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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是关汉卿的一部爱情喜剧,在这个剧本中,作者不仅构思了一个颇有谐趣的爱情故事,而且让人们在笑声中明白了一些为人和交友的道理。

宋代词人柳永,字耆卿,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他每填一首新词,人们便四处传唱。这一年,他游学来到开封府,结识了名妓谢天香,两人情投意合,形影不离。

朝廷开考的日期临近了,柳永踌躇满志,打算凭自己的才华为天香挣一个诰命夫人,到时候以五花官诰、驷马香车来迎娶。临行前,谢天香为柳永准备了盘缠衣物,送他登程。这时,新任开封府尹钱可到任,传命谢天香参拜。钱可是柳永的同堂故友,他来开封上任,柳永非常高兴,打算请他帮忙照顾天香。

第二天,谢天香到衙门参拜,她一见钱可那张冷脸,便知道他鄙薄自己的身份,于是赶忙告退。随后,柳永也进衙拜望钱可。故友重逢,分外亲切,钱可设宴招待,柳永酒醉微醺。出得门来,见到天香,柳永才想起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连忙折回头,再次求见钱可。剧本对这一部分的描述可谓妙趣横生,下面摘取片段:

(柳云)您兄弟别无他事,则是好覷谢氏。(钱云)耆卿,敬重看待,恕不远送。

柳永专门回来一趟,叮嘱钱可照顾“谢氏”。柳永走后,钱可琢磨这“谢氏”想必是一位著名的士大夫,可衙役张千却告诉他,“谢氏”就是谢天香。钱可不禁感叹:“耆卿啊耆卿,你用错了心啊!”正说话间,柳永又回来了:

(柳进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见论?(柳云)哥哥,则是好虚见谢氏。(钱可云)我才不说来敬重看待,恕不远送!

柳永出了门,谢天香敏感地觉察到钱可态度的转变。为了让天香放心,柳永又转回头去找钱可:

(柳云)哥哥好虚见谢氏。(钱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谢了哥哥!

柳永把钱可的话说给天香,天香这回更加不安了,她说:“柳永,你那么有才,怎么不解其意呢?他是说你重色轻君子呀!”柳永怕天香担心,再一次去找钱可:

(进见科云)哥哥。(钱大尹怒云)敢是好虚见谢氏!……这里是官府黄堂,又不是秦楼楚馆,则管里谢氏谢氏!

随后,钱可对柳永大加斥责,责怪柳永为了一个妓女丢尽了读书人的体面,可惜了一世的才情,丢掉了一生的抱负,说完就拂袖而去。柳永进门来,话未出口,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抢白,又不便发作。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金榜题名,以洗此辱。

谢天香送柳永至城外,临行之际,柳永填《定风波》一词,赠给天香。天香读罢,泪如雨下。柳永百般宽解,两情依依,海誓山盟而别。

钱可虽将柳永羞走,但仍担心他亲粉黛而误前程。于是派衙役张千尾随其后,并记下了《定风波》词。钱可细细一读,觉得词中有“芳心事事可可”一句,分明犯了自己的名讳。他思忖片刻,计上心来。

过了一天,钱可传唤谢天香,要她唱柳永的《定风波》词。钱可心想,只要她唱出“可可”二字,就以误犯上官名讳罪,罚她四十大板。按照律令,谢天香如果成为受过刑的罪人,也就不能再和柳永来往了。天香知道事含凶险,但不得不唱。正唱到“芳心事事”,只听得张千连连咳嗽,天香猛然心惊,想起“可可”二字触犯府尹名讳,便顺口改道:“芳心事事已已”。钱可一听,“可可”改了“已已”,显然谢天香已有警觉,便说道:“‘可’是歌戈韵,‘已’是齐微韵,你要改,就得一改到底。若是后面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也要责打四十。”好个谢天香,不愧是熟读诗书,才思敏捷,她略一沉吟,放声唱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已已(原为“可”)。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绣衾睡(原为“卧”)。暖酥消,腻云髻(原为“亸”),终日恹恹倦梳洗(原为“裹”)。无奈薄情一去,音书无寄(原为“个”)。早知恁的,悔当初不把雕鞍系(原为“锁”)。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原为“课”)。镇日相随,莫抛弃(原为“躲”),针线拈来共伊对(原为“坐”),和你,免使少年光阴虚费(原为“过”)。

