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蒙田哲理散文(感悟与求知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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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几位钦差大臣的特征

我旅行的时候常常遵守这一法则:要从与别人的接触中(那是最好的学校之一)学到许多东西,我总是设法让那些与我们会面的人谈他们最熟悉的事物。

让水手谈风浪,

农夫夸他的牛,

牧童数他的羊,

军人数他的伤口。

一般人的做法正相反:每个人专爱谈别人的职业,以为这样做可以获得新的光荣。试看阿希达穆斯对佩里安德的责备,说他舍弃良医的声誉,以求歪诗人的虚名。

试看恺撒对我们说起他桥梁机械的计划时是多么滔滔不绝;说到他自己职业的本身、他的勇敢和兵法时又多么简约。他的功业已足以证明他是良将,他却竭力想让人知道他是卓越的工程师,一个非分的才干之士。

一个法律界人士被带到一间书房,里面具备各种关于他自己职业的和旁的书籍,书使他目不暇接,本来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他却偏去严酷地而且像煞有介事地指摘螺旋梯上的栏杆,许多军长和兵士朝夕走过那儿都默不做声,也毫不觉得碍眼。

老狄奥尼西奥斯生来是个很伟大的战将,他却努力要由诗知名,虽然对于这门艺术他一点天分也没有。

笨重的牛渴望驮鞍鞯,

骏马幻想耕田是乐事。

——贺拉斯

这样做断不能建立什么有价值的功业。

因此,我们应该把建筑师、画家、补鞋匠及其他人,带回到他们各自的行业中去。关于这一点,我读历史的时候,必定先问作者是怎样的人,因为各色人等都会写历史。如果作者的职业是文人,我就专学他的文章及作风;如果是医生,我就比较愿意相信他对我们说的关于空气的温度,王子们的脸色、创伤和疾病;如果是法学家,就要选取那关于权利、法律和政府的组织等的讨论;是神学家,就关注教堂的事务,教会的谴责、天道和婚姻;是朝臣,就了解关于礼教与仪节;是军人,就注意他们分内的事务,尤其是他们亲身参预的种种功绩的叙述;是钦差大臣,就关心计谋、交涉盟约和外交事务的进行步骤等。

为了这缘故,我在朗热大夫,一个深谙这些事体的人所著的历史里,留心审察一件我在别人的书里会大意忽略过去的事。他先告诉我们查理五世皇帝,在罗马的主教会议席上,在德·马斯贡主教和我们的公使德·维利大夫面前所发表的美丽的演说词中,有许多侮辱我们的话,比如他说如果他的将校、士卒和百姓的忠心和战术不能胜过我们国王的将校、士卒和百姓,他就马上用绳系颈,向我们的国王求饶(似乎他很认真,因为以后他又复述过两三遍);还说他敢向我们的国王挑战,要他穿着衬衣在舟中用短剑和匕首与他决斗。然后朗热大夫在他的历史里告诉我们,那两位法国钦差大臣在他们的奏章中掩饰了这事的大部分,而对于上面两节竟坚守缄默。

我觉得非常奇怪,一位钦差大臣竟有权取舍他对于主人应该传达的这种警告,尤其是关系这么严重,出自一个这样人之口,而且是在一个这样重大的聚会上发表的。我以为仆人的天职应该是把事情的始末一是一、二是二地忠实地叙述出来,以便主人自由地调理、判断和选择。把事实遮瞒和涂改,惟恐对方不据以调处而被迫去采取一个不良的步骤,使他对于他的事务懵然不知,我以为这应该属于司法的人而不是属于守法的人,属于领袖和教师,而不是属于那不仅仅在权位上,而且在智慧和才识上都应该把自己当做低一等的人。无论如何,我可不喜欢人家在我的日常事务中这样服侍我。

我们是这么愿意托故去逃避命令和僭取主权;每个人又那么自然地图谋自由和权力,对于在上的人来说,再没有比仆人的简单自然的服从更宝贵的了。

如果他的部属只随意而不全心服从,一个总司令的威信便会降低。克拉苏,罗马人恭维他有五重幸福。他在亚洲做领事官时,寄信给一个希腊的工程师,要工程师把他在雅典所见的两支船桅中比较高的一支带给他,以便用来构造他所策划的作战机械。那一位以专师自命,却自作主张地把那支比较短的,而且,根据他的技术的法则,也是比较适用的运来。克拉苏很耐心地听他陈说种种理由之后,下令杖他,把纪律看得比工作更重。

然而在另一方面,我们亦可以这样想:这种绝对的服从只应用于那界线分明的命令。公使们的任务却比较自由,而且往往只凭仗他们自己的明断。他们不单要施行,而且要由他们的运筹以造成或影响主人的意志。我曾经眼见有许多领袖被惩罚,为的是他们服从国王信里的话,而不根据他们对于那事体的比较深切的认识采取办法。

头脑清醒的人贬责波斯王这种风气:他们把他们的参佐和代表权限切割得那么零碎,几乎最小的事也要经他们自己的手,这办法在一个这么宽广的领土上往往会产生许多周折,因而对于事务有莫大的损害。

当克拉苏写信给一个做那种买卖的人,对他说明他所指定的桅杆的用途,会不会也和那人商议商议,请他参加点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