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蒙田哲理散文(感悟与求知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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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论预兆

关于签语,确实在耶稣未降临以前,便已失掉信用了:因为我们见西塞罗苦思它们所以衰落的原因,这几句话就是他的:为什么到现在,并且很久很久以来,德尔斐就不再发签言了,时至今日,竟也没有什么人说三道四的呢?可是其他种种预言,发自被牺牲的兽类的脏腑(柏拉图以为这些动物的脏腑的天然组织有几分是为这用途而设的),鸡之刮削,鸟之飞翔,我们相信有些禽鸟专为宣示未来而生的(西塞罗)。打雷,河流之曲折,肠、洞悉许多事物;占卦预知许多事物;签语,先知,梦与异迹又宣告许多事物(西塞罗),以及其他古代赖以取决公事和私事之休咎的,通被我们的宗教打破了。虽然我们当中还有星相巫觋等流行:我们的天性中无意识的好奇心的显著例证之一,就是消耗我们的光阴去预卜未来的事物,仿佛眼前的事物还不够我们消受似的,为什么,奥林匹斯山的王呵,你要在人类的痛梦之上添上这凄徨?

为什么用可怕的凶兆,

预告他们未来的灾殃?

还是蒙住凡夫的眼睛吧,

使他们在恐惧中仍不绝希望。

——卢卡努斯

预知必临的事于我们毫无益处,因为徒自苦恼是一件大可哀的事(西塞罗)——无论如何,它们的权威已大为减削了。

所以我觉得弗兰西斯·萨吕斯伯爵的例子非常可惊。他那时统率着弗兰西斯一世在阿尔卑斯山外的大兵,非常得宠于宫廷,连他的哥哥被充公的领地也归还他了。他毫无倒戈的理由,而且也不愿意倒戈,后来才证实他是受了当时那利于查理五世而不利于我们的种种美好的预言(尤其是意大利,在那里这种愚蠢的预言是这般流行,在罗马居然大宗的款项为了我们的倾覆而付孤注)的过度的恐吓,起初他只对他的心腹哀叹那对于法国和在法国的友人的不可避免的灾难,终于背叛倒戈起来,结果他大受损失,无论星座如何。可是他对于这事的举措实在像陷于各种情欲的人。因为,既有城池和大兵在握,安东尼·德·列夫所统率的敌军又距离他仅三步,加以我们对他毫无猜忌,他实在可以做得更坏。然而我们并没因他的背叛而损失人马及城池,除了福萨诺,而且还是经了一场血战才丢掉的:

神用浓黑的夜,

遮掩着未来的路,

嘲笑那无知的凡夫

为了焦虑自苦,

……

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而且将毕生快乐欢欣,

如果他能够每晚安然,

说道:“我又过了一天。

明天任神遍盖乌云

或把清光普照乾坤。”

——贺拉斯

反之,那些相信这句话的人却错了:这是他们的理由:因为有预兆,所以有神明,既然有神明,所以有预兆(西塞罗)。帕库维乌斯却聪明得多:

那些不求教于他们的心,

而求教于禽言兽语的人,

只合受我们听,

却不合受我们信。

著名的托斯卡纳人的预言来历是这样的:某农夫锄地,锄到深处的时候看见达则,一个有着婴孩的面孔、老人的智慧的半仙站起来。邻近的居民急忙走去看,于是他的言语和知识,包含着这法术的原理和方法,便被收集保存了几个世纪;好一个与它的进步相称的诞生。

我宁可掷骰来处理我的事,也不愿倚赖这样的幻梦。

真的,在一切国度,人们都留下一部分权威给命运。柏拉图在他所描画的理想国里,让命运裁决许多重要的事情,其中一件便是婚姻要由善良的公民共同抽签取决。他对于这偶然的选择是这般看重,甚至主张由这种结合所生的孩子才能在国内教养,而把那出自不良的结合的孩子摒弃。可是如果这些被摒弃的孩子长大过程中显出成材的希望,人们可以把他们召回来,而放逐那些被留在国内到成年还不见有什么希望的人。

我见许多人研究和注释他们的历书,把它们当做各种事物的权威来引证。它们所预料的事是这么多,自然有真有假:

整天射箭的人,

谁不会有时命中呢?

——西塞罗

我却不因为他们有时命中而看重他们。我们会较有把握得到真理,如果他们的定规是撒谎。何况从来没有人留意他们的误算,虽然那是无数和常有;而它们的偶然命中却正因为罕有、非常和不经而得人信仰。迪亚戈拉斯,别号无神者,一天在萨莫色雷斯神殿里有一个人指着那些沉船得救的人的还恩牌对他说:“好,你不信神明与人事有涉,对于这许多由神恩得救的怎样解说呢?”“事实是,”他答道,“那些溺死的人并不留下形象在这里,虽然他们占大多数。”

西塞罗说许多承认神明的哲学家当中,只有色诺芬尼努力铲除各种预言术。无怪我们常见许多国王耗费他们的光阴(有时并且对他们有害)在这些子虚上面了。

我很想亲眼看见这两个异迹:一个是卡拉布里亚的教士约翰的书,预言所有未来的教皇的姓名和相貌。一个是莱昂皇帝的书,预言希腊历代皇帝及尊长。

这个却是我目睹的:在社会秩序混乱的时候,人民受了厄运的打击,轻率地投身于各种迷信,向上天寻求他们的灾难的远古的恫吓与原因。而它们现时是这般意外地顺利,我敢说(这是一个锐利而空闲的头脑的消遣)那些精于解结这些玄机的人无论在什么书里都可以找到他们所想找到的东西。尤其使他们易于从事此道的是这种预言式的谵语的模糊、惝恍和不经;它们的著者原就不给他们任何清晰的意义,以便后世可以随他们的幻想妄加注解。

苏格拉底的灵魂,据我所见,就是某种意志的冲动,不待他的理性允许便呈现给他。在一颗修养这么深的灵魂,不断地受智慧与道德的陶冶,大概连这种率性,虽则是偶然,也是良善而且值得听从的吧。每个人在他内心都有这种骚动的影像。我也曾经有过,我任它们推移对于我是这般有益和顺利,简直可以想象它们是从神圣的灵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