一曲唱罢,钱可惊叹不已。想不到转瞬之间,谢天香已改得意合韵切,停停当当。此时他明白了柳永爱恋天香的缘由,当即要张千为媒,纳天香为妾,送回自己私宅。

转眼之间,三年过去。说也奇怪,谢天香入府三年,钱可从未与她行夫妻之道,任其幽居独处,悠闲度日。天香揣测,是因为自己出身低贱,所以不得相公宠爱,有时也不免伤心。

一天,天香正与两个侍妾掷骰赌戏,被钱可撞见。两侍妾悄悄溜走,天香却出言不逊,触忤了相公,钱可罚她以骰子为题作诗一首。她顺口吟道:“一把低微骨,置君掌握中。料应嫌点漉,抛掷任东风。”钱可听出她语含幽怨之意,于是笑道:“天香,我也和你四句,你听着:‘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天香听罢,颇觉词意费解。临走,钱可又嘱咐她好生梳妆打扮,两三日内,择个良辰,立她为小夫人。天香听得一头雾水,猜度不出府尹的用意。

柳永在京都一举状元及第,这天来到开封。钱可吩咐张千到大街上去拦新状元。只见柳永前呼后拥慢慢走来,张千上去一把揪住马缰,要他去见钱可。柳永已知道钱可娶了谢天香,心中恼怒,正想痛骂一顿,无奈张千死死抓住缰绳不放,柳永只得随行,心想你钱可明知谢天香是我心上人,却要娶她,看你如何相见。

柳永进入钱府,钱可笑迎故人,柳永却冷若冰霜。钱可知道他心怀积怨,便唤出天香与他相见。天香一见到柳永,往事旧情如潮翻搅。柳永见天香泪水盈盈,憔悴消瘦,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叹息。钱可知时机已到,便当众说出自己一番苦心。

原来三年前,钱可见柳永留恋天香,无心功名,所以严辞厉色,使他怏怏而去。自己虽娶进天香,三年里却秋毫不染,为的只是不让天香迎新送旧,辱没柳永高才大名,而且还能使她摆脱乐籍,以便来日与柳永配为夫妻。

一言说开,大家方知钱可的一片苦心。柳永、天香转悲为喜,含泪拜谢。钱可一面置酒贺喜,一面让张千备好车马,送新人回状元府邸。

在这个故事里,谢天香秀外慧中,柳永憨厚痴情,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平心而论,剧中更值得赞美的人是钱可。

钱可算得上难得的诤友。他和柳永是同堂故交,他欣赏柳永的才华,关心柳永的前程。知道柳永迷恋妓女后,他为柳永担忧、惋惜。他不顾及柳永的感受,用激烈的言辞、冷漠的态度刺激柳永奋发向上。甚至在柳永离开之后,他还在为彻底割断柳永与谢天香之间的联系而费尽心思。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钱可的一番忠言虽然伤了柳永的自尊,但却达到了促其上进的目的。生活中这样的诤友并不多见,有几个人愿意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进“忠言”呢?可是,在我们面对各种诱惑而心猿意马的时候,在我们得意忘形而趾高气扬的时候,在我们目光短浅而妄尊自大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诤友来帮我们安心,降温,开导。汉朝名臣韩婴说得好:“有谔谔诤臣者,其国昌;有默默谀臣者,其国亡。”诤臣可以使国家昌盛,而谀臣却能亡国。其实朋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过,识别真正的朋友需要时间。因为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人,它可以拨去迷雾,还原真相。故事里的钱可一旦发现了天香出众的才华,理解了柳永与谢天香的真挚爱情的时候,他又为成全他们而煞费苦心。他把谢天香娶回家去,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是为了不让她再在风月场中为生活而迎来送往,并且一直把谢天香保护、供养到柳永中举回来。可这一番苦心,他竟藏在心底三年,没有告诉任何人。三年后,柳永才真正认识到钱可的热情实在、真诚耿介、宽容大度、细心缜密……

还是古人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