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体心理学上,将适用于这种特别广泛的现象的问题的复合体称为“距离问题”。它已慢慢形成了一个观点,依据此观点,我们可以不失偏颇地给一个人做出判断,并测量出他距离解决人生三大问题之间的距离。这些问题包括:他的社会责任问题,也就是“我”与“你”之间的关系问题的解决,这是一个他是否以近似正确的方式促进或阻碍了他与同伴之间关系的问题;另外的两个是涉及工作以及恋爱与婚姻的问题。依据某个个体在这些问题上的解决程度,我们可以对他的人格得出意义深远的结论。此外,我们还能够利用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资料,加深我们对人性的理解。
一如我们曾指出的那样,我们可以在懦弱的实例中发现,个体要使自身和他的任务或多或少地分离的愿望是构成它的基础。不过,除了我们描述过的灰暗的悲观主义之外,还存在着光明的一面。我们能够假设,就因为这光明的一面,所以我们的病人才会选择他目前的位置。而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做完成一项任务时,那么,他即使没能成功,也是情有可原的,他的个性意识和虚荣心将依旧保持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安全可靠了,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演员一样行动,因为他知道他的下面有一张防护的大网,他一旦跌下去,也会有防护措施保护他。而且,在从事一项工作时,若因他毫无准备而失败了,那么他的个人价值意识也不会受到威胁,其原因在于,他总能罗列出各种各样的妨碍他顺利完成工作的借口。他可能会说,倘若他开始得早一些,或进行精心的准备,那么,获得成功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此,人格上的缺陷并不该受到责怪,反而一些不重要的情形会成为罪魁祸首。正因这种情况的存在,承担责任就不再是他要做的了。而他一旦获得了成功,那么,这会使他的成功显得更为光彩夺目。有人尽心尽力地勤奋工作,并且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相信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奇,因为,这个成功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另外,倘若他开始得太晚,只做了一点点工作,或是一点准备都没做,但他仍然如期地解决了问题,那么另一种相当不同的光景就会出现。换言之,别人用两只手才能做的事情,他用一只手便完成了,他就成了一个双料的英雄。
精神迂回的优势也正在于此。可是,野心和虚荣心都在这种迂回的态度中显示了出来,并且暴露出个体喜欢扮演英雄角色的倾向——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他所有的活动都是他个人的私心膨胀的一种表现,这样他就能在表面上拥有特殊权力了。
现在,我们不妨看一下另外一些个体,他们同样希望逃避我们在上面描述过的问题,所以,为了使自己根本不去面对这些问题,故意给自己制造一些障碍,或者,至多以一种极为犹豫不决的态度来对待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在他们的精神迂回中发现下面提到的各种各样的怪僻,比如懒惰、频繁地变更工作、好逸恶劳、玩忽职守,等等。一些人把他们对生活的这种态度通过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他们的步态就像蛇一样,看上去是那么柔韧灵活。这当然不是出于偶然。保守地看,人们会这样对这些个体进行评估:他们希望通过迂回的方式来回避他们周围的各种困难。
关于这一点,可以用一个来自于现实生活的实例进行清楚的说明。有这样一个男人,他由于厌倦了现有的生活,直率地把对生活的沮丧表现出来,整天都想着要自杀。他无法从任何事情上体验到快乐,他的整个态度表明,他的生活已经走上了绝路。心理咨询显示,在他家的三兄弟中,他是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颇有成就的野心勃勃的人,他对生活充满着不屈不挠的热情,在一番努力之后成就了不小的事业。在三兄弟中,这个病人最受父亲的喜爱,继承父业的希望也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母亲离世的时候,他还很年轻,然而,可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和后母的关系十分融洽。
作为长子,他对权力和力量有着不加鉴别的崇拜。在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专横的色彩。而且,在学校里,他成功地成为班级的领头人。他在毕业以后便接管了父亲的事业,同时,一直以来,他都把对周围人的乐善好施当作自己的责任。他有着友善的谈吐,对待工人也很不错,把最高的工资付给他们,且对于他们合理的要求,他总是予以满足。
