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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臣尧离开米兰的前一天温曈去找了他。卢乔西告诉她,他是第二天晚上十点的飞机飞往马德里。温曈告诉自己,再让自己任性最后一次,她好好的和他吃一顿饭,也许以后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她买了很多吃食,在顾臣尧的公寓亲自下厨为他做了满满一桌子中国菜。顾臣尧从开门伊始便一直将目光胶在她身上。他贪婪的看着她,妄图记住她最好的样子。其实早已经无所谓,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温曈的样子一直都在他心里脑海里,并非一朝一夕的离开就能够改变的。
他靠在厨房门口,静静注视她瘦削的身影在里面忙碌,忽然说,你不该再来的。
温曈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即恢复如常。她回过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你就再让我任性一次吧,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虽然马德里离这里并不远,但我想我应该不会去到那座城市吧。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回忆而已。
她说的极轻,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了解顾臣尧,所以更知道顾臣尧绝不会拒绝自己最后的要求。
果然,听顾臣尧重重的叹口气,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她不争气的脸红,心跳跟着加速。
从前到现在,或者未知的以后,温曈想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顾臣尧这个劫了。他是她的劫,不管隔着多少距离,始终把她控制的死死的。
顾臣尧不再只满足于这样的拥抱,他薄凉的唇滑过她香滑的颈脖处,细细允吸着,咬出一个个小红点。唇一路向上,吻到眉心,最后又吻住了她的唇。
彼此交缠,仿佛忘了世界,在没有人在他们之间阻隔。温曈贪恋的想要更多,热情的回应他的索取。她想给他,把什么都给他,即便他们没有明天,她也绝不会后悔。
但她低估了顾臣尧的自控能力。
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控制的时候,他戛然而止,嘴唇停在她的锁骨处,再没有了下一步动作。眸光讳莫如深,如几许清泉泄在冰冷的水面上,几无波澜。
这就是顾臣尧,能够做到他人所不能做,能够在所有人都失去自控能力的时候一个人独自清醒着。温曈有时十分讨厌这样的他,他清醒的让人心疼,让人生气。
顾臣尧抚摸着她的眉眼,两个人的身体靠的极近,分明都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的渴望,却又倔傲的不肯再近一步。她整个人都靠在怀里,如果不是他们的最后一天,她定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占有姿态的拥抱。
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多,那样就是侮辱了你,我不想。顾臣尧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闷闷的说着,呼出的热气让温曈僵直了身体。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想委屈了她,不想难为了她。
温曈不动声色的把眼圈里的水渍吞回肚子里去,淡淡回道,我都懂的,你不需要解释,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连这一点默契都没有了?
她说着回过身把他往厨房外面推,你去外面等着吧,在这里太影响我下厨了,再一会儿就好了,乖乖的。
她用宠溺的声音安抚着他,顾臣尧终于微微舒展开眉心,听她的话安静的半躺在沙发上。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是他一味的梦想。他会有一个家,不需要太大太豪华,会有一个相爱的女子,为他做饭,为他生儿育女。他不会让她受委屈,好好的爱她,一家人和乐融融。
就像现在这样,温曈在厨房里为他做饭,而他在外面边看电视边等着他。
他渴望的家的画面,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简单而已。
但还是无法得到。没有了她,再多的梦想也都是空谈,他又是孑然一身,喜怒哀乐又该和谁一起分享?
晚餐过后,温曈将厨房收拾的一干二净,拖拖拉拉在厨房里踌躇了很久。属于他们的时间在一分分的流逝,留给他们的并不多了。
她出去时顾臣尧仍坐在沙发上画画,她在他身边坐下,问,不需要收拾行李吗?
顾臣尧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我的家当不算多,出发前收拾一下也是一样的。
温曈低低哦了一声,发现又无话可说了,干脆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画画的背影发呆。要是能这样看一辈子就好了。
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自从知道顾臣尧要离开米兰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梦里,全部都是顾臣尧消失的背影和逐渐远去的笑容。她的那些坚持,在梦醒之后显得异常可笑。
她睡了很长的时间,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她一夜好眠,无梦。
温曈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顾臣尧家。猛地坐起,发现她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的,身边,没有顾臣尧的影子。
她急急跑出卧室,骂自己是猪头,居然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睡着,并且一睡就是一整个晚上。顾臣尧一定在心里讨厌死她了。
温曈找遍了整个公寓也不见顾臣尧的身影,最后走到那间放着向日葵小礼服的偏室,门虚掩着,他就那样坐在窗口,微仰着头呆呆看着自己的作品。他不笑的时候有种自然的冷漠威严,温曈愣在那里,轻唤了他一声。
顾臣尧看到她,笑了出来,冲她招手说,来,我完成了,你试穿给我看好不好?
