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安峰
我问老师,您为什么不当众揭穿我?他只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是老师。
那时,教我们文科班语文的王老师每次上作文课都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在全班点评一篇他认为写得最好的学生习作,而每次点评的总是沈君的作文。
五十多岁的王老师清清嗓子,摇着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用他特有的带点儿赣南口音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读着沈君的作文,每当这时,沈君总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他的旁边便会响起一些不合时宜的嬉笑声。
“老师,他的作文是抄来的,我在作文书上看过!”有一次,一个学生举手提出异议。
这时,王老师的目光静静地拂过全班每一个人。他是一位慈善的老人,也是学校学识颇为渊博的老教师,据说他写的书和发表的文章有一大摞。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深邃,让人想起沧桑的岁月。
他庄重地说:“我们应该相信沈君同学的实力,他应该写得出这样的好作文。”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君一眼。
沈君乱蓬蓬的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藏进课桌底下。
下课时,王老师叫沈君去办公室一趟,有人便幸灾乐祸地向沈君挤眉弄眼。沈君红着脸,低着头,慢腾腾地随着枯瘦如柴的王老师走进了办公室。
当沈君出来时,他的脸上依旧红扑扑的。有同学问他,老师是不是骂了你?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以后,王老师依旧会念沈君的作文,只是班上的嬉笑声少了,沈君的头也渐渐地抬了起来。
后来的高考,沈君超水平发挥,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这对我们那所普通的学校来说是破天荒的,甚至连整个县城也轰动了。许多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沈君以前只是个默默无闻、极其普通的学生,有的人便酸溜溜地说:“这小子运气好。”
只有王老师说:“我们应该相信他的实力。”
在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我们一些曾经要好的中学校友,冒着风雪来到母校专程看望教过自己的恩师。沈君也来了,他说虽然一直忙着写论文,这次说什么也要见到已经退休的王老师。我们急匆匆地赶到王老师家,王老师的家人却凄然地告诉我们,积劳成疾的王老师因为肝癌晚期,退休不久后便逝世了,他临走时还翻阅着以前学生的作文……
沈君的泪当时就流下来了。
离开王老师家时,沈君迎着寒风说:“我永远记得那次作文抄袭事件,在办公室里,王老师拿出一本刊物,里面的一篇文章与我的作文一模一样,而那篇文章原来竟是老师发表的作品。老师用的是笔名,我竟然抄袭的是老师的作品。那一刻,我愕然了。我问老师,您为什么不当众揭穿我?他只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是老师。”
那一刻,我们都默立许久,任由雪花飞舞,披满一身。
后来,毕业的我们各奔东西,沈君放弃了读研究生的机会,回到母校工作,成了一位像王老师一样的普通语文教师。整个县城再次轰动了,亲戚朋友都说他疯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回老家做甘坐冷板凳的教书匠、孩子王。
只有我们知道,其实沈君比谁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