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乔西并未露出半点惊讶,仿佛早已看透。他对顾臣尧的了解比对自己更甚。到了威士忌的洋酒杯递到顾臣尧面前,他一饮而尽,对顾臣尧说,你小子每次除了逃跑还会干嘛?
顾臣尧兀自晃着手中的酒杯不看他,只说,那烦请你卢少为我指条明路。
告诉她事情的全部。卢乔西毫不犹豫的回答。
顾臣尧的目光刹那冰冷,挑眉看向卢乔西,你敢告诉她,我们连兄弟都没的做。
卢乔西早就猜到顾臣尧会有这种反应,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不是我残忍,是你不能总这么残忍的挖你自己的心肺,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弄死你自己。
顾臣尧仰头一口吞下酒杯里的液体,挑眉冷笑,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他愿意那么做,这是他对那人做下的承诺,于情于理都必须做到。如果他和温曈之间的问题只能以他的离开或她的受伤告终的话,那么他情愿游走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当中。
他从来不忍温曈受苦。
那个女孩子,是该被珍惜被呵护,被所有人爱的。她该明媚如花,笑靥开朗。日后她会有个英俊温柔的丈夫,他们会过幸福的日子,她结婚生子,与丈夫白头偕老。
而这一切,顾臣尧清楚地知道与自己无关。可每每,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心就疼的如堕深渊,痛的他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他着了她的魔,早已在深渊里万劫不复。
2
顾臣尧是个清冽的男子,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表面对什么都不在乎,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令他真正上心的人或事。
有一段时间里,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他靠在沙发上,冷冷瞧着电视屏幕上的夏妍。夏妍的身边是那位被媒体宣扬的沸沸扬扬的他所谓的“抄袭对象”。
夏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做事足够胆大并且有魄力,她说一不二,可以对他一心一意,但在说过放弃之后又可以毫无回旋余地的把他打击报复到最底层。顾臣尧不禁自嘲,怎么他遇到的女人都是疯子型的?得不到便要毁去,没有一点余地。
当初的玛丽奥是,现在的夏妍也是。只不过无法回应一段感情,便要把他生生毁掉。顾臣尧觉得可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毁掉他,连他自己也不能。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了,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被毁去的了。
夏妍如今不遗余力捧着的新人是靠踩着顾臣尧上位的。她从顾臣尧那里偷走了所有的设计图纸,那几乎是顾臣尧几年来的心血。她把所有的图纸都给了那个进入时装界已经几年却始终不得志的男人,如今那男人靠着这些炒作红了,顾臣尧却被打到了最低谷。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抄袭门爆出至今月余,顾臣尧没有向媒体说过一句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是固执的人,固执到想以牺牲自己的康庄大道来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会信任自己。
索性,公司高层对顾臣尧的人品向来了解,工作室的伙伴也都站在顾臣尧这一边,这让原本心凉透了的顾臣尧得到了稍许的安慰。
但只有他自己最明白,最大的安慰来自于温曈从来不顾一切的相信。
后半夜顾臣尧接到卢乔西的电话,只急哄哄的让他赶去市中心那家常去的酒吧,他没来得及温情缘由对方已经比他先一步挂线。
卢乔西虽然爱玩,但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骚扰他。
顾臣尧立刻动身。二十分钟后,他站在略显空旷的街头,看到温曈脸上满是抓痕,额头破了好大一个口子,狼狈不堪,显然是刚与人打过架。
顾臣尧变了脸色,过去抬起她的下巴,冷然分明的眸子直视着她,怎么弄成这样?
温曈眼神闪烁,局促不安,企图想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可他似铁了心,手指微微用力,逼迫她仰头面对他。
见温曈不说,顾臣尧抬头扫了眼一边的卢乔西和吉米。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缩在边上缄默不语。
你们都哑巴了?顾臣尧提高音量,愠怒。
温曈想说些什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夏妍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出现在顾臣尧的身后,跟温曈一样,她脸上脖子上也都是条条抓痕,尽管如此,和温曈比起来她还是干净优雅很多。
顾臣尧一见夏妍,就几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蓦地攥紧拳头,眉目清冷的盯向夏妍。
夏妍走近,戏谑的吹了声口哨,用轻佻的语气说,我还当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念念不忘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一见果然没让我失望啊,打起人来像一条疯狗,顾臣尧,你是养了一条只对你忠心耿耿的疯狗吗?
冲动的吉米几步上前就想甩夏妍一个耳光,但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啪——清脆的响声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夏妍几步踉跄,捂着被打的左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顾臣尧。
顾臣尧一步步走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冷漠到没有一点感情,他对夏妍说,我从不打女人,但是恭喜你,今天让我破例了。我警告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会撕烂你的嘴,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夸海口,说得出自然做的到。
夏妍浑身颤抖,你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打我?
