
匪哥又端了一箱啤酒上来,问谁朝阳台下面吐了。我说:“傻逼,不是刚刚我吐的嘛!”
“妈的,哥哥忘了,有我的风采!”匪哥弯腰拆箱子,“只管吐,阿姨再敢叫,我下去对付她!”
啤酒喝光后,我坚持要去操场上跑步,匪哥说:“跑个毛线,睡觉!”
“跑个步怎么啦?”我挥着手叫,“不能酒后驾车,难道不能酒后跑步吗?”
我们费了半天劲摇醒宁寒,四个人去操场上跌跌撞撞跑了几圈。我迷迷糊糊想起沈樱以前和我在操场上一起散步的情形,然后我就一头倒在地上了,匪哥背垃圾一样把我背回宿舍。
我变得忧郁起来,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常常会停下来仰望天空。伴随忧郁而来的,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无法控制自己,总是一幕一幕回想自己和沈樱的点点滴滴,一旦开始想,就再也睡不着。我开始经常泡在图书馆,每天十一二点起床后去食堂吃饭,吃完饭直接去图书馆,随便找一本书看到吃晚饭。吃完晚饭后去操场走几圈,接着去图书馆一直待到关门才回宿舍。
我其实很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颓废不堪的样子,更不习惯让别人安慰自己,我更愿意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发呆。在图书馆呆了半个月后,我又开始泡在资料室。资料室主要储藏冷僻书籍,位置偏僻,鲜有人去,经常一整天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里面。
资料室的窗外有几棵巨大的梧桐树,枝丫峥嵘地伸向天空。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照进房间,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静静飘舞,我默然无声地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6
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并不会急着和她上床。
——《匪哥语录》
学期末的日子如此无聊。明天还没有来,已经知道会怎么度过它。久了,连怎么度过它也懒得关心了。生活像一个被遗弃的车轮,顺着惯性沿着岁月的坡道滚,方向早就被岁月决定好了。
天气热了,连着阳台的门也不用关了,任风从南面吹进来,窗台上的烟灰飘起来会眯了人眼。
有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整理论文的开题报告,匪哥拎着一塑料袋罐装啤酒回来了。两人正喝着啤酒闲扯,寒仔的师弟过来找寒仔,说有个研三的学姐要卖吉他。寒仔有段时间无聊,说起过要跟我学吉他。
匪哥问寒仔师弟是不是认识那个人,有没有折扣。
“不认识。你没看到楼下贴了个卖托福资料的条嘛!”寒仔师弟说,“我刚在她那买了托福资料,看她那边有个吉他,问她卖不卖,她说卖。”
我灌了几口啤酒跟寒仔师弟去东三。东三是男女生混住,一到三楼住男生,四到六楼住女生。三楼的楼梯转弯处挂着一个塑料牌,上面印着“楼上女生宿舍,男生止步”。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在塑料牌下贴了张白纸,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着:“楼下男生宿舍,女生止步!”
那个女生的宿舍门口挂了张布帘,天蓝色底子上点缀着黄色的弯月。寒仔师弟冲布帘说:“余枫菁在吗?”
里面应了声。我们两人掀开布帘进去,一个穿碎花长裙睡衣的女生正站在桌前收拾东西,细弯眼睛,细长眉,一种精致的古典美。
“他来看看吉他。”寒仔师弟指了下我,又环顾了一下说,“你这儿怎么越收拾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