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凯特琳·卡特利吉
我认为在这所阴沉的学校里,你最明亮可爱。可惜我能欣赏的时间只限于这一堂课,而不是一整天。
二战期间,在饱经轰炸的曼彻斯特,小孩子都尝尽艰苦。那时民生拮据,朝不保夕,许多家庭经常要上当铺,我家也不例外。
不过,我的父母非常乐观进取,努力持家,不失尊严,全家和乐融融。
爸爸身体健壮,头脑灵活,几乎什么事情都应付得了,包括木工和一般杂活,甚至偶尔参加暗中举办的拳击赛,多赚点钱贴补生活。妈妈则十分节俭,特别注重清洁。虽然家境困难,5个孩子上学前都能吃饱,梳洗干净,衣服也都整洁无瑕。
问题是,虽然我的衣服烫得笔挺,鞋子擦得发亮,衣着却不完全符合学校对学生制服的规定。妈妈极力节省,大部分的校服都给我买了,但仍欠缺蓝外衣。
由于战时实施配给制,大部分学校蓝衣服不易购得,对于制服的要求也比较通融。
只是我就读的女校例外,严格规定每一名学生都必须穿得中规中矩;主持每日集会的副校长,更视教训我为己任。
虽然我多次解释为什么违规,而且正慢慢地陆续添购整套校服,但每天排队时,还是被拉出来,站在台上示众,做上学“不应穿什么”的“榜样”。
每天站在同学面前,我强忍眼泪,困窘极了。而且多半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我不穿完整校服的惩罚,还包括加入体操队,以及不得参加每星期开设的交际舞蹈课,而我非常欢跳交际舞。我渴望这所冷酷的学校里,有一位老师能看到我所做的一切,而不是一味说我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不过,当时才12岁的我,除了忍受处罚,别无对策。我只知道那例行仪式服的屈辱绝对不可以让善良的妈妈知道。我不敢叫她去学校替我说情,因为那些目光如豆的顽固教职员会像折辱我一样折辱她,到头来是母女一同伤心感慨。要是她告诉爸爸,那就更糟,爸爸为了保护我,必然会大兴问罪之师。有一天,我家赢得报纸办的一个比赛,可免费拍一张全家福相片。我想到好莱坞知名女影星那些迷人的照片,不禁欣喜雀跃,巴不得马上向朋友宣布这个好消息。
但我兴奋的心情维持不了多久:由于我一放学就要拍照,妈妈叫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去上学,那是一件镶花边的鲜绿色衣裳。妈妈根本不知道我面临多大的苦难,而除非我突然要接受截肢手术或染上黑死病,否则很难找理由旷课一天。拍照那天,我穿上那套心爱的衣裳,丝毫没有平常的欣喜,我忐忑不安,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学校,在一片蓝色之中,一身翠绿自然成为目标。集会时,我不待叫唤,自行上台,承受其他女生的窃笑和副校长小眼睛的瞪视。
我苦恼得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又一次心想,怎么这个麻木的老师总不放过我的衣着,总想不到衣着之下那个女孩子其实十分听话,十分希望参与学校的活动。
集会后,我们的第一堂课是英国文学。那是我喜欢的科目。老师也是我喜欢的。我欣慰地想,这一堂课我至少可以坐在教室后面。读狄更斯的《双城记》,暂忘烦恼,使心情平复。
不料麦克威老师一上课,就叫我坐在前面第一排。对着她,我又惊又惧,缓缓站起身,忍住眼泪,走到前面,她不会也加入了和我敌对的阵营吧?
我低着头,两眼里含泪。我一次又一次被单独针对,很不好受,只是向来都努力隐藏自己的情绪,而这一次,泪水又几乎失控。
我在前排坐下,老师侧着头,仔细对我上下打量。她跟着说的话,是我在这个刻薄环境中听到的最可爱的话。
“我认为在这所阴沉的学校里,你最明亮可爱。可惜我能欣赏的时间只限于这一堂课,而不是一整天。”
我稚嫩的心本来冷得像冰块,这时顿告融解。我挺直身子向她报以一笑:她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笑容。她那句体贴人微的话,使我感到温暖,使我整天飘飘然。
麦克威老师专攻英国文学,但那天却给我甚至全班同学上了仁爱的一课,这一课我至今不忘。她教导我,困苦时听到一句温言好语,会没齿难忘。事实上,她那句体贴的话令我更加坚强。这坚强性格从此就没有因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而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