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月”位于海语村最繁华的闹市区一个大广场上,沙宾娜带着众伙伴推门走进这家门面装修得十分考究的酒馆,虽然是午时,但酒馆里已经人满为患,乌烟瘴气,噪杂鼎沸,鱼人不同于人类,人类爱在夜间出门寻欢作乐,而鱼人多半是在白天出门寻乐子,夜里则龟缩在家中。
沙宾娜迳自走向吧台,吧台后面站着一名肥硕秃顶、满面红光焕发的人类老汉,正在按照客人的要求配制各类酒和饮料,“海上升明月”是沙宾娜父亲的产业,但其父并不直接参与此间的管理,酒馆的日常管理就派给这位调酒师,人类的精明和智慧比大多数鱼人来得更强点,虽然人类是所有种族中最为狡诈和难以倚赖的,但比起厚道的鱼人来说,人类对财物渴望使得他们拥有更敏锐的洞悉力与赚钱能力,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郑大叔,你酒窖里有多少个空置的空酒桶?”沙宾娜问那满面通红,始终乐呵呵的调酒师老汉,这位老调酒师在“海上升明月”酒馆已经服务了三十多个年头,几乎打从他迈入这一行起就已经为此酒馆服务,深得沙家的信赖。
“噢,是大小姐啊!是为了明天的海盗大赛吧。”老调酒师一语中的,他停下手中的伙计,把头伸出吧台打量了一圈跟在沙宾娜身后的伙伴,其中那个大胖子显然是最醒目的,“雾岛”上有几个不认识侯家大少爷。老调酒师低头想了想:“好像有十九只空酒桶,这些总够了吧。”
“不够,”沙宾娜大摇其头:“还差一只。”
“我这十九只已把备用的都算进去了。”郑秀胜无奈地耸耸肩膀:“造艘海盗船哪用得着那么多大酒桶?你们准备多少人乘上去?”
“这你就别管,反正你得帮我想法凑满二十只酒桶。”沙宾娜坚持道。其实造只六人乘的海盗船用十只酒桶已经绰绰有余了,只是她今天拗脾气要胜过两堂兄的“银蚌”,一定要把自己乘的海盗船造得气派,惹人注目才行。
“啧,这个么……”老调酒师正自犹豫着,沙宾娜忽然站上吧台前的一张椅凳上扬声叫道:“各位朋友乡亲,今日我沙宾娜请大家喝酒,在座各位尽管敞开肚皮喝,明日只要为我的女精灵海盗船多吆喝几声就成。”
酒馆中立时欢声雷动,众酒客纷纷叫酒,把几名招待忙得不亦乐乎,老调酒师稀眉紧蹙,不悦地嘟囔道:“大小姐这又是何必呢?这笔帐你叫我怎么算。”
“很简单,”沙宾娜笑道:“算我爸身上,这一下那只桶马上就会空出来了吧。”
老调酒师与周围几位侍者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沙家的大小姐行事是有名的出格难惹,仅凭此一点便可看出,为了一只空酒桶,却让“海上升明月”这一天的营业额下降不少。
海语村东侧是一大片银白色的沙滩,明日的“海盗大赛”也将在这片海滩前开锚,此时海滩上东一簇西一堆地挤着许多人,沙滩上一片乒啉乓啷声,各种奇形怪状的海盗船在这滩银白色的沙滩上矗立起来,当査喳一行人带着一大串一人高的大酒桶进入沙滩时,他们这个队伍也可称得上是蔚为壮观。
墨雨首先跑回家去,过了没多久,其父墨湾带着一箱工具与他一同走到这一大堆酒桶前。与此同时沙宾娜驾着鲨鲛鱼舟到其伯父的船厂去拉来一大堆的造船材料,众人七手八脚按照沙宾娜的那张图纸把酒桶和木板拼凑起来,整整忙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在西面山顶隐去最后一抹阳光,这艘单桅海盗船总算成形。
墨雨站在高低不平的“甲板”上左右操动那张简陋的小白帆,还行,很灵活,不象前一届他参加的那艘海盗船,还没跑出一半的路程船帆就卡住,致使他半途弃赛。
众人跑下甲板,站在五米开外,久久地注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不叫海盗船,船舷是酒桶砌堆起来的,船底是酒桶铺的,叫酒桶船还差不多。”鸣浩然一直为众人没有采纳他的图纸耿耿于怀。
“这才叫个性。”侯精精抚摸着自己被榔头砸肿的手指头笑道,他这一生里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加一项自食其力的劳动,并且明日就能享受到劳动成果,如何不高兴:“咱得给它起个名字,就叫酒桶号。”
“酒桶号太俗,咱就叫它女精灵号。”沙宾娜高声说道:“我中午已经在酒馆里把这艘船的名号打出去了,就凭那些酒,咱这艘船的人气已经积攒起来,明天就靠它扬帆夺冠哩。”
“夺冠我倒不怎么奢望,若能胜过北道坚昕他们那艘洗脚盆我就很满意了。”恰恰恰这句话马上引来一片谴责声,没有胜利欲望的兵成不了将军。
墨湾和墨雨父子相视而笑,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那些世家子弟能融洽相处,这位起先一直生怕儿子遭欺负的父亲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在实地上,上这个8501班几乎把他们的家业耗费贻尽,但墨雨在魔法修行上的成就却是有目共睹的,已经远远超越了同龄的那些个孩子,所以他虽然感觉辛苦,却觉得苦有所值。