然而,他的行为却在1918年革命之后突然发生了改变。对那些不受管束的雇员,他抱怨说,工人们不守规矩的行为令他痛苦不堪。以前他们想得到什么总是请求他,而此刻,他们总是对他提出各种要求。他很想放弃目前的生意,因为他倍受折磨。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在这一态度上绕了多么大的一个弯子。一般而言,他这个管理人员是很善良的,然而在他的权力关系受到威胁时,他却不能公道地行事了。他领导的工厂及他的生活,都因他的哲学而受到妨碍。倘若,在证明他是他自己房子的主人这件事情上,他不如此野心勃勃,那么在这方面,他仍是可以亲近的,不过,对他来说,依靠个人权力来支配他人成了唯一重要的事情。这种人的统治欲望在实际中会因社会和生意关系的逻辑而变得不可能。结果,整个工作对他没有任何欢乐可言。对于雇工而言,他要放弃他生意的倾向是一种进攻,也是一种抱怨。
现在,他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实现他的虚荣心了。他因为突然发生的整个情形的矛盾而受到了影响。由于他的片面发展,他渐渐丧失了改变思路和发展起一种新的行动准则的能力。进一步发展对他而言,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权力和优势是他唯一的目标。最后,在他的性格中,虚荣心占据了支配的地位。
通过对他的生活关系进行调查,我们发现,他的社会关系是相当不健全的。在他周围,聚集的都是那些愿意认同他的优越并遵从他意愿的人,这一点也是我们预料之中的。另外,抨击起他人来,他十分尖锐,原因在于他十分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那种有力而又有辱人格的评论。他的朋友也都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纷纷离开他,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自始至终他都没能交到一个朋友。他在与人的接触中所失去的东西,他会用别的快乐来补偿。
然而,当他处理爱情和婚姻问题时,他人格的真正失败才刚刚开始。在这儿,他所遭受的命运,是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就能预料到的。因为爱情要求最深切最友善的感情联系,它不允许个体心中的专横欲求,那并不是爱情。作为一个一贯的支配者,他对配偶的选择必然会与他的渴望相一致。一个软弱的个体,绝不是专横傲慢、追求优势的个体会选择的爱情伴侣的对象,他要寻找的是一个可以被征服了又能再被征服的人,这样的话,每一次征服都如同一次新的胜利。这样,两个心性相近的个体彼此结合在一起,而他们的婚姻就变成了一连串的、不间断的战斗。
一个在许多方面都比这个男人更为专横的妇女,成了这个男人的妻子。与他们的法则相一致,为了维护他们的支配地位,他们俩都必须抓住每一种可能的武器。所以,越来越疏远的他们也并不敢提出离婚,原因在于他们并不愿从他们的婚姻战场上提早撤离,每人都希望得到最后的胜利。
此时,我们的病人的心情可以通过他所做的一个梦而得到说明。他梦见和自己说话的姑娘是一个女仆模样的人,这不禁使他想起了他的会计员。他在梦中叫她并对她说:“然而你看,我拥有贵族血统。”
发生在这个梦里的思维理解起来其实并不难。首先,这里可以体现他轻视别人的态度。对他而言,仿佛每个人都如同没有文化、地位低下的仆人,而女人就更是如此了。我们必须要牢记,如果将他正在和妻子处于僵持状态的事实和这个梦联系在一起的话,显然,我们可以设定,他梦中的这个女人的形象就是他现实中的妻子的象征。
我们的病人是没有人能理解的,甚至于他自己对自己也知之甚少,他整天高昂着头颅,一副傲慢无礼的表情,总是四处奔波、进进出出,只为实现自己虚荣的目标。他与世隔绝的同时,还要求别人承认他的高贵身份——依赖于自命不凡,虽然这完全与事实不符。此外,别人的价值也被他贬低得一文不值。这样的生活哲学没有给爱和友谊留下丝毫存在的空间。
一般来说,这种为精神迂回寻求辩护的论据颇具特色。多数情况下,这些理由自身看起来是相当合理和可以理解的,然而,这些理由对当前的情形来说并不适合,而只是适用于其他的情形。比如说,我们的病人发现他必须教化社会,并愿意为此进行尝试。于是在一个联谊会中开始出现他的身影,他把时间浪费在喝酒和玩牌,或是类似的一些毫无意义的娱乐上。他相信,只有通过这个办法才能把朋友聚集在自己身边。结果,每个晚上他都很晚才回家,却用昏睡不醒、有气无力来对待第二天早晨,对此他却表示,一个人倘若想致力于教化社会,那么就要控制去俱乐部的次数,如此等等。如果他同时也勤奋刻苦、努力工作,那么他的这番话也未尝不具有某种合理性。可我们发现,事实却与此相反,一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他虽然声称要为教化社会做出贡献,但他在行动上却推三阻四,敷衍了事,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来。很明显,纵使他使用了正确的论据,可他的所作所为仍是错误的。
