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微微撇开头,脑海中晃过那些快乐的场景。
水幽揽着她轻声安慰的样子。
她躺在水幽腿上睡觉的样子。
她在快活林撞入落红尘怀里的样子。
她在去往祁山路上玩游戏落红尘让她亲他一下的样子。
甚至,在大漠边陲小镇那荒郊野岭之处,若尘照顾她的平淡生活。尽管那时候若尘给她下了药,让她的病一直好不了,甚至没有把她写的信送出去。
大抵呢,还是有很多好的。
可,又想起绿茵死的样子,丞相府满门尸横的样子,甚至是被无辜利用的司徒太师府。
“我不会去恨一个人,自然也不恨你。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又送自己上路,我当真没想到,只是我不想在多看你一眼。”
“白夜!”银花凄厉的叫,“主子都要死了!要死了你懂不懂!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什么都不懂!难道主子这样你说话还要如此绝情么!”银花已经是满脸泪痕。
“银花,你错了,本就无情何来绝情之说。”
银花捂着小腹,忍着疼痛,狠狠的看着白夜。她还不绝情么,对于主子来说,她说这样的话才是最伤人的!
见落红尘凄艳的浅笑了一下,身子也随之倒下,银花的心好像也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受了太大的心里打击,承受不住,加上这七月流火般炎热,银花满脸痛楚的缓缓蹲下去,捂着小腹,已经是汗如雨下。
白夜颦眉,她动了胎气!
那银花蹲下来都蹲不稳了,居然趴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地上往落红尘那边爬。白夜低咒一声,飞速过去提起银花,“你不要命了?想一尸两命是不是?!”
银花恍如没看见她,只是目光一直没离开落红尘身上。
白夜咬牙,“他还没死!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快死的,你撑着点,要是你死了,我就立刻杀了他!”把银花抱到阴凉处,朝四方那些红衣弟子吼道,“谁会医术,难道要我下令么!”
附近有几个红衣弟子过来,都是面容俊俏的少年,“圣女,属下会医术。”
“母子都保住,否则你们也不用活着了!”
那几个少年虽然武功高强医术也不赖,可他们是隐藏在暗处训练的,基本没和外界接触过,实战经验不足不说,这给动了胎气的女人安胎更是头一遭,不消片刻,额头上已经是一片冷汗。
“圣女,她身上曾经养过太多蛊,五脏六腑皆有些受损,怀上孩子本就极不易……所以……”当看到白夜冷得让这七月天似乎都寒冻三尺的眼神时,那少年闭了嘴,任命的尽力想保住银花极其肚子里的孩子。
白夜满心讽刺,这还真是现世报。倘若落红尘没受伤,不是现在那一副也快要断气的模样,帮银花安胎应该不难。
所以,她才觉得到了最后很多事情都没了意义。都不知道自己追寻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刚还要打要杀,要毁去生命。此刻,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挽救生命。
人生,就是一场反转剧,就是一台俗气到了极致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戏。
潮起潮落,座上客也只是戏中人。
当看到银花的身子开始痉挛,头发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时,白夜知道,也许,这当真是天意。
她又想起,似乎有人对她说过“即便面对在艰难的事,也不要放弃。不要绝望,总会好的”。这样的话白夜记不得原话了,可大意是这样。她蹲在银花旁边,第一次握住了这个女人的手,“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银花差不多已经没有了力气也没有意识,只是小腹痛得厉害,她有一种打心底的恐惧,恐惧于一个小生命的流逝。
阳光依旧毒辣得厉害,若是在这样的气温下站上半晌肯定会出毛病的,可这个时节也是极美的,漫山遍野的各种野花开得璀璨,只是无人欣赏罢了。
梵音最先看到那打着素色油纸伞缓缓而来的身影,如此明媚的天气打伞照道理说应该是很矫情做作的,可是在那人身上却极为自然。那抹雪一样的白仿若不打伞就必定要被骄阳烤化了一般。
那些红衣弟子拿不准可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道来,那人越走越近,梵音也越来越诧异。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倒是她怀里的花满楼很兴奋的样子,小手直扑扑,小嘴笑得亮晶晶的口水流了一丝一丝出来。
而当那人经过重伤的落红尘身边时,落红尘那惨白的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只是谁也没注意到。
白夜抬头,刺目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逆光中只看到那人在素色油纸伞下,雪衣曳地。更是睁不开眼睛了,白夜觉得是被他太过雪白的衣裳晃的。
她看不到他的脸,能看到一部分那乌色柔亮的发。
微微眯起眼睛,白夜冷声道,“这是何人?”
