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鸣跃
30个孩子给妈妈唱了支她们自改自编的歌：这是心灵的呼唤！这是妈妈的奉献！这是山村的希望！这是妈妈的心愿！
杜红霞，尚庄村小学一名普通的“代课教师”。1964年冬，一个满天红霞的早晨，红霞出生在河南省新安县五头乡尚庄村。那时，村里都没有学校。她上小学要跑18里路到山外，上中学在50里外的县中学住校。红霞聪灵娇美，村人都说她大有出息，父母便搜捡牙缝拼命供她。
1982年，高考落榜的红霞面临几种选择：一是复习再考；二是去县城工作——邻村有人托媒提亲，上初中时便追过她的一个男孩儿跟她挑明了：只要和他定亲，立马去县城。不料红霞却一口回绝了。面对父母的苦劝她笑唱一句《朝阳沟》戏词：
“千条路我不走——选定山沟！选定山沟！”
不是演戏。
红霞上高一的时候，尚庄村破天荒有了小学。山沟里几个自然村的孩子们都可以上学了。她当时便说：“我一定回村当老师！”同学们都笑才貌双佳的“校花”：“不就说说么！”
一孔破窑几十个孩子，几溜砖“凳”土“桌”，一名校长两名老师，两名老师先后被这惨景吓跑了，只有老校长抱病上课——这就是尚庄村小学了。
那天，老校长病了，几十个孩子在窑里乖乖自习，她走了进去，笑说：“我来上课吧！”孩子们全站起来，含泪含笑连声喊红霞老师红霞老师……就在此刻，她下定了决心。
老校长知道后泪流满面地给她敬礼，尔后拖着病躯为她跑乡里跑县里，想让上面为她转正发薪。跑了几个月，上面只答应“代课试用”，工资每月60元——这已经给老校长面子了，穷县穷乡，乡里开办的中学大半也是代课老师，几十元工资也是数月发不到手里。
红霞不在乎，她早与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但红霞的父母在乎：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不能被这“傻气”毁掉。先是冷逼，不理红霞，不许她进家，她就搬进窑洞，隔三差五回家去苦劝。直到1984年夏，爸爸病倒在床，妈妈忍无可忍跑到“学校”，进窑洞揪住她连打带骂，校长赶来解劝，她妈大哭离去，丢下了一句：“你去打工救家，要不我死给你看！”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央求几十个学生家长和他一起去劝红霞的父母：“二位可怜可怜大家吧！我来生给二位当牛做马！”这位年近80、一身病痛的老教师求罢竟跪下向红霞父母连磕九头！
村人都哭了。红霞父母扶起老校长，哭着说俺认了俺认了……
红霞可以安心教书了。每月60元工资给家里30元，另30元存着。她有个梦想：要给孩子们盖一座新教室。1986年，她教出的第一批一年级8名学生全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五头乡中学，轰动了乡里。也是在这年，老校长去世了，接着，她的父母先后病故。心怀愧疚的红霞在父母坟前跑了一天一夜，她的几十名学生也跪在她的身后。
这个贫穷的山村小学，“上面”一直没能“动员”来专职教师，这副沉重的传播文明与希望的担子，只能由红霞孤独地挑着。尚庄村小学代课教师杜红霞现在拥有的，是几十双对知识充满渴求的眸子，外加“成名”后提到100元的工资和几张“优秀代课教师”的奖状。
1987年夏，一场大雨后，学校的窑洞塌了。红霞没有请求穷村穷乡来解决，径直将学校搬进了自己家。家也是一孔破窑洞。
不久，村里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托媒人向她提亲了。男人是孤儿，这几年打工挣了钱，盖了瓦房，也算村里首“富”了。男人憨诚，也知道这些年媒人为红霞多次说媒不成的原因，他让媒人捎给红霞一句话：“我不嫌你教书！”
红霞动心了。与他见面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嫁给你，你要支持我教书——一辈子！”
他们选了一个教师节结婚了。婚后，丈夫仍去打工，她仍当她的代课老师。
山里的穷根是没有文化，但村人越来越觉得：这文化救穷似乎太缓慢了。村里的男孩儿女孩儿开始出外打工，各家对上学不再抱希望，开始逼迫自家的孩子退学，每当有孩子退学时，红霞都要去家里苦劝苦求。穷困的村人从诉苦到反感，有的甚至伸手向她要“活命钱”，不少孩子退学了……这是教育的悲哀，也是穷困山村的悲哀。把整个身心奉献给山村教育的红霞，心里蒙上了阴影。
1989年秋连连阴雨过后，红霞的家也成了“危洞”。乡里得知后通知：要么由几个村集资盖间教室，要么撤销尚庄小学，愿上学的学生到乡小学上。村长劝红霞：“撤了吧！随各家去吧！”红霞坚决说：“不！”
她知道，这一撤就撤掉了山里孩子们上学的希望，被她拽回来的孩子再也不会有到山外上学的机会。红霞没跟丈夫商量，把家里的两间房腾出了一间，满打满算能容纳30个孩子。
但，已经退学的几十个孩子，由于家里的劝阻都不来上学。红霞只好走村串家一一去叫，苦苦奔走央求了几个月，以千言万语，以“免交学费”，甚至给了某些极困之家几十、几百元“救命钱”，终于救回了30个孩子，濒临倒闭的“尚庄村小学”又正式开学了。