他眼里有浓浓的期待和惊喜,温曈沉默半晌才轻轻点头。
不管他是不是透过她看着别人的影子,也不管这件小礼服是不是做给另一个女孩子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为他穿这件他亲手缝制的礼服的也是她。
温曈想她不该再去奢求更多了。这个世界没有一生一世,也没有天荒地老。
顾臣尧曾在心里无数次假想温曈穿上这件向日葵会是什么样子。清雅的,美艳的,淡薄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便是设计之初在他脑海里形成的模糊的轮廓。
当她穿着他亲手缝制的礼服出现在他面前时,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他只听的到自己略显快速的心跳和局促的呼吸声。他看的一点也没错,温曈穿上这礼服,漂亮到让他移不开视线。
他抱着双臂,唇边噙着笑意对她点头说,很美,温曈,我没有看错,你真的最适合它。
温曈咬着嘴唇,很想看看此刻的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别人。也许她不该再纠结这些,可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这样大方到心爱的男人看着自己时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她不是神,她也只是个很普通的爱着他的女人罢了。
温曈说,顾臣尧,你看清楚了,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顾臣尧说,不需要以后了,我已经记到心里去了,看不到也不会有遗憾了。
他走过去问她,温曈,我能再抱抱你吗?
温曈眼眶一下子泛红,伸手圈住了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前泣不成声。她哭的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动,眼泪流到了他的心里去。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拥抱。顾臣尧把她紧紧困在怀里,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也许他不该再有任何念想,但他的心已经苍白的不知道该怎么记住她。
温曈,无论你曾经有多怨我,请你都要相信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快乐满足着的。那些伤害,若是可以,请在我离开之后忘掉吧。我很贪心,我想让你只记住我的好,忘掉那些不愉快。顾臣尧抚着她的长发,一遍一遍,在心里对温曈说着。
顾臣尧给了温曈一串钥匙,是这件公寓的钥匙。他拍拍她的脑袋说,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回来这里,这间公寓我已经买下了,你老是跟吉米窝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如果将来你还会留在米兰的话,可以随时住到这里来。
温曈盯着掌心内那一小串精致的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个极小的hello kitty,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她喜欢凯蒂猫,虽然从前他总取笑她的幼稚,但毕竟是放到了心上的。
她笑说,顾臣尧你真残忍,你让我住在这里,是想让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无法忘掉吗?住在这里,我才无法重新开始生活。
温曈说的厄没错,顾臣尧的确是这样想的。他很自私,如果不能得到,至少他不想让她忘记他。她身边来往的人那么多,谁能断言她会一辈子记得他呢?
他笑着摆手,好吧,还是被你发现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我得赶去机场了,还要再去学院那边看看。
温曈拿起自己的外套点头说,我和你一起出门吧,我还要去诊所,就不送你了。
顾臣尧说,好。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旅行箱。很想想象这是一个即将远走他国生活定居,并且以后都有可能不再回来的人,因为他甚至连自己平常常穿的衣服都不曾多带几件。
但温曈仍是看到了,他将那年她第一次陪他过生日时送给他的绒布玩偶带在了身边,玩偶里仍有她当时对他说的话,她祝他生日快乐,她说爱他。
温曈艰难的移开视线,她总是看不清顾臣尧。她不想让自己觉得顾臣尧将什么都放下独独只带了那个绒布玩偶,是因为他放不下她。她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能承受小病小痛,小到已经无法再去承受他很多次的伤害和背离。
顾臣尧为温曈拦下一辆出租车,她上车,他在车外微笑着为她关闭车门。他看着她,认真而清晰无比的说,温曈,再见。
温曈的心一下子空了。车子奔驰在米兰陌生的街道,后视镜里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幻化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温曈觉得像是有人把她最宝贵的东西夺走了,而她还剩下的,只有他给她的回忆。从今以后,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叫做顾臣尧的男子。从今以后,不管道路平坦还是荆棘,她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走过。
她永远不会忘记顾臣尧走的那天,米兰滂沱大雨几乎淹没半个城市。他离开,连上帝都舍不得了。可这大雨没能留住他,谁都留不住他,在他已经完全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
深夜十点,温曈趴在阳台上一遍遍的望着天空。她想,一定有某架飞机载着顾臣尧,把他从米兰带到马德里,把阳光带到他身边。
