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各色货物的集散地当然是东西两市。一般来说,东市的货品相对要比西市高档一些,然而,更为名贵的绝世异宝,还有一些犯禁违律的奇物,却是这两市中找不到,也不敢有的。
想当年大唐初建之时,东西两市中倒还是有一些稀罕东西。不过贞观年间,有一个偷儿,从高僧玄奘的弟子辩机那里盗得金宝神枕后,竟然拿到西市里公然典当,结果被长安巡街使发觉,判定为皇家之物,并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不但擒获了盗贼,还由此揭露了高阳公主和辩机的私情。
御史将此案报知太宗,结果不但那偷儿被当街杖死,辩机也被腰斩于市,还连累了高阳公主身边的奴婢十多人,个个人头落地。
自此之后,凡有极奇珍异之物,人们均不敢于东西两市货卖,而是赶鬼市交易,其中最常聚的地点,就是位于崇义坊的崇义鬼宅。
这种交易,也并不是夜夜都有,凡不见月之夜,才会开市。不但是每月的晦日,即便是大风大雨大雪之夜,也有人来鬼宅买卖私货。外界对于崇义鬼宅当然也有着种种离奇的传说。有人甚至说,来这里交易的人都是僵尸,一般人进去会马上被干瘪的僵尸扑倒在地,饱饮鲜血。
还有人说,他曾经亲眼看见几十个无头的冤鬼,手持纸钱,进了鬼市,出来时,就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头。看来这鬼市中真是无奇不有,无头之鬼花钱竟然能买自己的人头。
事实上,据玉扇门所知,这崇义鬼市并非真有鬼怪出没,但其阴险莫测之处,却堪比鬼巢。这个鬼市在武周时期就存在过,经常出面主持的,据说是一个叫颉跌律的胡人,而真正的幕后老板,则是大名鼎鼎的酷吏来俊臣。此事的真假不可确认,但来俊臣被诛之后,颉跌律悄然失踪,鬼市也暂时清寂了不少时候。
然而,到了中宗年间,鬼市又异常热闹起来,其中有好多物品来历不明,追究起来,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这里的人也都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所以恃强抢货、杀人伤命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玉扇门和他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彼此都知道一些名头,但从未有过来往。
这一天是十一月的晦日,长安城里大雾弥天。街鼓响过之后,坊巷中渐渐寂静。然而,到了三更天时,崇义鬼宅却亮起明如白昼的灯火。
按规矩,到崇义鬼宅交易的人,个个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全都是丑模丑样的妖鬼形状。贺兰晶找来几张厚厚的皮垫,贴在李煊的脸上,又用一大把猪鬃给他装上假胡子。李煊对着镜子一照,当真是丑怪至极,埋怨道:“你这是把我装扮成猪妖吗?”
贺兰晶笑道:“我本来想把你假扮成阴律司的判官,谁知道我把你的脸垫得太胖了,倒像个吃猪鬼。要是计婆婆在就好了,她最擅长易容之术。好在我们只是扮得怪模怪样,让人们看不出本来面目就好。”
李煊问道:“什么叫吃猪鬼?”
贺兰晶笑道:“吃猪鬼啊,据说是一种南方的鬼,经常作祟,让人得疟疾和瘟疫,需要人们杀了猪供奉它,才会放过人们。”
李煊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说:“难道吃猪鬼样子就像猪吗?不会吧!那吃人的鬼就像人了?”
贺兰晶笑道:“这话好玩,那次我去荐福寺随喜,见一个油光满面的大和尚讲:‘就是蝼蚁蚊虫也是一条性命,今生杀了蝼蚁,来世就变为蝼蚁,今生杀了鸡犬,来生就变为鸡犬? ?’我当场就说,照这样,还是杀人好,杀了人,来生就还变成人,最好杀了你这个大和尚,来生就变成你这样的,衣食无忧,养得肥头大耳的满嘴胡话来唬人玩。”
李煊张口欲笑,不想脸上贴的皮垫牵牢了肌肤,扯得生疼,他埋怨道:“看你给我弄得,连笑也不能了。”贺兰晶笑道:“崇义鬼宅中没有好笑的事情,全是可怕的东西,进去后,你也用不着笑了。”
李煊问道:“那你扮成什么鬼样子?”
