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收到老师过世的噩耗,享年才5 0多岁。打开她的Facebook,重看她的笑脸,横看竖看都不像短命的人。
上个月才跟她通过电话,电话那头还是哈哈哈地开怀笑声,谈的内容却是令人震惊:“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吗?我是癌症呀!”
听者顿时语塞,老师却继续像讲笑话般说道:“你知道嘛,我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抬头看到有幅耶稣像在头顶,我当时好怕,怕醒不过来,于是对耶稣说:‘耶稣呀耶稣,我信了一辈子毛主席,如果这次大难不死,我就改信你……’果然醒过来了,医生说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感谢神……”
约好了等她化疗休息的那周再去看她,她又在哈哈哈地笑:“我把头发都剃光了,现在像尼姑一样!”
拖拖拉拉,竟等不着见她最后一面,“有空看你”、“有空喝茶”这类话我说过好多遍,但从没像这次这样,为一句没实践的闲言如此深深懊悔。
老师是我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小时候大家都叫她“上海婆”,她对此诨号非常介意:“我明明是个妙龄玉女,怎么得了个‘婆’字的诨名?”确实也是,她只大我们12岁,在当时算是年轻教师。
她来自北京,本来说了一口亮丽的普通话,却化成了半咸半淡的广东腔,顿时成了笑话。
她教的是中文和地理,中文课绝对是文以载道自不必说,上地理课足足一学期都是同一个动作:一进教室门就在黑板上画一只大雄鸡:“身为中国人不可以连自己国家的版图都不会画。”心血来潮时还会揪出某个做梦的学生出来画,一年下来,所有的孩子对画中国地图都信手拈来。
国民教育,早在她的课程里潜移默化地施行着,比起今日死记硬背的方法,老师的那一套来得更成功,也更受欢迎。
“我是红卫兵!”老师从不讳言,更常常把毛主席挂在嘴边,甚至一直改不了口,总是叫毛主席,而不是称毛泽东。
“你怕没人知道你是‘左’派?”我一听她提起“毛主席”就会跟她开玩笑。
“爱国何需掩饰?!”老师如是说。
当年的红卫兵,移民香港几十年了,当过教师做过记者,用她的话说,这是享尽一切资本主义成果,却一直心系家国。近十多年来,老师两夫妇甚至把工作辞掉,全身心投入到内地的扶贫助学事业中。
“别叫我老师了,苗圃的义工都叫我‘励姐’,山里的孩子都叫我‘励大妈’。”老师说。
打电话找励姐,她一时人在北京,一时到了甘肃,一时又在粤北……走路去广州不知道有多少回了,还有北京行、甘肃行、茶马古道,最厉害的那回是重走解放军的长征路,三个月走了两万五千里,夫妇俩为筹款助学,跑遍了五湖四海,播下了满地种子。
汶川、玉树大地震后,老师的工作更忙了,长时间留守山区,不时通过电子邮件传来照片和文字,幅幅动人心弦,字字满载希望。她的照片拍得很好,破落的山区都能被她化成明信片,在她的镜头里,我看到了最美丽的中国。
有一回我带女儿到她家串门子,老师随手拿了部相机乱拍,照出来的孩子尽是笑脸盈盈。在她的世界、她的角度里,总是充满了喜乐。
“你那三条‘烟’怎么样了?”老师是这样称呼我家三个女儿的。“等着你送书给我呀!”最后一次对话,我答应下回拿书给她……
苗圃的励姐,一位献身扶贫的义工,一位矢志不移的爱国者,多年来身体力行,把爱国付诸行动;螺丝钉虽小,作用却是巨大的,让我们把她的名字记下:她叫陈诚励,是我的好老师,也是许许多多山区孩子们的励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