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五年(1866年),李鸿章负责处理归还南京法国教产的事宜。由于他一直拖延,对法国的无理要求置之不理,法国公使伯洛内便借机向恭亲王进谗言,说李鸿章有篡位之心,对他进行了攻击和诽谤:“且李鸿章之敢于误国,是自矜其有为有献,慰官憋赏,曰碑誉颂,骄气日盈,又见贵亲王事事优容,不加勉强,是以其有跋息之势,欲于南方自雄焉。本大臣看上海及香港新闻纸,早有人说过,李鸿章有自由自主之意”,想利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他拉下台。
《景善日记》中记载了这样一桩事:光绪六年(1880年),上海的《华报》根据对当时形势的分析,提出李鸿章有可能取代清帝,说:“中俄若开战,俄人将占领北京。只有鸿章可代中国与俄人谈和,鸿章必允俄人要求,俄人退出必立鸿章为帝。”李鸿章得知此事,气得不得了,马上查禁了该报。
当时的外国人大多认为李鸿章已具备了左右中国的实力,因而对他是否会做皇帝,作出了许多评论。
光绪八年(1882年)十二月十五日,戈登返英,写了一封信给英国的远东问题专家,说:“欧人多愿李鸿章自立为帝。实则满清若倒,中国或将大乱,英国更不能通商。若鸿章果能自立为帝,则中国必在鸿章之英明领导下,联合一致,于英国利益更为不利。法国亦然。英人以通商为主,鸿章若自立为帝,岂不禁止英人售烟(鸦片)运货,更何利之有?中国实不应与法战。”
此时,清政府的守旧派给外国人留下的全是迂腐、盲目、不切实际的印象,所以李鸿章更显出深谋远虑,是个务实的人才,具备领导中国的能力。一旦他登上最高权力的地位,中国必将纳入正轨,各国的在华利益也将得到保障。然而这只是西方人按自己的价值观作出的评判,他们不能了解,李鸿章开明的一面是受到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所限制的。
朝鲜问题上的致命错误
清流健将张佩纶对李鸿章说:“能柔朝鲜而不能折日本,非盟主也。”李鸿章在朝鲜和日本问题上所扮演的正是这类角色。
朝鲜一直是中华帝国的藩属国,同中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清政府也一直重视朝鲜,因为朝鲜是距离北京最近的邻国。如果朝鲜发生事变,直接影响着大清帝国的安危,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1868年,日本历史上一名杰出的天皇——睦仁登基。睦仁就是中国人熟悉的日本明治天皇。明治天皇有着强烈的海外扩张倾向,就任伊始,他就宣称要“开拓万里之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睦仁天皇所说的“四方”,最邻近的是朝鲜、大清(当时最主要的是台湾及澎湖列岛地区)。
当时,日本的国力还不足以与大清抗衡,因此,对大清帝国还不敢不敬。但对朝鲜,日本人的态度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首先,是所谓的“文交”。1868年年底,日本派出使臣带着一份“国书”,兴致勃勃地去朝鲜,一是向朝鲜人通报“日本内政改革情况;二是表示想建立友好邦交关系的愿望。
日本人的这种用意应该不坏,但在那份“国书”中,有一段话让朝鲜人看了极不高兴:“爱我皇上登极,更张纲纪,亲裁万机,欲大修邻好而贵川之于我也,交谊已尚矣,宜益笃恳款,以归永好,万世不渝,是我皇上之诚意也。”
日本人称,在明治天皇刚刚登基之际,举国上下,百废待兴。明治天皇不顾日理万机之疲困,念念不忘与邻居各国重修友好关系,可见其对搞好邻国关系的重视。日朝两国的友情虽然已很不错,但还应该更上一层楼。
日本人在这段话中,两次提到他们的皇上。他们恐怕不知道,这就触犯了朝鲜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朝鲜政府一直比较守旧,他们除了承认大清国有皇上之外,其余大小诸国谁都不要在朝鲜人面前称皇上。而且,日本人与朝鲜交往的文书中,一直没有用过“我皇上”这个词。这在朝鲜人看来,也是“有违旧例”的。因此,朝鲜人决定拒绝接受这份“国书”,也不愿意接待日本的使臣。
朝鲜人的这一举动令日本人极其尴尬,通报内政改革情况,简直成了自作多情,致使日本社会各界对朝鲜产生了一种怨恨:什么“有违旧例”?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但对日本人的怒不可遏,朝鲜人一点也不含糊!朝鲜人不仅不怕打仗,而且常打胜仗:1866年,法国人借口朝鲜人反对传教士传播“文化”,挑起了与朝鲜的战争,但结果被朝鲜人打败;同一年,美国人也气势汹汹地想在朝鲜半岛上抢得一块立足之地,结果也被朝鲜人打退;此番小小日本——一个实力远不如美国和法国的“蕞尔小邦”,朝鲜人哪把它放在眼里?