贺兰晶笑道:“我要扮成狐狸精,戴上一个狐狸头的面具就行啦。”说着,取来一个洁白皮毛缝就的狐头面具,套在头上,然后又穿上一件皮袄,样子并不可怕,倒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李煊埋怨道:“太不公平了,你自己扮得这样洁净可爱,却让我扮得腌臜不堪,明明是欺负人嘛。”
贺兰晶却说:“占便宜的是你,你一路上望见我这个样子,心情要多好,而我看到你这种腌臜样子,会恶心得我两天吃不下饭、喝不下茶。”
两人说说笑笑,携手来到崇义鬼宅前。浓浓的雾气中,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因为早知道底细,李煊比当初去安邑鬼宅时胆子要大了许多,他昂然推门而入,一抬眼,却还是吓了一跳。
原来门内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大鬼”,左边的身穿白袍,右边的身穿黑袍,脸色木然如蜡,看来假扮的是黑白无常。
只听黑白无常冷冷地说道:“验货。”
李煊听过这里的规矩,所有进鬼宅交易的客人,必须先展露一件宝物给守门的“鬼使”验过,才能进入。这是防止有一些并无宝货贩卖的偷儿或闲杂人等入内窥探,于是李煊从包裹中取出一颗香瓜大小的夜明珠,对着黑白无常一晃,黑白无常当即向后飘动而去,犹如纸鸢一般。
贺兰晶悄声对李煊说:“这两个小鬼不过是踩着高高的长木跷,又会在冰雪上滑行而已。”李煊默然点头。
不一会儿,一位赤发怪眼的鬼使走了过来。如此寒冬,此人竟然光着上身,胸前背后如刺猬般遍布钢针,针孔中渗着滴滴血珠,他手举一个纸牌,上写道“你可来了”。见到他俩,开口问道:“两位似是初见,不知去哪里易货?”
贺兰晶答道:“我们身上宝货不少,所需物品也不少,各处都想转转。”
赤发鬼使说道:“两位需知,崇义鬼宅中每一处交易都要抽三成做利市,就算不成交,每进一处,也要一万钱。”
贺兰晶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金锭,抛给了这个赤发鬼使。鬼使再不啰唆,直接领着二人穿过一处灌木丛生的院落,来到一个残破的石桥边。
李煊悄悄附在贺兰晶耳边说:“看来这鬼使也爱钱,收了金子,马上就和顺了不少。”贺兰晶笑道:“那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家伙只是个假鬼。”
只听鬼使说道:“此处为奈何桥。”李煊问道:“那这里都卖什么货物?”鬼使不答,竟悄然自行离去了。
只见这奈何桥边,蹲着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沾着泥水腥气的“鬼魂”。李煊壮了壮胆子,凑上去一看,只见昏黄的灯笼下,地上各用枯干的墨迹写着一些字迹,看起来是些邪门歪道的药物,像迷魂粉、断肠散、枯血丹、百蛊丸等。
李煊悄悄地对贺兰晶说:“你们手里的毒药比他们也不少,我可是亲身领教过的。”说罢就想做个鬼脸给她看,不想脸上装了皮垫,面上的肌肉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这时,走来一个满身绿毛的怪人,脸上也蒙着青蛙皮一般的面幕,身形足有七尺多高,很是胖大。他四处看了看这些货物,冷冷地说:“这些穿肠断肺、腐骨烂心的霸道毒药,有什么稀奇的,我想要一种比较特别的药物。”
只听桥边一个身材干瘪的“鬼魂”,瓮声瓮气地说道:“难道你是想要助兴的药物?我这里有相思子、叩头虫、发杀觜、驴驹媚、助情花、慎恤胶、藏春酒,可有你想要的?”