“我还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査喳抱着胸站在女精灵号酒桶船前,真正的海盗船他在泊瓷城外的海岬处见过,都有个代表它是海盗船的标志,“哈,对了,咱们得给这艘女精灵号设计一幅海盗旗,一个张着嘴的大骷髅。”
“光一个大骷髅太单调了。”侯胖子摇着他那肥头说:“头顶上再加上我们丙组的标志,组长北道坚昕头上的那对角。”
“如果要体现它是女精灵号,最好用长发来衬托,”鸣浩然凑过来说:“我看用戊组组长发如雪那一头白发做标志最妥切不过。”
“这叫什么来着?”沙宾娜吃吃笑着拍着手:“白发金角骷髅旗,哈哈,确实太有个性了。”她看了看天色,为难道:“呀,已经这么晚,咱们得回去吃晚饭了,可是这船……”
“你们放心去吧。”墨湾微笑道:“今晚我来帮你们守护这艘船。”
“对,我今晚就睡这船上。”墨雨靠在海盗船船身道,“包管不会出问题。”
“我也要守船。”査喳跳上船说。他这一生里靠着偷取别人现成的财物过活,而此刻,平生第一次靠着自己双手建造了一艘船,打心里对这船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当然,从不自己动手参于劳动的侯精精此刻也有和他一样的感受,他也坚持要留下来守船。
听他们这么一说,恰恰恰和鸣浩然也吵着要留下来守船,剩下一个沙宾娜只好说:“好吧,今晚大家都住船上。”她知道作为地主的墨雨家境不好,招待不起这一大帮人,所以抢在墨家父子前面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回家把晚饭带来。”说完跳下船向自家的鲨鲛舟走去。
这晚的夜空没有一片云,满天星斗,海风送爽。
“女精灵号”酒桶海盗船静躺在银白色的沙滩上,六个小伙伴加一只金毛獒一字排开趴在船舷边上眺望着大海深处,鸣浩然轻轻叹息一声说:“听说大海联通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是不是真有其事?”
侯精精的父亲是“雾岛”极少数能随意出岛的人之一,所以侯精精对岛外的世界多少听说过一点,他很肯定地点点头:“我爸说外面的世界大无边际,而且千奇百怪,有的地方长年冰冻,有的地方又终年赤热,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风貌。”说到这里他转向査喳问:“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在岛外待过的人,你说说岛外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査喳半仰着头,眼睛盯视着繁星满缀的天空,口中漫不经心地说:“不怎么样,树还是绿色的,土地是黄的,石头是灰的,样子和这里差不多,就是人类数量很多,繁华的地方人挤人,人多了冲突也多,不当心撞到一个人还揪住你要赔钱,泊瓷城的人口数量大概是花语村的几十倍。如果说喜欢我还是喜欢雾岛,这里的种族种类不仅比泊瓷城多得多,而且更有趣。上学虽然有烦恼,却也有开心的时刻,每天都不会感到孤独。”
墨雨笑他道:“你一年前刚来那会儿还不喜欢上学呢。”
査喳吁出一口长气说:“我那会儿对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目标,走到哪儿算哪儿,随遇而安。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有伙伴了,我与伙伴有了共同的目标了,首先是不要再垫底,我们不要再做弱者,我们要做强者。”
此话沙宾娜爱听,可是恰恰恰却没那么大的信心,他小声地咕哝道:“我觉得第五名还不错,好歹挤进前五名了。”
沙宾娜习惯性地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恰恰恰缩开来对査喳说:“我觉得开始喜欢竞争的你一点也不可爱了。”査喳向他做了个鬼脸。
鸣浩然还是痴痴地眺望远方,他喃喃地说:“真希望我长大能出岛,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象我的长辈那样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引起了几个伙伴的共鸣,雾岛是个对外封闭的魔法世界,除了极少数人外,岛内居民未经许可是无法冲破雾岛上空所笼罩的那个迷雾结界到岛外去的,有些人会认为海语村的居民都是海洋生物,如果从海面上无法离岛,那么从海底游出去总可以吧?答案也是否定的。
“我也想到外面的海洋中去看看。”沙宾娜“嗖”地跳到船舵旁的一个酒桶上张开双臂迎面对向海风大喊:“我们学魔法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本事闯世界。可是这个大岛上的结界却象笼子一般把我禁锢住了,我们这一岛子人看似有自由,可是自由在哪里?区区五个村庄吗?”