日本人碰了这一鼻子灰后,并没有气馁。在两年后的1870年,日本先与大清政府搞“邦交正常化”,遣使修约——《中日修好条约》,约定“各以礼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获永久安全”。接着,日本人又派了一个名叫“佐田白茅”的外交官出使朝鲜,结果再次遭到朝鲜人的拒绝。
这一下,日本的面子算是被扫尽了。难道朝鲜人比大清国人还傲慢?部分日本人咽不下这口气。
佐田回国之后,即向政府上书,称朝鲜认为日本的“国书”出现“皇上”,即是对他们的不敬,难道日本人必须要“敬”他们?反之,他们对日本人的“不敬”就是应该的?佐田说,朝鲜人“知守不知攻,知己不知彼”,“固随傲顽”,没什么了不起,不用武力征服它,“则必不为我用也”,主张“征韩”,而且佐田还说,出兵“征韩”有利可图,虽然发动战争需要经费,但不出50天,这笔军费就能夺回来。他认为朝鲜是个“金穴”,粮食也很多,“一举拔之,征其人民与金谷”,实在是“富国强兵之策”!佐田还分析说,现在出兵朝鲜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认为,4年前法国和美国在朝鲜吃了败仗,这两个国家不会就此罢休,俄国人现在又把军队开到黑龙江口了,也想来吃朝鲜这块肥肉;日本再不下手,这块肥肉就会被别人叼走了。最后,佐田得出结论说:“满清可交,朝鲜可伐,吕宋(今菲律宾)、台湾可唾手
而得。”
可见,以佐田为代表的日本强硬派不仅藐视朝鲜、吕宋,就连大清国也不放在眼里,他们毫无顾忌地谈论着夺走台湾的事。这是一种典型的“黩武主义”论调,在当时日本国内受到缓进派的严厉批评。
其次,日本人对待朝鲜的态度就是“武攻”。1875年9月20日,日本海军少佐井上良馨带领一艘军舰驶至朝鲜江华岛附近,在这里测量海口,以作战备之需。
接着,日舰靠近江华岛,放下小艇,准备派士兵去岛上取淡水。这时,守卫领海的朝鲜军队发现日舰已侵入朝鲜境内,并发射大炮,向日军提出警告。日本人听见炮声,立即还击,将岸上朝鲜人的炮台击毁,并冲上岛屿,攻城烧杀。朝鲜军民伤亡惨重,但日本只有两人受伤。这就是“江华岛事件”。
日本蓄意制造江华岛事件,就是“诱导朝鲜开化,使朝鲜屈服,并予吞并”的借口。
“江华岛事件”发生后,日本军舰很快回国,日本政府为此发布公报,称日本军舰在经过朝鲜附近准备去大清时,遭到朝鲜人的突然袭击,日本人准备登陆询问原因,结果遭到朝鲜炮火更为猛烈的轰击。日舰迫不得已,进行还击,并于次日登陆,占领了朝鲜人的炮台,缴获了朝鲜人的器械,其间,两名日本水兵受伤。
这一公报发表后,部分日本人再也忍不住怒气了,呼吁日本立即出兵朝鲜。其中有个名叫“木户孝允”的向政府递交申请,要求自任使臣,前往朝鲜“探询原因”。木户孝允在申请中说:如今朝鲜人向日舰开炮,事实上,是已经正式与日本人开战了。但考虑到多种原因,日本人不便立即动武:朝鲜人一直奉行大清国的正朔——年号纪元与大清国一致,两国关系如何,日本人暂不清楚,对“江华岛事件”,日本人可以先派使臣赴大清询问底细,将事件的始末详细向大清政府作汇报,如果大清政府能本着朝鲜是其“邦属”之国的意愿,“代我责罪”,批评朝鲜的行为,并责令其向日本帝国道歉,妥善处理好此事,那么,日本人可以适可而止;如果大清政府不愿意“居中代办”,那么,日本就可以自行处理。怎么处理?首先是责成朝鲜承担责任;如果朝鲜方拒不承担责任,那么日本人定当问个水落石出,日本人应审时度势,出兵一事,应慎重考虑。
木户孝允的主张得到明治天皇的支持,并付诸实际。后木户孝允因患病而未能成行,日本政府领事派遣另一名使臣赴朝鲜交涉此事。同时,派遣外务少辅森有礼赴大清,探询大清态度。