梵音滞了滞,没回答。
倒是那撑伞的人回话了,“大夫。”
他的声音在这七月的天里一如春风拂面。
有一种让人莫名心静的宁和……
撑伞的白衣人柔和清雅的嗓音说道,“大夫。”
白夜微微眯起眼,那雪白的衣在阳光下万般晃眼得紧,干净得让人生不出一点尘世的污垢。那油纸伞是典型的淡雅水色微青蓝,在这青山怀抱中,独此一隅,泼墨而染。
“大人孩子都要!”白夜冷静的对他说道。
那人还是没有收了伞,毕竟,这流火般的艳阳太过灼热烤人。他一直没停下,径直走到树荫下白夜银花所在的地方,很自然说道,“把她抱进屋里去,快。”
当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的银花被抱进了那茅屋后,那屋檐下的白衣人也收了伞,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晶莹剔透的雪色容颜,别样潋滟的薄唇,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的无边。
本是诗画般的眉目,看似柔和,却又如浮冰碎雪,是那样地孤绝料峭。
白夜没有跟进去,只是从那些懂医的红衣弟子中选了两个进去帮忙。
一直抱着花满楼站在不远处的梵音走过来,她还没说话小花满楼却开口了,“娘……娘娘,爹……”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兴奋的光。小孩子最诚实直接,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梵音不着痕迹的看了白夜一眼。
花满楼见白夜没反应,咬着手指瞅了她一眼,“爹……爹爹……”说着还要从梵音的怀里挣扎下来,想进去茅屋。
白夜挑眉,满脸不赞同的把他抱过来。“臭小子,谁教你乱认爹的?”
“爹啊……娘……爹……”花满楼大大的眼儿固执的瞅着她,小手直往那闭紧的茅屋指。
白夜握住他的小手拉回来,“你这小子,不能看人家长得好看就乱认爹。在胡说,小心我打你屁屁哟。”还故意轻轻捏了捏花满楼嫩嫩的小脸蛋。
花满楼嘟着小嘴,小脸上都是哀怨。赌气似地,也不看白夜了,一直盯着茅屋的门。
白夜好笑,亲了一下他。花满楼却不买账,伸出手要下地。这里情况如此乱,白夜自然不会让花满楼在下地去找他所谓的“爹”而添乱,所以不放他下来。
花满楼急了,挣脱不开最后气鼓鼓的不理白夜。白夜傻眼,这孩子还没满两岁吧。也许刚刚两岁的样子?这脾气可真大的很。也不逗弄花满楼了,再度把他递给了梵音。
而白夜自己去到现下不知死活的落红尘身边。
白夜不下令,没人敢来碰落红尘一下。落红尘倒下的地方,虽然才这么一会儿,可那血迹早已被骄阳烤干了,本是黄尘的土此刻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暗红。有些偏黑色了。
两指在落红尘鼻端一探,白夜对身后不远处的那两个红衣弟子说道,“你们过来给他看看。”那两个人先前也是给银花保胎的。
两人心中不解自家圣女为何没有立即换他们来给这个人治伤,不过还是规矩而恭敬的过来查看落红尘的伤势。
一番探究,两人互看了一眼。
一旁看似没有关注的白夜突然开口道,“有什么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圣女,他没救了。”
白夜也没为难他们,挥了挥手。看着地上的落红尘,淡淡开口,“你这又是何苦。”
落红尘虽然还没断气,可离断气也不远了。白夜的声音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不过却没有回答,有些事,永远留在心中也许更好。
他在想,他活着的意义。
在他五岁那一年,他遇到了他的师父。那个他连面容也不清楚的男子。就是那样短暂的相处后,小小的他着魔一般努力练习他留下来的和教给他的东西,而后又按照他留下来的指示一步步去完成他交代的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年的师父到底为何要让他做那些。
可当他面临死亡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在二十年前别人就笃定在握的棋子。即便不盯着他,他也会很自觉并且认真的去做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