顾臣尧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在我眼里,全世界的女人加起来也没有她一点点的好,而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如果不是眼前的顾臣尧太过真切,夏妍绝不会相信,这个和自己说着这样绝情话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顾臣尧。
她在他身边工作两年,顾臣尧从来不冷不热,对任何人任何事永远保持刚刚好的状态,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人如此认真。他这样一个淡漠到几乎冷血的男人,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动手打女人,还不顾绅士风度的对她警告。
不,这不是她认识的顾臣尧。绝不是。
夏妍落荒而逃。
顾臣尧到温曈身边,眉梢还带着怒意,语气冰冷,你学坏了。顿了下又问,为什么打架?
温曈倔强的移开视线,吐字有些僵硬,不为什么,和你无关。
原以为顾臣尧会发脾气,毕竟刚才那样的他,连温曈都没有见识过。她被他吓到了。那一巴掌干脆用力,几乎没有留力。没想到他不怒反笑,冷笑两声还兀自点头,很好,温曈,希望下次不要再有人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去警察局领人,我没那个闲工夫陪你玩小孩游戏。
他后退几步,决然隐没在夜色之中。
温曈怔住了。她知道顾臣尧会生气,却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发这样大的火。她一直以为顾臣尧是优雅的代表,他绅士,举止得体,并且隐忍。但今天,哪还是她认识的那人?
卢乔西叮嘱吉米照看好温曈,三两步追上顾臣尧。
顾臣尧平日里忍而不发,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与其撕破脸皮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但凡有人触及其底线,他便会触底反弹,彻底爆发。
现在看来,温曈就是他的底线。
卢乔西握住顾臣尧的肩膀,朋友做了这么多年,连他也难得见到顾臣尧不被理智控制的一面。
他点燃一根烟给顾臣尧说,这回你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那女人这么毒,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顾臣尧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会把她放在眼里?未免太看得起她。
你当然不把夏妍看在眼里,但也不必要对温曈这么凶,你明知道她是为了你才和那个疯女人搅合在一起的。卢乔西蹙起了眉,面色不耐。
顾臣尧狠狠吸了口烟,烟圈在路灯下遮住他的面容,也挡去那些伪装出来的表象。他对卢乔西说,我不喜欢她为我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她自愿的,如果到最后她仍然在不断受着伤害,我做的那么多事又算什么?我的退让还有什么理由?你不会了解,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能过的好过的幸福。
我当然了解。卢乔西说,那种最珍惜的人永远也无法再属于自己的感觉,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体会过。
卢乔西目光深远,记忆里,也是有过那么多个日夜,他只能远远得看那人一眼,而那人却再也无法与他一同走过以后更长的岁月。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未来,也再也不会属于彼此。
他和吉米,不是被时间辜负了,是被这个世界的世俗辜负了。
这是顾臣尧第一次听卢乔西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卢乔西和他一样,从来不将心情溢于言表。所不同的是,他以淡漠示人,卢乔西则以玩世不恭掩盖内心的寂凉。
顾臣尧忽然问,你和吉米,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卢乔西低头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措辞才能把他们的故事很好的转述出来,许久才缓慢得说,因为两个无法融合的家庭而分开。
顾臣尧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卢乔西忽而看向他,一字一顿,当初诬陷我父亲入狱,间接逼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母亲。吉米的母亲。
顾臣尧目光倏地一缩,他从来不知道卢乔西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纨绔不堪的卢乔西吗?
顾臣尧问他,吉米知道吗?
卢乔西摇摇头,她不需要知道。假如我们中间需要有一个来承受命运的压力,那就由我来承受吧,我并不打算让她知道,从前,现在,以后,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快乐就好。
可你看到了,她并不快乐。顾臣尧残忍的道破这一事实。
卢乔西失笑,是啊,她并不快乐,可他又能如何呢?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减小了她会受伤的最低程度,却仍换不来她的快乐。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年,吉米也和他一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们都不快乐。却都要假装洒脱。
吉米为温曈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她一声不吭,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弄疼了温曈。温曈知道吉米一定生气了,如果今天她们角色对换,换成是吉米为了卢乔西去和别的女人打架,她也同样会生气。但温曈不后悔,她无法忍受别人对顾臣尧的诋毁。
温曈拉住吉米的手作忏悔状,吉米你骂我吧,我一定不还口乖乖听你教训。
吉米看了她一眼,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目光有些怔怔的,不知是在问温曈还是问她自己,你觉得这样为他值得吗?他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他做这些他一点都不感激你,还对你那样……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我只要自己心安理得,吉米,我知道我困不住他。温曈有时候会偶尔自卑,她从前也不是特别自信的女孩儿,但在顾臣尧面前,就连她那点少的可怜的自信都会被那个男人磨灭。
她怎么能够让夏妍那样诋毁顾臣尧呢?她明明知道夏妍是故意的,却无法让自己沉下心来。
夏妍说,顾臣尧算什么,所谓的天才根本不值一提,那些惊世的作品也不过是别人的成果,抄袭,简直是对时装界的侮辱。
温曈哪里听得了别人对顾臣尧这样诋毁侮辱,当下反驳,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夏妍谄笑说,你又知道他是什么人?在你眼里神一般的顾臣尧其实是个抄袭别人作品没有一点才华的普通人罢了,这一点认知让你很接受不了?
