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影戏班子的行话很多,这些话只有影戏班子内部几个人懂得,即便别的影戏班子,不是这个门派的也不能全懂,一般的老百姓听戏班子的人对话,那纯粹是对牛弹琴,你就是说要杀了他,他对你还呵呵只笑。行话就是用班内约定语言代替日常用语。比方“人”,戏班行话叫“麻众”,可能是多的意思吧,“男人”叫“阳麻众”,“女人”叫“阴麻众”;“老人”叫“苍众”;“小孩”叫“猴粒子”;“头”叫“太极子”;“耳”叫“顺风子”;“脸”叫“回水子”;“手”叫“操子”;未出嫁的女孩叫“莲子”;“花”叫“朵朵”;“树”叫“摇尖子”;“马”叫“华溜子”;“猫”叫“金丝子”;“床”叫“象牙子”;“笔”叫“羊毫子”;“刀”叫“青子”;“杀人”叫“青麻众”,因为宋朝皇帝赵匡胤未发迹前,在金桥上苗顺给他算过命,有本影戏叫“金桥算命”,善化每家都有一个菩萨叫“九天师命”,所以“杀人”也叫“金桥算”或是“九天师”。
前面唐一戏子用行话喊的“隆冬、代落”,就是“起鼓;大家小心”的意思。
果听得战鼓隆隆,锣钹齐鸣。好关公!躲过一枪,两马相交,回身一刀,将孔秀斩于马下。只见那孔秀的纸人飘落戏台。
唐一戏子,又用行话,轻喊道:锣鼓不停!
一边把洛阳城放到窗子上,又赶忙把孟坦的的纸人放了上去,那祝融立刻附在孟坦身上。只见关公大喝道:“前面就是洛阳城,小儿休要挡我行!”
又听到那个恶狠狠的声音道:“我乃孟坦,红脸儿下马受死。”
说着,孟坦出马,轮双刀来取关公。关公拍马来迎,刀碰到一起,竟然锵锵有声。战不三合,孟坦拨回马便走,关公赶来。孟坦本意想把关公引到城前,埋伏在城门前的洛阳太守韩福就可以相机行事。
不想关公马快,追上孟坦,将孟坦,一刀砍为两段。但见孟坦的纸人也飘落在戏台下。
不想埋伏在城门头的韩福,尽力放了一箭,正射中关公左臂,一时竟把关公纸人的左臂射穿,幸亏没有把连接的扣子射掉,不然关公的左手就断了。唐一戏子心里喊了一声:好险!
只见关公拔出箭头,飞马直奔韩福,韩福由于没有带马,疾走不跌,关公手起刀落,将韩福带头连肩,斩于马下。
此时戏台下的人们只看得目瞪口呆,当看到埋伏在城头的韩福时,不由得为关公提心吊胆,当看到关公中箭时,竟然全场一起“啊”了一声,当看到关公拔出竹箭,力斩韩福时,又一齐为关公叫好!李金科夫妇正笑逐颜开地位大家端茶送水,忙碌不停。
此时的唐一戏子,刚演完斩韩福,稍微喘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左臂隐隐作痛,一看,衣服竟然破开一个口,血从刚才的箭伤口里汩汩流出。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的魂魄也附在了关公身上,关公胜则自己胜,关公败则自己亡。想到这里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襟下摆捆住左臂,一边把汜水关的城门一并守关将卞喜的纸人放到窗子上。只见锣鼓声中,关公已来到汜水关前。却见那卞喜下马相见,笑脸相迎:“关将军名震天下,谁不敬仰!今寻皇叔,足见忠义!”
关公道:“我已斩了孔秀、孟坦、韩福。”
卞喜答道:将军杀得好啊!说着,卞喜把关公往汜水关城内引。
这时候,看戏的人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今夜影戏的杀机,都喊了起来:“关老爷啊,不要去啊,有埋伏啊!”
这边,唐一戏子操纵着关公下了马,正随着卞喜走进了镇国寺。猛听得戏台下大家的喊声,才一激灵,猛然醒悟,乃大喝卞喜道:“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
卞喜知道事情暴露,大叫:刀斧手!
埋伏在两边的刀斧手刚纷纷举刀向前。只见关公拔出佩剑早已将这些纸人砍倒。卞喜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追赶,卞喜暗中取出流星锤。
台下观众又大喊:“关公,小心暗器!”
只见关公用青龙刀隔开流星锤,快步逼近卞喜,一刀劈卞喜为两段。
鼓乐不止,赤兔不歇,转眼来到荥阳关。此时唐一戏子的手臂已经鲜血浸透,罗成师兄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不敢让锣鼓稍歇,只把鼓一阵阵沉闷地敲出来。两个朋友均按武戏对阵配乐。台下看戏的观众听到急急低沉的战鼓,有的捏紧拳头、紧绷一身的肌肉,有的半勾起腰,屁股都离开了坐凳!
但见荥阳太守王植满面堆笑,延请关公入城,此时鼓点已经压低,但仍是嘭嘭的紧密!关公在馆驿就灯看《春秋》,那边王植和胡班密谋约定三更放火烧馆驿,待到放好柴草,鼓声已经稍大,却见胡班偷看关公,失声道:“真天人也。”
关公说道:“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
“正是!”
关公从行礼中取出胡华托给儿子的书信。胡班看毕大叫道:“险些误杀忠良!”