这一实例可以清楚地证明,正是我们对事件的个人态度和评估,及我们评估和权衡这些事件的方式,致使我们偏离了正常发展的方向,而不是我们的客观经验。在此,人类所有领域的错误都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这个实例及与此相似的实例显示出了一系列的错误和犯更多错误的可能性。我们如果想对某一个个体的错误进行全面的考察,就必须尝试着将个体完整的行为模式考虑在内,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合适的方法克服这些错误。这是一种与教育特别相似的过程。教育的一个目的就在于纠正错误。为此,有必要了解错误是怎样沿着错误的方向不断发展并以错误为基础而导致悲剧的。对古人的智慧我们钦佩不已,他们能够发现这种事实,或者说对此可以产生某种预感,这种发现和预感通过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形象所表现出来。由错误的发展而使个体所遭受的不幸可以清晰地表明,这是他崇拜个人权力而忽视公共利益的直接后果。为了追求个人权力,他被迫以迂回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标,并置同伴的利益于不顾,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永无休止地对失败的恐惧。我们经常会在他的这一发展阶段中,发现神经性的疾病或症状的表现,其特殊目的和意图就在于阻止个体完成他的一些工作。这种症状表明,依据经验来看,他在向前迈出的每一步中都伴随着出现巨大危险的可能性。
在社会中,厌世者几乎没有容身之地。他们必须要有一定的适应性和服从性,要帮助他人,而不是简单地为了实现统治的目的而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这样才能遵守规则。在我们自己或他人身上,都可以观察到这种法则的正确性。对某些个体来说,我们很清楚,他们拜访别人时彬彬有礼,他们表现良好从不给他人带来干扰,可对朋友却不热心,因为他们对权力的追求妨碍了他们这样做。所以,也就不奇怪他们为什么无法获得他人的热心了。属于这种类型的个体,可能会安静地坐在桌边,沉默不语,也不会显示出任何幸福的感觉。在公开讨论中,他更乐于把宏篇大论发表出来,同时他真正的性格也会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显示出来。比方说,为证明自己是对的,即便他完全不在意对错与否,他也会竭尽全力。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对他而言,只要他人被证明为错误而他被证明为正确,他立刻就会把论据本身作为毫无价值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除此之外,他那令人困惑的表现也会显示在精神迂回的问题上,他会毫无缘由地感到疲乏,匆匆忙忙、手忙脚乱却又毫无进展,无法入睡,失去力量,各种各样的状况随即出现。一言以蔽之,我们总能听到他毫无缘故的抱怨声,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人,一个神经质的患者。
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狡猾的伎俩,他依靠这种伎俩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他所惧怕的事情上转移开。他选择这些方法并不是出于偶然的。想象一个对黑夜这种自然现象感到恐惧的人所进行的顽固反抗吧!我们在看见这样一个人时,可以确信的是,他从未与这个地球上的生活事务协调一致。能够满足他自我的东西,只有摆脱黑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这被他作为适应正常生活不可缺少的条件。然而,他的不良意图在他提出这种不可能的条件时完全暴露了出来!他是一个对生活说“不”的人!
神经质的个体,对他必须解决的问题所感到的害怕,是所有这类神经质问题的表现,那么它们都是些什么问题呢?其实,只不过是些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责任和义务罢了。这些问题一旦出现,他就会寻找各种借口来延缓面对这些困难的进程,或找个情有可原的理由彻底避开这些问题。依靠这些方法,他就避开了那些对维持人类社会而言不可或缺的职责,这样做不仅使他最接近的环境受到了伤害,同时从更广的范围来看,他还伤害了所有的人。如果我们能对人性有深入的理解,而且可以铭记那些导致悲剧结果的可怕的因果关系,那么,很早以前这些症状就会被我们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