李煊听了这些春药的名字,茫然不懂,又低声问贺兰晶:“这些都是什么药,你们也有吧?”贺兰晶听了,顿时羞得满面飞红,她暗中狠狠地在李煊左肋间掐了一下。李煊见她羞涩的样子,心下也略微猜到了几分,也是十分尴尬。
只听那绿毛怪人阴恻恻地说:“你这些玩意儿,在西市上也能买得到,平康的妓坊里也有代卖,你想我到崇义鬼宅来,难道是冲这些来的吗?”
那干瘪鬼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想买玉扇门的缚心丸吗?不瞒您说,也不是没有过,前几个月,有一个人就卖来着!”
贺兰晶心头一震,不由得问道:“是谁卖的缚心丸?是真还是假?”那干瘪鬼一副嘲笑的口吻:“你既然来得这崇义鬼宅,难道不知道这里做交易的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吗?这缚心丸,确实是真的。别看这里人人扮鬼,这鬼宅中的货,可从来没人敢捣鬼。去年春天,一个吐蕃番僧用假玉石骗人,他以为逃去了藏地就没事了,结果还不是被人带了回来,剁去了双手双足,现在生不生、死不死地在柴屋里锁着哪。”
那绿毛怪人听了贺兰晶的话,不住地向她和李煊打量。贺兰晶暗自懊悔,刚才不该那样急于询问,这样岂不正好暴露了自己和玉扇门大有渊源!同时又暗自思索:这缚心丸还有何人会制?难道是明崇俨?
绿毛怪人欲言又止,贺兰晶心下更是懊悔,她拉起李煊,假装匆匆走开去。
两人在鬼宅角落里的一个假山石后躲藏起来,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但见那绿毛怪人已然离去,他们又转过头来到奈何桥边,问起那个干瘪鬼:“刚才那绿毛人想买什么药物呢?”
干瘪鬼摇头道:“就是这里的宅主,也只是知道交易的钱数,货品是不公开的。这是鬼宅的规矩。来鬼宅做买卖,图的就是保密。”
贺兰晶道:“但我听说,鬼宅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什么都能买得到,就连人头也能买得到,就看能否出得起价。就算我们达成一项交易,按机密文牒的价码儿,买这个消息如何?”
干瘪鬼听了,觉得很是在理,但他起身说道:“交易机密消息,要到阴阳界去。鬼宅中交易的货品各有场所,不得混乱。不然钱物全都没收,绝不通融。”
李煊和贺兰晶随着这个矮胖鬼转过几处角门,只见前面宽敞的庭院中并无屋舍,中间是一座高高的土坟,坟的南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大洞,矮胖鬼说:“这里便是‘阴阳界’了。各种机密消息、迷案内幕,都可以从这里货卖。”
李煊看了贺兰晶一眼,心想:要说掌握他人的机密隐私,普天下谁能及得上她们玉扇门,随便把她们藏在安邑鬼宅、五兵神窟中的机密拿出来卖一些,岂不要大发一笔横财!
但随即又想:玉扇门志向不小,肯定所谋者远,所图者大,哪里会瞧得上这样的小钱财!亏得自己没把想的说出来,不然贺兰晶肯定要小瞧了自己。那天闲在客栈中没事,李煊拿出枟孟子枠来读,看到一句话叫“望之不似人君”,原来并无感觉,但自从听地母夫人说要拥立自己为大唐皇帝后,心中就一直忐忑,对镜一照,越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人君之威严气度,当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干瘪鬼道:“此处规矩,只容得两人进土坟交易,因此你两位不可同时入内。”李煊拉紧贺兰晶的手,说:“我们是锤不离秤,秤不离锤,绝对不可以分开的,难道你这规矩就不能改一改?”