査喳乐观地说:“你连五个村庄都还没转全哩,等你有本事把五村全转过来了,到时再提这句话也不迟。”
沙宾娜双手叉着细腰,足尖使劲把酒桶踢得“咚咚”响,她边踢酒桶边发牢骚说:“其实大家口口声声说画冢魅及其‘冢党’的成员残酷,可是细想他的政策与口号,我觉得并没有错。他主张把雾岛上空的迷雾结界给消除,让‘万雾山庄’彻底对外开放,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越成长越绝望,而是越成长越有希望了。毕竟外面的世界对我们有更大的诱惑力。”
听她这么一说,气氛立刻活跃起来,毕竟画冢魅这个人在众人心底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可是这些少年人思想都已经渐趋成熟,他们再也不是那些跟着大人思维人云亦云的那一阶段了,他们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抱负和思维脉络。细细一想沙宾娜的话确实有道理,“万雾山庄”的中央政权要求把雾岛用结界封闭起来,可是结界能禁锢人身的自由,却无法禁锢人们思想的疯长。当年画冢魅就是提出“解除结界,对外开放”的政治新口号而引起中央政权的不满而遭放逐的,“冢党”提出的口号在雾岛上引起了一部分势力的相应,可是最终为何失败了呢?主要的错误在于,他们用的手段过于极端和残酷,以致于被中央政权抓到把柄,以恐怖分子的名义将他们分解和驱逐。
这些魔法新生们虽然没那么高的政治抱负,但他们对自由的向往、对外面世界的热望都是一样的,于是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对画冢魅及其“冢党”党羽,六个人的看法出现了很大分歧,査喳因为小地瓜的缘故,所以坚决表示憎恨画冢魅,可是其余五人不仅表示出同情,竟然还有人表示赞同,毕竟画冢魅离岛太久了,这些少年人无法亲身体验到他在大人们心里所造成的那种震撼和创伤。说着说着众人把矛头指向“万雾山庄”的实权中心画中游,按照沙宾娜和鸣浩然的指责:画中游是个老顽固,是个木瓜脑袋,就看他一年前他们开学第一天的表现,让他们跑50圈,这人简直就是残酷加变态。
恰恰恰忽然说:“你们冤枉我师父了,那次跑步是因为我师父知道龙天阁在接下去的一节课里会找理由罚我们去跑70圈,所以预先找个理由让我们去跑的,整整为我们减负20圈哩。”
海盗船上忽然静了下来,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众人齐刷刷地瞪着恰恰恰,恰恰恰发现自己失言了,表情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沙宾娜第一个用又尖又高的嗓门大叫起来:“你师父是画中游?”
恰恰恰双手合十乞求他们:“求求你们别讲出去,我师父不让我对外宣扬的。”
众人“哦”了一声,心里明白了,细细回想一下,确实有那么一点迹象表明恰恰恰身后的那个人不简单,就拿甲组的査喳和恰恰恰比吧,同样在一个垫底的小组,同样是班里的落后生,可是魔导师们对他们两个所表现出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对査喳不是大吼就是尖叫,不是体罚就是赶出教室,可对恰恰恰,还没见过哪个魔导师对他使过脸色吊过嗓子的,就算他闯了祸也是一笑了之,怪不得沙梧等晓江生老师所带的那帮学生个个嫉恨恰恰恰,原来他的师父竟然就是校长兼“万雾山庄”的权力中心人物画中游啊。
侯精精推了一把恰恰恰:“你真不够朋友,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向我们透露一点,不过好奇怪,画中游怎会想到收你这么没用的徒弟?你看你,连变个小魔法都变不像样,怪不得画中游不允许你对外说你是他的徒弟,那是因为你太丢他的脸了。”
恰恰恰争辩道:“才不是,师父才不在乎我魔法厉害不厉害哩,我自小就一直跟着师父,师父把我就当儿子一样养,要不是我和他不是同一个种族,他肯定认我做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