温曈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夏妍又附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想要毁掉,男人也是一样,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让他无法在米兰时装界立足的,我想你会看到一出非常精彩的戏码。
温曈就是在那个时候忍无可忍,出手甩了夏妍一个耳光。于是局面就此失控,夏妍朝她扑过来,不由分说就来抓她的脸。
后来还是吉米找来在同一酒吧的卢乔西劝阻事情才得以平息。但温曈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维护顾臣尧,她觉得理所当然并且无可厚非。
就算顾臣尧就此讨厌她,她也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出手打了夏妍。
吉米哀叹一声,手掌在温曈面前晃了晃,温曈这才回过神,眼神仍然木讷。吉米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摇头说,温曈,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傻,看着现在的你就会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为什么我们都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犯贱?
温曈没法回答吉米这个问题,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本能的对顾臣尧好,本能的维护他,本能的想保护他。虽然有时候,她并没有那个能力。
吉米走在前面,没走几步忽然硬生生停下脚步。
温曈顺着她的视线眯眼看去,远处的女孩儿温曈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她没有回想很久,因为吉米很快告诉了她答案。
吉米对她说,还真是阴魂不散,那个就是Bene没有血缘的妹妹。
温曈记起来了,很久以前,在酒吧,就是那个女孩儿围住吉米找吉米的麻烦,后来是卢乔西为吉米解了围。那么久远的事了,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吉米就已经被那个女孩儿盯上了吗?
女孩子从夜色中渐渐走近,五官清晰分明的脸廓,确是个美女。
女孩子自信的对吉米笑说,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和我哥分手了,没想到你命这么硬。不过你想好了,无论最后怎么样,他一定会听我的,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他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吉米皱眉,问她,为什么你非要我离开他?
因为我讨厌你。女孩子毫不避讳的说出对吉米的讨厌。
看,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就连讨厌也觉得这么理所当然,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她打转转。
吉米冷笑说,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说我,拉着温曈绕道离开。温曈想意大利的女人究竟是都怎么了?为什么感情可以激烈成这样?得不到要么毁去,要么也别想那人能够好过,太偏激的想法。爱情,不就是希望自己爱的那个人幸福就好了吗?
原以为女孩子会就此收手,可当她们顿悟对方根本就是有心找茬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街口的转角,刺眼的大灯猝然亮起,温曈抬手遮住眼睛的空挡听到吉米大喊一声小心,然后身子被人很重的推倒了几米之外。
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是吉米极为痛苦的一声喊叫。温曈顿时觉得肢体分解动弹不得。她呆呆坐在地上,眼见那辆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迅速离开,而Bene的妹妹也早已经不知所踪,只看到夜光朦胧中,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吉米。
温曈突然发了疯一般朝吉米爬过去,她抱起吉米满身是血的身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叫吉米的名字。
可吉米只看了她一眼就昏迷过去。
吉米……吉米你醒来,你不要睡。你看看我吉米……我带你去医院,你坚持住……温曈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怎么都抱不起吉米的身体。
她终于重重的跪倒在地上给顾臣尧打电话。电话接起的那一刻温曈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她对着电话哭喊,顾臣尧……吉米出事了……快来救救吉米,快来……
3
医院的抢救灯终于在天亮之前暗了下来。
吉米还在昏迷,并没有大碍,但右腿受伤严重,即使恢复的再好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灵活。温曈如被人当人浇了一盆冷水,冷的内心发寒。
她陪在吉米的病床边,手掌心还有吉米凝固了的鲜血。从进入医院开始到现在,她不曾说过一句话。
卢乔西问她,是谁撞的?他问这话的时候脸色铁青,目光森冷,像是要去和人拼命。
温曈摇摇头,如实告知,我不知道是谁,但我想……有可能是Bene的妹妹。
她没有理由不怀疑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一出现就有车朝吉米疯狂的撞来,等到事情结束又突然不见了,没有人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Bene?卢乔西又问,她现在的男朋友?
温曈点头,是的,她现在男朋友的妹妹,异父异母却爱着他的妹妹。她平静的叙述这一切,内心波澜之水。现在没有什么比吉米能够醒过来更加重要。
病房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