这番话说得贺兰晶心里甜丝丝的,犹如喝了蜜糖水一般,但干瘪鬼的脸上却露出苦色,说道:“土坟内倒并不窄小,但此处有严规,最多只能两人出,两人入,多一人就要死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兰晶笑道:“那这土坟,可准许只一人进去?”矮胖鬼一怔,说道:“这倒是准许的。”贺兰晶说:“那就是了,你先自己进去,将卖给我们的秘密写在纸上,然后我们取纸出来,留钱在坟中,你再进土坟取钱。这样岂不完全合乎规矩,既在土坟中交易,又没有多进去了人。”
干瘪鬼茅塞顿开,依言而行。李煊和贺兰晶来到土坟中,只见一具黑漆漆的大棺材靠着墙壁,早已朽坏不堪,零散着几根枯骨。李煊自从得知安邑鬼宅那些诡秘事情都是玉扇门的摆设后,胆子也大了许多,见了这些玩意,丝毫没有惧意,倒是对贺兰晶调笑道:“这里倒是安家的好去处。”
贺兰晶知他戏谑自己这身白狐装扮,也不生气,她叹道:“我曾经读过一句诗,‘野田牛马瘦,高冢狐狸眠’,做一只狐狸,睡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就算是在高坟中住又有什么?”
李煊听她谈诗论文,不敢接口,但见石制的香炉下压着一张纸笺,上写:“那人欲买一剂攻心毒药,让人心痹而死,死后毫无痕迹,和中风而死的病人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来历的人?他不惜足蹈险地、费尽心机寻来此药,要加害何人?李煊、贺兰晶一时间找不出头绪。
再往前去,是名为“枉死城”的地方。此处所交易的货物,多是一些杀人的利器。比如有大食的弯刀,天竺的暗弩、铁蒺藜、枣核钉、吹箭筒等,这些东西都算不上多么珍奇,但按大唐律例,有些也是严令不得在东西两市货卖的。而且,这儿还有不少杀手招揽买卖,花上一定的钱财,就可以让杀手们替自己报仇行凶。取人性命、断人手足、伤人脸目,都各有标价,虽然要价不菲,却极重信诺。
这里所扮的鬼,也多是被刀斩斧截致死后的模样,不是断头,就是残肢,浑身血淋淋的。突然间,李煊只觉得后面脖子上有热热的汁液淋上。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老婆子,她披头散发,银丝般的头发垂到胸前,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老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提着一个血袋子,布袋里不断渗出鲜血来。
李煊虽然事先知道这些鬼都是活人所扮,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没敢问她卖的是什么东西。贺兰晶见此处血腥气刺鼻,又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于是拉起李煊,加快脚步,走到“转轮藏”去。
相传阴曹地府中的转轮藏,是六道轮回之处。做了善事的,就转为天仙或人身,做了坏事的,则来生变为牲畜恶鬼,甚至发往地狱中长期受苦。
然而这崇义鬼宅中的转轮藏,倒像是诸般宝物的轮回之所。这里极为清雅,少有鬼气。北面墙壁上,嵌着一个玛瑙彩石镶成的六道轮回图,图上一个狰狞的鬼王怀抱一个巨轮,巨轮上分为好几层,刻有神、人、鬼、鸟、兽、虫等;南面墙壁上嵌着一块石碑,上写着十四个大字:“岂知住世金银宝,借汝相看七十年。”
贺兰晶看了,点头道:“这里颇有禅意。”李煊不懂,也不敢多问。只见这里的坐榻按八卦方位陈列,只有震位和离位上各坐着一个客商,其余的位子全都空着。
李煊奇道:“今天如何这样冷清?”只听那震位上套着牛头面具的人说道:“你们想必是初来此地吧?这‘转轮藏’一向如此冷清,你想这里交易的都是既珍奇又违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是不常有的,岂能如西市上的货品一样源源不绝?”