那边王植听到这边一喊,知道事已泄露,气得哇哇大叫,便四下放火。果见大火就在戏台里烧了起来,此时关公已经跨上赤兔马,只听得关公大骂道:“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
王植也不答话,竟引火来烧关公。只见关公伸长青龙刀,只一挑,竟将王植挑入火中,那火便只将王植的纸人烧着,竟不曾烧着戏台。
此时的唐一戏子额头早已浸出豆大汗珠,操作关公的纸人在密集的鼓点中已经来到了滑洲界首,前面就是滚滚的黄河。
唐一戏子寻思,前几关,都只斩下纸人,让他祝融跑了。五关只剩下此关,此关若不能将此神锁住,我们的功夫就白费了,寻思再捉,不知何年何月了。祝融逃脱,不但危害李家少爷,今日已经几番争斗,结怨不浅,只怕戏班前途未卜,成败就在这黄河渡口关隘。
此时,唐一戏子操纵关公正一边假意找太守刘延借船。一边用行话对众弟兄说:此番争斗,只罗成师兄打鼓兼钹和锣,其余一人在窗子四周贴符,休叫祝融跑出窗子,一人引黄河之水,相机洒向窗子四周,用黄河水克住祝融之火!今日定要斩了此神。
果然,滑洲太守刘延不敢借船。镇守黄河渡口的乃是夏侯惇部将秦琪。那秦琪见关公没有借到船,竟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祝融也和唐一戏子一样的想法,已经五斩关公不得,害怕关公渡黄河而北去,竟要斩关公于河南渡口!
此时,唐一戏子已然全身湿透,但他的两脚就像两棵树桩钉在戏台上,四根杆子紧紧地操纵着关公的双手和赤兔,还有四根细线紧带着关公的青龙刀和关公的面容。关公的左臂已经扎好,并不妨碍大刀的飞舞。
看来黄河一关已是存亡之战。关公若败,也是他唐一戏子命丧九泉。若能斩下秦琪,他祝融也该归于神部,了却凡尘,不再为祸人间。
这厢,兄弟们已按唐一戏子的吩咐,罗成师兄司鼓,大鼓小鼓铙钹锣操全包,一人正端黄河之水侍立一边,一人已在戏台窗子周围布下神符。
戏台之外,看戏的观众,不由得全部站立起来。他们都看出了今日之戏,已不同于往日,看那一招招直奔关公的刀枪,已不再是戏里的你来我往,而是招招要命。李金科夫妇也不再端茶送水,僵硬在戏台前不远神色凝重,引颈屏息观看。
果见秦琪引军出关,于马上大喝:“来者何人?”
“汉寿亭侯关某也!”
“今欲何往?”
“欲投河北兄长刘玄德,敬来借渡!”
“哈哈,吾受夏侯将军之命,守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
关公大怒:“你可知我已斩拦路五将,莫非你要做关某刀下之鬼!”
那边秦琪大怒,也不再答话,纵马提刀,只取关公。关公挺刀相迎,两刀相撞碰出火花。两人一冲而过,拨转马头再战。就这样两人不觉斗了五十个回合。
台上鼓急,台下更是喊声震耳欲聋,“关公得胜、关公得胜”的呼声排山倒海!
唐一戏子知道这样打下去,终究不能战胜。于是借着秦琪势头正旺的当口,假装败阵,反拖青龙刀拨马便跑。但见那青龙刀似乎拖起尘土飞扬,关公伏在马头,在窗子上东躲西藏,一任那秦琪举刀紧紧追赶。
鼓声此时沉闷紧密,锣钹节奏混响,台下的观众见关公不支,急得一齐喊了起来:关公、关公、关公……
眼见那秦琪已经追到马头接马尾,正挥刀砍向关公,忽然关公大喝一声:呀!
观众们都吓得心提到了嗓门,以为这下关公凶多吉少,李金科的妻子关小姐更是掩面不敢看下去。
只见关公猛地提起刀,坐正身子,把刀抡起一个满月,迅疾地朝秦琪斩了下去。那秦琪猛不及防,刀才举到半空,连刀头、人头带马头同时被砍落尘土。
就在观众一遍叫好的声中,那秦琪并没有摔倒,只是乱了方向,在窗子上打转转。朝窗子四周冲,看来祝融想跑,无奈窗子四周早已布满真符,却怎么也跑不出来,只听得那没有头的秦琪大声地喊起:风来!
顿时,窗子上风声大作,小小的黄河渡口关隘竟然被吹到,只是那真符牢牢粘在窗子四周,只见真符随风飘摆,并没有吹走。
那秦琪还在往窗子上乱冲却已被牢牢困在窗子之上。见风吹无用,只听得那没头的秦琪又大喊:火起!
果见秦琪的断颈里,一股火焰只往窗子上冲。唐一戏子执水的伙计早有已引黄河之水洒向那火焰,水不大不小,匀匀洒向那出火的断颈,不至于弄破窗子上的皮纸,又能把火浇灭。
此时关公已经拍马来到秦琪近前,叫了一声:着!一刀将那秦琪拦腰斩为两段。
只听得那秦琪“啊”的一声大叫!腰间的一股鲜血竟冲到了窗子的皮纸上,倒地而落!洒水的活计赶忙一瓢猛水一冲,那秦琪已皱成一团。此时,罗成师兄猛地敲响了一声大锣!
那边,随从已找来船只,关公右手拿刀左手捂须已经站立船头和嫂嫂们已经渡过了黄河。
台下的观众们一边叫好涌向戏台。
罗成师兄和伙计们,赶紧息鼓,收起了那一些稀烂的纸人,放在一个草扎的船上面,头也不回抬到前面的小河边,赶紧烧掉。一边念道:“游船扎灶送祝融,人间歌舞享太平!”
此时的唐一戏子,已经全身湿透,左臂还在隐隐渗血,他坚持收了纸影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司鼓的坐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