马德里,多么明媚的一座城市。
让顾臣尧向往着温暖的城市,让他甘愿抛弃一切而去的城市。他终究不属于米兰。
六月末,顾臣尧离开后的第四个月,温曈顺利从米兰大学毕业,留在Jack的诊所担当起一名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温曈都极适合这份工作。她沉着,她淡定,她与世无争,她倔强固执。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想要忙碌的心。
她没有再与顾臣尧联络过,偶尔会与卢乔西在酒吧不期而遇,两人也都默契的避开这个人不提起。她仍旧一个人去圣西罗看球,看卡卡,看曾经被顾臣尧指着说会成为巨星的少年逐渐成长为肩负起米兰整支球队的核心灵魂。
这些年,所有人谁都在成长,不只有她和他。
在米兰的温曈很少能够看到有关于顾臣尧的新闻,再不若当初在米兰时那样,想看看他,便可以随手翻看杂志,因为无论哪本时尚杂志,都不会缺少顾臣尧的影子。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和语言,不同的生活环境,她偶尔会想,顾臣尧身边是否会有那个她出现?取代曾经温曈在他身边的位置。可这些,终究只是她一意孤行的猜测。
这一年温曈和顾臣尧分开,各自天涯。他们都学着遗忘伤痛。
这一年AC米兰在卡卡的率领下第七次君临欧洲,欧冠冠军,超级杯冠军,世俱杯冠军。而这一切顾臣尧再也无法在现场亲眼看到。
这一年卡卡成就个人职业生涯大满贯,欧冠最佳射手,最佳前锋,最佳球员,所有的最佳,都曾经是顾臣尧渴望见到的。
顾臣尧喜欢足球,他喜欢卡卡。从那个少年两千零三年第一次踏上圣西罗球场开始,他便喜欢上了这个上帝之子,卡卡信仰着上帝,而顾臣尧,信仰着卡卡。他渴望成为像卡卡那样的人,却终究背道而驰。
这一年的圣诞节来的异常清冷。温曈再也不用在每年这个时候费心费力的想要如何讨好顾臣尧,如何让顾臣尧过个有意义的生日,又要送什么礼物给他才能让他开心。
12月19日的那天夜里,温曈将自己放逐在酒吧。自顾臣尧走后,她已经越来越离不开酒精。清醒的时候,心是麻木的。只有在醉了的时候她才能放纵自己去想他。
她看到酒吧中央的大屏幕上一身正装优雅从容的卡卡,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趴在吧台上嚎啕大哭。
顾臣尧,你看到了吗?自你走后,米兰这个城市清冷无比。如今你喜欢着的卡卡已然站在世界之巅,捧起世界足球先生的奖杯,你却已经远走他城。在马德里的你,是否还能看到曾经热爱着的球星在苏黎世享尽荣耀与欢呼。那个圣西罗的王子,再没有了多年前的青涩与羞惗。而你呢?你又在哪里?四年果真一个轮回,我因为你爱上卡卡,却在卡卡最辉煌的这一年失去了你。顾臣尧,你是否看得到,我一直在原地等你。我始终在原地等你。
吉米找到温曈的时候,温曈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她第一次对温曈动了手,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冬日的夜里,吉米流着泪冲温曈咆哮,你如果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放他走?你想他就去追他啊,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你有什么可作践你自己的!
温曈半靠在墙角边吐的昏天暗地,却仍扬着嘴角笑。顾臣尧唯一教会她的便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假装微笑真的能忘记很多不快乐。
吉米看着温曈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脸,哭的比温曈更加伤心。她抱住温曈,两个女孩子裹成了一团,吉米说,温曈你不要再哭了,不要想他了好不好?我们忘了他好不好?他有什么好的,我们一起忘了他好不好?
吉米的声音尤带着哭腔,一字一顿击打着温曈的心脏。温曈趴在吉米的肩上倔强的摇头说,不,我不能忘了他,我忘了他他该多孤单,如果连我都忘了他,还有谁能记得他……
她哭了起来。
她一直记得那一年顾臣尧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从来没有人记得过他的生日,也从来没有人记得过他。她后来向他承诺,别人不记得不要紧,就算全世界都不记得也不要紧,她一个人记得就行了。她一个人记住他就可以了。
所以,她怎么可以忘记?那个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的男子,她怎么舍得去忘记?
温曈哭的更加厉害,喉咙嘶哑:吉米,我不能忘记啊,忘了的话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她爱着的男孩子,有全世界最令人心疼的背影。她曾那样渴望,把世间的美好都双手奉上。
她曾多么希望,他能快乐。
2
顾臣尧抱着怀里那只有些旧了的绒布玩偶,一次次听着温曈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他是傻瓜,只有在离开之后才开始怀念。想念她的笑她的好,他想,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像温曈那样对他好了。
把他当做全世界一样爱着的女孩子,这个世间已经少有。
他时常跟卢乔西通电,他在这里一切安好,与人合资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设计室,拥有了自己的品牌,仅仅半年世间,这些计划都被他做的有条不紊且有声有色。
顾臣尧那样自信,除非自己不愿意,否则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思想,让自己的每一刻都过得忙碌而又充实,与多年前的情景多么相似,多年前,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没日没夜的上课画画,企图用忙碌让自己麻木。
这一招第一次还算管用,到第二次,便对他彻底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