说罢,那人从一个皮囊中拿出一件物事来,说道:“这里奇宝很多,像我这件物事,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李煊和贺兰晶凝目看去,只见这把玉拂尘长约三尺,尘柄由亮晶晶的水晶石磨就,环钮是一枚光灿灿的红宝石,颜色如熟透的桑葚泛着紫红色,即便在灯光之下,亦是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红光。这人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倒出一些酒水,将这把玉拂尘轻轻沾湿,只见光彩摇动,拂尘上的龙髯也仿佛发怒般地立起来。
李煊啧啧称奇,贺兰晶却嗤之以鼻:“这样的东西,也就在西市上摆摆算了。”
那牛头人听了,怫然不悦,说道:“你可知道,这是当年隋宫中的旧物,得之于太湖。说是湖边有渔人下网,捞起一截铁链,这铁链越拽越长,似乎无穷无尽。这打鱼的人惊恐之下,报知官府。当时的太守令几百名军兵牵了几十头牛往外拽铁链子,拽了有几里长,终于到了尽头,从湖里拉出来一只大猕猴。这只水猴像一座小山一般高大,脖子上系着铁链,浑身腥涎,眼睛似睁没睁,大吼一声震得湖水翻起巨浪,又用大脚掌乱踏乱踩,踩死军士几十人。大家没命地乱窜,好在水猴又纵身跳回了湖中。太守惊魂稍定后,才敢派人收拾踩死的军兵尸身,没料想却发现了这支玉拂尘,猜想是水猴遗落下的物事。此宝后来呈给隋炀帝,炀帝闻其来历,怫然不悦,于是为萧皇后所藏。萧皇后一直带在身边,辗转万里,从中原到突厥,都没有遇祸,有人说都是此宝相佑。最后她回归中土时,献给了太宗皇帝。”
贺兰晶听了,不大相信,一直嬉笑。李煊却当了真,又问道:“那怎么又到了你的手里?”
牛头人冷言答道:“这里的东西,来路都不正,说出来都是抄家灭族之祸,所以卖家不说,买家无权询问。”
贺兰晶见牛头人所卖的东西和自己想找的物品无关,于是不再理他。又问离位上坐着的那个扮作僵尸模样的客商:“这位先生,不知有何宝物?”
僵尸人沉默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下,只见地下铺着一张貉皮,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一尺多长的青瓷圆桶,用透明的琉璃作盖,后面还有一个类似于井边辘轳的手柄。
贺兰晶和李煊看了,茫然不知有何用处,也看不出材质有什么特别珍异之处。李煊问道:“你这件宝贝又有什么妙处?能不能讲一下?”
只见那僵尸人依旧不发一言,只是慢慢地把圆盖旋开,然后轻轻摇动手柄,只听里面瓮声瓮气地说道:“贮音神瓶,索价黄金千两。”李煊和贺兰晶见这只瓶子竟然会说话,无不大惊失色。
贺兰晶好奇地问道:“你这瓶儿是只会说这一句话,还是什么话都能说?”僵尸人并不回答,拿起这个贮音神瓶,将瓶口正冲着贺兰晶,然而,除了能看见瓶中似乎刻有一圈圈的螺纹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贺兰晶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僵尸人拿起琉璃瓶盖,随即又盖上了这瓶子。李煊见此物也不是他们想找的东西,便拉起贺兰晶的手,想离开此地。刚起身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哑哑地说:“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这不正是贺兰晶刚才说的话吗?这声音虽然有些模糊黯哑,但分明就是贺兰晶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僵尸人正在摇动手柄,原来这是一只能随意贮音的瓶子,只要摇动手柄就可以将原来说过的声音重新发出。
贺兰晶当即回头,掏出一张万家金铺的契票,填上黄金百两,并加盖了几枚印鉴,递给僵尸人,买下他这件宝贝。这万家金铺,也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腕儿。长安城中的大盗偷了金器,在此处可以一夜之间就化为金锭或者其他器皿,这样销起赃来可就方便得多。有道是捉贼见赃,赃物都千变万化了,就容易抵赖得多。这位万老板虽然行踪不定,但绝对重信守诺,给江湖上的人不少方便,所以也就能一直在长安城里混下去。
李煊见贺兰晶花巨资买了这个玩意儿,心下略有些不安,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此物虽然新巧,但我们要来何用?”贺兰晶猜出他的心思,也悄声应道:“你可能觉得我出手太过豪奢吧,我要此物,也不是拿来游戏,会安排大用场的。”李煊听了,于是不再多问。
收好了贮音神瓶,李煊和贺兰晶嘀咕了一会儿,只见那个身形魁梧的绿毛人走了进来。这不正是那个要买无味无痕的毒药,令人心痹而死,不露半点破绽的绿毛人吗?