丈夫打工回来，满心气恼，怄气不理她。她嗔劝娇逗……丈夫无奈认可时笑骂了声：“你个傻蛋！”
她真是傻到底，傻得过了头，连乡官及村民也摇头不解。乡里以为她在办“私立小学”，停发代课工资，并让她每学期交300元“统考资格费”，为了这些渴求知识的孩子，倔强的红霞认了。30个孩子红霞都不收学费，稍远的孩子就住在她家，一切免费，甚至包治孩子们原有的或突发的各种疾病。四年级的女生符鸟，从小患肺病，严重时吐血，红霞为她治病，买药花了上千元。可在这个“私学”里，仍有孩子遭家长强迫退学，每次，红霞都要去孩子家苦求，并给予“资助”，救回孩子。尚小梅的妈患有精神病，家里穷得常揭不开锅，多次逼小梅退学，红霞多次苦劝加资助，却不落好。小梅的妈一犯病便跑来大闹，要不走人就要钱。1988年，红霞从怀孕到生孩子，只停了三天课，生下孩子的第四天，她便让30个孩子的五个班级(一年级到五年级)轮番到她床前来听课。丈夫伺候她到孩子满月，一气走了。一年多回家来看，见她是拥背着孩子上课，家门没进便走了，一走三年。丈夫未违背当初的许诺，每月给她寄几百元。不回家，一是迫她回头，二是图个“眼不见心不乱”。
1994年春节后，丈夫回家了，一进家惊了个倒抽凉气：站在家中“讲台”上讲课的红霞，病黄刮瘦咳声不止，五六岁的儿子像只滚灰老鼠，叫花子一样爬在门口不敢乱说乱动，家里没添一件像样的什物……本该比谁家都富的他家倒比谁家都穷，每月的几百元全让红霞“补贴”给30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里了！他发作了，哭吼着砸东摔西，尔后抱起儿子就走——他打工有成已在县城有了生意门面，决定带走儿子抛开此家。
这时，奇景出现了——
她闻声出门便晕倒了，30个孩子呼唤：“妈妈妈妈……”又去求她的丈夫：“爸爸爸爸……”“别恨妈妈……”“我们一定给爸爸妈妈争气……”丈夫愣了，遂跌坐在地上化怒为叹。他有点儿明白了，一场急风暴雨就这样过去了。
30个孩子的父母家人，几个村的村人，在善良、执着的红霞面前没有了嗔劝也没有了任何评议，大穷压心，山里人只把她当做争做善事难以回天的隔世菩萨。穷村穷乡的穷官们当然已详知“尚庄村小学”的实情，也只能默默流泪，想方设法恢复她每月一百元的代课工资。不少人家默默地将粮菜之类可食之物悄悄放在她家门口……
她还是她，当30个孩子的妈妈，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30个孩子又30个孩子，她所带的孩子没一个再失学，每一茬五年级的孩子全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学，凡经她手上了中学的孩子全部品学兼优样样拔尖。每个经她手上中学的孩子，她都要跟踪保护，每当哪个孩子又遭家里逼迫面临失学时，她都要去孩子家里劝助，带去千言万语和资助的钱。武湾村的武红燕，家里是特困户，父母憨厚多病，红霞扶助她从小一直到初二，劝说她的父母不下再次，资助不下3000元，但她的父母反倒对她怀恨在心；不下十次冯进家里骂她，甚至打她——只因红燕每次面临失学时都跑来向她求救。
今年春节后，红燕的父母背着红霞强迫红燕去洛阳当保姆，每月200元。为这200元，红燕的父母不顾红燕的哭闹反抗，半夜强燕跟那男人走，并绳捆索绑还堵上了嘴，押上车时下了死令：“敢回来上学就打死你！”
开学后，红霞去五头乡中学给红燕送馍送零花钱，才知道红燕没到校。她去红燕家问，被红燕的妈打了出来，又挨家挨户问，各家都劝她别管这事了，也不敢告诉她。打听了几天，善良的乡亲才偷偷地告诉她红燕在洛阳市小元村当保姆。4月30日她奔赴洛阳，找了半天才找到小元村。市辖村不比山里村，几十个街坊百：十条胡同，她挨楼叫挨家问满街喊，找了三天三夜，喊哑了嗓子晕倒过九次，夜卧街头被派出所“抓”过一次，终于在派出所、居委会及居民的协助下，于5月4日下午找到了红燕。“母女”俩抱头哭诉，帮助她找到红燕的干部，居民也都在一旁默默含泪……
她亲自送红燕到五头乡中学复学，红燕的父母便跟着来要人闹事。她又找村委找乡党委找派出所找县里，建议发起一场文化、道德、法律的普及教育，保护孩子们上学的合法权益。市里县里来人了，乡里村里依法治理了，红燕的父母收敛了。这时她又亲自登门将200元钱塞给红燕的妈，让她去看病。
7月5日，红霞再次晕倒在讲台上，30个孩子哭唤着“妈妈”，再次拥抬她去医院。仍是积病复发：因“痨”所致的十几种病症。
好在代课教师杜红霞的事迹已经上了电视和报纸，有关部门已承诺“大力扶救尚庄村小学”；好在一场“扫盲救穷”的教育已深入山里千家万户了；好在几个大学的孩子已来信说要回山里“报孝妈妈”了；好在红燕的妈已对人说：“我算服她了！”好在丈夫也说了心里话：“我内心没怪过你，只怪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苦度桃李十八载，36岁的杜红霞老师又起步了。再上讲台，30个孩子起立连声说：“妈妈好！妈妈好！妈妈好！……”接着，30个孩子给妈妈唱了支她们自改自编的歌：这是心灵的呼唤！这是妈妈的奉献！这是山村的希望！这是妈妈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