1876年1月,森有礼到达北京,与总理衙门奕等进行洽谈。1876年1月24日,李鸿章在保定会见了森有礼。森有礼专程拜访李鸿章,是想“复申各说”,通过李鸿章影响总理衙门,打破谈判僵局。李鸿章接见并宴请了森有礼。森有礼絮聒不休,声称“国家举事,只看谁强,不必尽依着条约。”李鸿章针锋相对,指出“恃强违约,万国公法所不许。”森有礼坚持强权的逻辑,而李鸿章却迷信“万国公法”,殊不知“万国公法”并不能制止侵略者“恃强违约”。森有礼还否认朝鲜为中国“属国”;李鸿章驳斥说:朝鲜“奉正朔,如何不是属国”?他俩关于朝鲜是否中国“属国”的争论,其实质是西方殖民观念与东方封贡观念冲突的反映,是日本企图排挤清朝势力、打开侵略朝鲜的通路和清朝方面为维护宗藩关系、防止日本侵略朝鲜的斗争。森有礼在“酒酣面热”时,曾说“取了高丽有何益处?”李鸿章乘机对他晓以利害,并挥笔疾书“徒伤和气,毫无利益”八个字送给他。森有礼再三央求李鸿章转商总理衙门,设法劝说朝鲜接待日本使臣。事后,李鸿章果然不负所托,向总理衙门详细地报告了与森有礼会谈的情况,并建议“将奏请礼部转行朝鲜一节作为收场,以示格外和好,藉答来意,而略缓其逞强黩武之心,更于大局有益。”
由此可见,李鸿章对于朝鲜,既抱住所谓宗主权不放,又对日本侵略采取“息事宁人之计”,其结果势必引进日本侵略势力,损害清朝的既得利益。
1876年2月,朝鲜见中国无心出力保护自己,于是和日本签订《江华条约》。在条约里,朝鲜同意开放口岸,日本则声称朝鲜是“自主之邦”,和日本享有平等的权利。清政府没有对此发表疑义,日本暗自
得意。
当时日本承认朝鲜为“自主之邦”,并非真正维护朝鲜独立主权,而是企图否定中朝的宗藩关系,开拓侵略朝鲜的道路。清朝统治者基于传统观念,以为只要朝鲜承认中国为宗主国,第三国承认与否无关大局,因而既未向日本抗议,又未诘问朝鲜。殊不知如果与第三国引起外交问题,那么第三国是否承认中朝宗藩关系,就会直接影响事态的发展了。此后,日本借口朝鲜为“自主之邦”,遇事与朝鲜直接谈判,竭力排除中国的干涉,处心积虑地把侵略的触角伸进朝鲜。
1881年6月,美国派薛斐尔来中国联系和朝鲜签立通商条约,找到李鸿章帮忙。李鸿章正担心日本会借机侵略朝鲜,薛斐尔的出现让他心中暗喜。如果美国和朝鲜签约,就会牵制日本的行动。所以,李鸿章对于此事十分积极。
1882年,朝鲜和美国签订条约。此后不久,英、法、德、意也纷纷和朝鲜签订条约。除美国特派一人作为驻朝公使之外,列强皆任命驻华公使办理与朝鲜的外交事务,这等于承认了朝鲜是中国的藩属国。对于这样的结果,李鸿章十分满意。
1882年,李鸿章回家为母亲办理丧事期间,朝鲜发生“壬午兵变”。
日本侵略势力在朝鲜的膨胀和朝鲜统治阶级的祸国殃民政策,激起了朝鲜人民的愤怒反抗,加剧了朝鲜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斗争。1882年7月,京城侍卫部队联合城市贫民发动起义,袭击日本公使馆,杀死几个日本官员,并闯入王宫,闵妃化装出逃。国王父亲大院君李昰(shì)应乘机入宫,自称国太公,出掌政权。史称壬午兵变。壬午兵变发生后,日本采取以武力为后盾的谈判方式,加紧侵略朝鲜。日本派出一支舰队赴朝,企图胁迫朝鲜政府答应“惩凶”、赔款、增开商埠、使馆驻兵、割让土地等无理要求。
中国和日本都迅速作出反应。李鸿章派出淮军先于日本进驻朝鲜,日本也派出军舰来到朝鲜。清政府担心的是,朝鲜因为内部的动乱而导致日本有机可乘,所以采取军事行动,帮助李熙恢复王位。日本由于晚来一步,没能借机侵占朝鲜,十分懊恼,只好借机提出朝鲜赔偿损失。朝鲜同意给日本赔偿损失,并允许为维护安全,日本使馆可以驻兵。
守孝百日的李鸿章回到天津,他深深感到日本对于朝鲜的威胁近在眼前,开始着手加强对朝鲜的控制。清政府与朝鲜签订新的条约,在朝鲜取得宗主国的诸多特权。此外,李鸿章还派兵驻扎朝鲜,并在很多方面给朝鲜以支持,希望能牢牢地把朝鲜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日本看到清政府在此次事件中的强硬态度和果断措施,暂时收敛了对朝鲜的行动,转而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日本人还对朝鲜要员鼓吹朝鲜应该独立自主,应该放弃和中国的藩属国关系。日本可以退还部分赔款,帮助朝鲜独立。这样,在朝鲜内部逐渐地形成了一股亲日势力,他们决定效仿日本,开始政治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