只见这位绿毛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乾”位,牛头人先看不过去,开口讥讽道:“这位大概是不懂规矩吧,这‘乾’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坐的,你手中可有什么震得住场子的宝贝?”
绿毛人“哼”了一声:“说出来你们莫要心惊,这宝贝是从本朝高祖皇帝的献陵里盗出来的,是一方龙虎双钮的传国玉玺!”
在场几个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贺兰晶和李煊更是心情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李煊抢先问道:“你这、这个宝贝,要价几何?”
绿毛人未曾开口,牛头人却在旁边“砸价”:“你这宝货,的确是珍奇无比、得来不易,但这东西一般人要来有何用?私藏国玺,被人知道可是抄家灭族之祸,敢拿出来炫耀吗?就算是想再脱手获利,普天下又有谁敢出钱再收?”
其实牛头人无心帮李煊他们的忙,也和绿毛人没什么瓜葛,只是他在这里经常收售宝物,论货砍价成了习惯,于是就冲口而出,确实也很是切中要害。
绿毛人也不生气,神情高傲地说:“大凡宝物,皆是祸根。一个孩童拿一个泥人独自行走僻巷,也没什么凶险之处。但如果他拿的是金人、玉人,说不定就会引来盗贼来抢,连带着有伤身害命的麻烦,你说是不?”
众人听了,转念一想,都觉得绿毛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只听绿毛人接着说:“宝物哪有不烫手的,所以我这宝物,天下无人敢收、无价可求、无处可得,有此‘三无’,坐在这‘乾’位上,你说应当不应当?”说罢,他的眼直瞪牛头人。
牛头人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贺兰晶本来也不想在价格上多作纠缠,她急欲一判玉玺真伪,于是问道:“这宝玺现在何处,我们想验看一下,不算过分吧。”
绿毛人一笑而起,说道:“此宝非我所有,我仅为汝等做一个中间人罢了。此处规矩,卖家和买者,如果不愿透露身份,我们是无权过问的。”
李煊说道:“能否看一下货品?”
“此宝非同小可,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卖方先要看你出不出得起价?”绿毛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多少金帛?”贺兰晶又想这等贵重之物,恐怕不会只要些钱帛,于是紧跟着又问道,“可否用其他宝物来换?”
却听那绿毛人说道:“卖家说,不要金帛,不换宝物,只打听一件当年极隐秘的旧事。”
李煊、贺兰晶有些惊奇,但心想如果打探机密情报,那玉扇门可谓是天下一绝,就好比老鼠跌到米缸里,正可谓得其所哉。
贺兰晶说:“那他可找对地方了,说说看,是什么旧事?”
绿毛人说:“则天女皇在位时,相王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的正月,依例进皇宫向女皇贺年。然而,此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没有人见她们出得那座华丽而森严的嘉豫殿。她们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如果你们能确证出二人的下落,高祖玉玺随即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贺兰晶低头不语,心想相王李旦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离奇失踪,这事自己似乎也有耳闻,但具体是怎么样一回事,并不完全清楚,还要回去向地母夫人咨询。
这其中的窦妃,正是临淄王李隆基的亲生母亲,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他嘱托这绿毛人打探的。此人想必就是李隆基的部下,他们求购那种让人心悸而死、无形无迹的毒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毒杀韦后?一时间谜团丛生。
绿毛人见贺兰晶一脸迷茫之色,开口道:“如果你不知晓,也不急于一时,而且玉玺也不在此处,我先帮你们穿针引线。不如这样,十日之后,再于此处交易如何?”
事已如此,贺兰晶和李煊只好先应诺下来,回去和地母夫人商量后,再作打算。
门外,依旧是大雾弥漫,百物莫辨,仿佛是混沌未开之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